代价

    我在秘密喂养青鸟的时候,持续付出着所谓的代价。

    血流的时候我很明显感受到精力的消逝,我逐渐变得虚弱,变得更加苍白。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木然地望向窗外,什么也不想,静静看着远处不断变化的天空。

    殷寿期间传召过我一次,我并没有掩饰这种无力,我猜文竹都禀报给他了。

    他对于我的迅速消瘦感到诧异,我告诉他这是窥视天命的代价。或许是想到了我多年前那场奇异的沉睡,他没再多问,只提醒我保重身体。

    他最近很忙,没再将注意力分给我,我也乐得清静。

    姬发他们训练越来越紧张,他偶尔来找我,也疲态渐显,并没有发现我悉心装扮下的精力不支。

    我们俩带着给彼此量身打造的面具,小心挑选着不违禁的事件互相分享。

    有一天我实在是太累了,风尘仆仆的姬发在我床边立了很久我也没有发现,直到进门的文竹的看到这位不速之客,发出了一声惊呼才将我唤醒。

    我费力地睁眼看向姬发,挥挥手遣走文竹,支起上半身冲他微笑。

    姬发眼眶泛红,看起来掩藏着情绪。

    “你最近又瘦了。”他说。

    “没注意染上风寒,吃不下东西,自然就瘦了。”我选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说服了他。

    姬发点点头,顺势坐在我床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我露在外面的手:“朝歌的冬天不长,等明年开春了就好了,不会一直冷下去的。”

    他这次罕见地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坐着看向我。

    “怎么了?”我问他。

    姬发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训练强度大了很多”,他顿了顿,我看向他,他含糊其辞:“为了出征做准备。”

    姬发想到很久没露面的苏全孝,内心对于这次战争的豪情壮志被冲淡了许多。

    一股凉风的味道在我鼻间萦绕,这是姬发的忧伤。

    我当然知道他们在准备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瞒着我,所以我没有戳破。

    “你跟着二王子上了很多次战场了吧?”我想到曾经在马背上瞻仰着的背影,突然想问问姬发的想法:“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实说,这个问题有些冒犯殷寿,但姬发还是认真回答了我。

    他不假思索:“二王子是个很强大的人,有他在身前,战士们都很有士气。很多人都当他是父亲”,说到这儿姬发笑了笑:“殷郊对此老是抱怨,不过我看他实际上挺骄傲的。”

    我心微微沉下去,开口问他:“你也是吗?”

    姬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声音低下去:“我有父亲……”,他的语气有些惆怅:“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见,父亲和哥哥认不认得出我。”

    “会认得的。”我认真注视着他垂下的眼睫,他抬眼和我对上视线后笑了笑,没说话。

    我觉得很疲惫很困倦,他或许是看出来我的力不从心,叮嘱我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

    他走后我想到前段时间那株草提到的代价,结合最近的感受,模糊猜到了什么。

    比起身体的虚弱,更让我感到痛苦的是精神的衰退。我时常感受到自己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迷雾笼罩在我周围让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割破手臂时那股痛意能让我短暂地回到现实,但那瞬间之后又是虚无的一片。

    这种如坠幻境的感受让我感到惶恐、感到心悸,不过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能不能撑到大军出征的时候。

    我害怕救不了苏全孝。

    最近这样的念头愈发强烈,我总担忧自己难以与天道抗衡,我最害怕的事就是丧失这种坚定。但可悲的是,在我潜意识中,它就这样悄然发生了。

    我的精神堡垒在逐渐瓦解。

    青鸟在每次被喂养过后都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长着,但它最近摄入的食物越来越少了。

    我敏锐地察觉到血肉的滋养极快消耗着我的精神力,但我依旧不留余力地希望它能摄入更多。

    在我对自己产生极大不信任时,我迫切地渴望它的强大能给予我更大的安全感。

    但它说什么也不愿意过多进食了。

    等待的时光煎熬漫长,但是在我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又快地离奇。

    冬季的朝歌城内同样寒冷,高耸的城墙结了霜,石子路上总有人打滑,文竹不止一次抱怨过这鬼天气。

    她把火炉递给我,担忧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下床。

    “姑娘,要不寻个稍微暖和的天再出去走吧,今天真的特别冷呢。”

    “就今天吧,以后不会更暖和了。”

