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

    无辜的亡魂、生长的故土、残骸与新生的载体。

    我想起那窝惨死的幼鸟。

    它们生前的巢穴在那次事件中被摔得粉碎,我捡起其中一些放在那株草生长的盆中,现在也已化为腐质。它们死后被埋葬在这棵树下,如今隐约能见到些残骸。

    而新生的载体——我的目光移至那些玉石碎瓣,泥土覆在上面掩盖了清润的光。

    我将所需的原料全部带了回去,只需最后一步:

    血肉的滋养。

    我划开手臂,鲜血滴落浸染了泥土,渗入其中将玉石和骸骨也染上颜色。

    那瞬间,我听到禽鸟的悲鸣。天旋地转的刹那,一种失重感将我席卷。

    我在雨夜里被狠狠抛向地面,泄愤的双脚将我的骨骼踩碎,脆弱的躯壳无法承受这样极致的痛。

    死亡来的太快,却又那么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似乎同它们一起死在了那个寂寥的雨夜。

    但是我没有。碾磨的痛感清晰无比,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地狱,它衡量时间的标准又是什么。

    太痛了,太漫长。

    突然,一阵温柔的风吹拂过。风在说话,它的心疼并不似假装。

    “不值得的,放弃吧。”

    我在心里想:值得的。

    无论是为了苏全孝,还是那窝稚嫩的小鸟。

    可是我痛的说不出话。

    我的意识一丝一缕被吞噬着,不知过了多久,我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的呼喊。最终,精神和灵魂一同死去了。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虚弱地瘫倒在地。

    上锁的房门没有被敲击过的痕迹,那根香烛居然未燃分毫。

    明明是初冬时节,却有一阵温暖的风萦绕着我。

    它轻轻拂过我的伤口,我猛然发现这阵风有着令我无比熟悉的生命力。

    意识到它是什么后,我打了个寒颤,热泪上涌。

    无辜的亡魂重临世间。

    它们听到了我的召唤,愿意回到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我跌跌撞撞直起身,拿起那柄匕首将手臂上的伤划得更深。鲜血滴滴洒落,玉石上的泥土褪去,露出原有的颜色。

    鲜血仿佛渗透进去,让玉石泛着血光,莹亮耀眼。

    化为轻风的魂灵在我身旁打着转,我的情绪变得飘忽。

    惊喜地发现贺礼中有这样精致的玉石小鸟、满怀期待地将它背在身后。收到礼物时的感动,破碎后的哀恸。

    原来曾经,苦和笑都这样简单。

    风停了,玉石上的血红褪去。

    青鸟,活过来了。

    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看它张着嘴企盼食物的喂养,将手臂递到它尖尖的喙下。

    刺痛感集中不断,小臂上血肉模糊。

    它啃噬了一会儿就停下了。我有些疑惑,它的进食量在我预料之外。我尝试着让它继续,却只能得到一个拒绝的侧脸。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试探。

    我拉下袖子,收拾好一地的狼藉。用手挥挥屋内的熏香,走到门口解开了锁。

    “咳咳——姑娘怎么熏这么浓的香。”文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开口问我。

    “刚才看书睡着,忘记开窗了。”

    文竹点点头,进屋麻利地放好食盒,走到窗边,边拉帘子边说:“今天我去领餐时听到有人议论,说冀州侯拒不纳贡,看样子是准备反了呢。”

    我挑菜的手一顿,就听她继续:“我还听说二王子传召了个质子过去,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诸侯敢反的,要杀了质子……”

    诸侯敢有谋反者,先杀其质子,然后族灭之。

    我在心底默念了这句话,想到苏全孝,一股浓烈的哀伤袭来。

    “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如有耽搁,你不必寻我。”我放下筷子起身,没给文竹反应时间就离开了房间。

    “姑娘,饭还没吃几口呢——”文竹望向我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最近姑娘愈发神秘了。

    想到殷寿的吩咐,她内心担忧更甚。

    殷寿这边刚传召了苏全孝,那孩子对于父亲谋反这事难以接受。他最后劝苏全孝忘记放弃他的父亲,这孩子依旧木木的,看起来受了重创。

    苏全孝必死,现在却还不是废棋。

    等到出兵讨伐冀州的时候,他需要这枚棋子最后发挥鼓舞士气的作用。

    送走了苏全孝,殷寿想到那奴隶传递的消息。

    “姑娘每日只在屋里看书,鲜少外出。要说不对劲的,只有最近一位公子频繁拜访……”

    听她描述完起始,殷寿眉头一挑。

    这姬发和徵野倒是有缘,不过这种过家家般的儿女情长有时也是利器,任其发展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想到徵野信誓旦旦的保证,殷寿再次咀嚼起那些字句。