    我搭着一件厚厚的毛呢披风,它压在我肩上无比沉重,但因为御寒需要,我不能脱下。

    我站在城楼上,望向浩浩荡荡的出征大军和匍匐在路边的百姓,有一种奇异的脱离感。那瞬间似乎定格在我眼中,前行的大军变成了一幅死板的画。烈烈冬风吹动军旗,铠甲泛着寒光。

    “姑娘、姑娘。”文竹见我怔愣,试探性叫喊了两声。

    我回过神看向她,她把脖子缩进衣领小声开口:“外边太冷了,姑娘早点回吧,别冻坏了。”

    我点点头,文竹松了口气,朝楼下望了一眼,语气轻松了些:“姑娘是第一次见出征大军吧,没什么可担心的,二王子带领的军队一定会胜利的。”

    是吗?

    我嗯了一声,转身离去没再多看。

    回到屋内支走文竹后,我去了苏全孝的房间,看到了那盆草。我忍不住想它会不会感到孤独,在同类全部被萧瑟的冬打败后。

    这次我没有听到它的回答。

    文竹见我捧着一个盆回来有些吃惊,见到盆里的草后皱了皱眉:“姑娘,你怎么带着一株草回来了?”

    我把它放在窗台上:“我怕以后没人照顾它,所以带回来养着,它挺特别的。”

    文竹以为这是姬发托我照顾的,没再多问。看了它一眼,捧场回复道:“是挺特别的,难得这个季节还有没枯萎的草。”

    我点点头,嘱咐她:“要是我有什么事耽搁了,你照顾好它。没多难,偶尔浇浇水,让它晒晒太阳,要是闲着,陪它说说话什么的。”

    文竹笑笑:“我说话它还听得懂不成?”

    我也笑:“万物有灵,没准儿哪天你还能跟它讲话呢。”

    文竹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只是笑着点头说她知道了,让我好好休息。

    温暖的床榻像是美梦,凛冽的寒风笼罩着外面残酷的世界。

    苏全孝再次被殷寿传召,他深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如今有一种莫名的超脱之感。

    殷寿并没有当即处死他,甚至让自己坐下和他聊天。

    那是苏全孝对殷寿的话最反感的一次。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殷寿脸上带着伪善的面具,说出的每句话都刺耳无比。

    “你的父亲是逆贼,但你不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完全没有考虑过他的一时冲动会给你带来什么,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苏全孝很想打断他,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默默听着,觉得面前的殷寿十分陌生,他的话包裹在一层雾气里,让人迷糊。

    离开房间,那种模糊的感受被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散了。

    苏全孝回想起殷寿的话,只觉背后一阵凉意。

    他在暗示自己什么?为什么还没按惯例杀死自己?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冬天的夕阳势单力薄,在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瞬后就消逝了。夜幕拉起的速度很快,质子们在旷野里点起一团火,围坐着却沉默。

    姬发透过篝火心不在焉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殷郊在他身旁愤愤灌酒下肚,崇应彪低头喝闷酒看不清表情。一些人脸上流露出哀伤,明明灭灭的火光辉映下像是红了眼眶。

    明天就到冀州了,今晚大家却不似从前热情高涨。

    喝完酒很快有人离开了,崇应彪第一个站起身后被拉住:“再等等吧,还有人没来呢……”

    崇应彪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在远处的帐内,鼻尖哼出一口气:“谁知道是死是活。”

    姬发一下站起身怒视他:“你什么意思!”

    崇应彪靠近他,眼神轻蔑打量:“别在这儿装好人,明天多杀几个反贼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殷郊扯住姬发的衣角让他坐下,将酒壶递给他,见姬发灌下一大口后泄愤似的抹了抹嘴角,苦笑着开口:“他就是这个死样子,不过明天的仗,必须打得漂漂亮亮”,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也算是为苏全孝报仇。”

    说完后他灌下一大口酒,复归沉默。

    杀死苏全孝的父亲和族人,就能算为他报仇吗?

    姬发隐约觉得不对劲,可是这样的逻辑似乎也没错。他顺势躺在草地上,湿凉的露水刺激着颈边的皮肤,想起了徵野。

    她和苏全孝过去一直很要好,不想让她担心,所以自己一直尽力隐瞒。

    如果是徵野,面对明天,又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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