    ——祥瑞相助,天下共主。

    蛰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得到他早该得到的了。

    我对殷寿的想法并不关心,现在只想找到苏全孝,告诉他,你的父亲并没有放弃你。

    我很快感知到他的位置,过去时只见他一人在草地上枯坐。

    枯萎的杂草将他包裹在中间,喜欢雪天的少年周身覆盖着凛冽的寒。

    我走过去,他察觉有人,侧过身来看了我一眼。

    或许是想要避嫌,他朝我微微颔首准备起身离开。

    “聊会天吧”,我主动开口,看到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怕面纱遮挡下声音不清晰,于是又说了一遍:“聊一会儿吧。”

    苏全孝轻轻点头,我坐在他身侧,隔得有些远。

    我们默契地看向天边,初冬的午后阳光很模糊。白茫茫的天空一望无际,点缀着枯枝看起来很寂寥。

    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和苏全孝待在一起的时候,沉默是一种美好和安详。

    “你觉得知道未来是一件好事吗?”我率先开口。

    他先是摇头,接着停顿一会儿开口:“我不知道,分情况吧。如果未来很美好,早点知道也未尝不可。”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苏全孝看向我,我清清嗓子开口,讲起曾经百读不厌的《小王子》,关于等待的那个部分。

    “……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这就是你说的提前知晓美好未来的原因吧。”

    他看起来放松了些,开始无意义地用手摩挲地面枯黄的草。

    “小心划伤了,别小看这草。”

    苏全孝冲我笑笑,摊开手掌:“没有小看,不过不用担心,划不伤的。”

    我看到他掌心厚厚的茧,那是这么多年刻苦训练的结果。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些无所谓,不太像他了。

    “很美的故事,听起来是读给小孩子的。”道理也说的很好,不过很可惜,他以后没机会再感受这种等待的快乐了。

    他能等待的,只有命定的死亡。

    苏全孝的悲伤太直白了,我看向他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他的话里含有很强烈的自伤:“我在想死亡会是什么感觉,还在想我的父亲是不是真的放弃我了。”

    语毕,他自己都愣了愣。

    对面的少女却好像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当这是稀疏平常的好奇,低下头认真思考着答案。

    这种并不惊讶的态度让苏全孝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将心事脱口而出了,只是在心底感谢她没再追问。

    “第一个问题不是你这个年纪该考虑的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没有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少女老成的话让苏全孝觉得好笑,不过听到最后,他也笑不出来了。

    “抱歉。”

    “没事”,我摆摆手,将身子往前挪了点:“我今天听说冀州反了,过不了多久朝歌就该出兵讨伐……”

    “你消息真灵通”,苏全孝自嘲似的笑了笑,听见对面的少女语气笃定:

    “冀州侯真是个英雄。”

    他愣住,没忍住开口:“所有人都说他是不自量力的反贼。”

    我望向他的眼睛,发现他等待我解释时眼底的期盼。原来这么多年,他依旧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大英雄。

    “不自量力?”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可笑的词语:“冀州民不聊生,他为了全城百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赌一个有希望的未来。他们苏氏一族贵为一城之主,冬有炉火皮草、食物美酒,过得温暖舒服为什么要反?不过为了百姓,为了路上冻死骨拼一把,这样舍弃小我为大家的人,怎么不算英雄?”

    苏全孝被我一连串话砸懵了。

    “英雄的个体,英雄的家族。冀州苏氏,恐怕早就做好死亡的准备了。”我看向远方,叹了口气。

    对面的女孩没有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却无端地解开了他所有的郁结。

    在朝歌待了这么久,他又何尝不是忘记了父亲和家人的模样。

    死亡何惧呢?不过家人团聚。

    我看见苏全孝笑了笑,眼底是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达。

    “多谢你。”他说。

    我冲他弯弯眉眼:“别考虑第一个问题了,那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

    “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他也总说这种听起来很成熟的话。而且每次和他聊天后也是这样神清气爽。”他随口一提,揪下一株杂草。

    我学他的动作拔出一株完全枯死的草:“是吗?我来到朝歌后很多人这样说,说我有故人之姿。”

    苏全孝大剌剌躺下,看向我:“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嗯了一声,突然想开个玩笑:“我也知道你是谁。”

    他笑了一声,不说话。

    “你猜我为什么知道?”我问他。

    “为什么?”

    “因为我是神棍,而且我不用白磷到处招摇撞骗。”

    这话说完我便自顾自笑了,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跟着我莫名其妙笑起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