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三年

    曹氏急忙拉起儿媳,哭着抱成一团。
    她一边哭一边自责,自责没有将儿子教导好,倒连累着儿媳都遭了难……
    屋里哭声撕心裂肺,顾瑾站在院中听得也非常难受。
    人,不应该成为一种货品被买来卖去。
    他们应该有对自己生命的自主权。
    可这些本应该拥有的权利,在周国却是一种奢望。
    如果……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有权制定规则,那其中有一条,一定是禁止人口买卖。
    夜晚的星空,璀璨夺目。
    斗转星移间,时间来到与朱老板的三年之约。
    他没有来。
    顾瑾也息了期盼的心思。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走尽了,那便不会再见。
    朱鹮如此,江川如此。
    还有楚九章亦是。
    他这几年很忙。
    也因为战争和天灾频繁,他来信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
    顾瑾回信的频次也越来越少。
    景十年。
    这年九月。
    京城发生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东城平民暴动,他们聚众杀了东城的官员,正在加紧筹备准备攻打京城。
    第二件大事,是吴广峰负荆请罪,上奏折斥责自己收养的干儿子吴雨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欺压百姓,大肆收敛钱财,惹得天怒人怨,子不教父之过,他作为养父,难辞其咎。
    皇帝晏殊看到奏折后,命刑部特事特办,加快处理。
    不过三日,刑部审判结果就广而告之。
    吴雨被判十月初五处斩。
    吴广峰作为父亲,教养不当,但大义灭亲,功过相抵,判降职一级,罚薪一年。
    因为这两桩事件,京城风声鹤唳。
    玄武街每日巡逻的士兵更加频繁起来。
    顾瑾见时局动荡,勒令团队成员不准外出。
    就在她关门闭户准备度过最后这段安稳的日子时,郭鸾派人传信。
    樊家要离开京城了。
    顾瑾得知信息后,特意带人去送行。
    天灾即将到来,此时分别,这辈子有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她让郭鸾带了一封信给大徒弟楚九章。
    在信中,顾瑾晦涩地将有关天灾还有舆图中的雨燕信息点出。
    并告诉楚九章,这封信,可以让樊訾枋观看。
    李仁勇望着离去的船舶,犹犹豫豫道:“瑾儿,樊家都离开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已是九月,再过半年,天灾就要来临,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顾瑾不好明说,只能含糊道:“海面上也有风险,樊家离开,是另有安排。”
    就剩最后一哆嗦了,文书一事,还得瞒着。
    李仁勇总觉得自家外甥女心里有事,他想想后,没有再问。
    反正瑾儿不会害家人,她不说,自然有不说的理由。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下过两场雨后,京城人开始穿起薄袄。
    顾秀烤着火嘟囔着:“姐姐,这两年,一年比一年冷,还没有立冬呢,就要烤火了。”
    顾瑾也很忧愁。
    小冰河真的来了。
    院子种植的农作物,选择的都是耐寒植物。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
    因为皇帝晏殊强悍的掌控力,到现在为止,京城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十月初四。
    龙庭狱。
    吴广峰一袭布衣,他望着自家干儿子吴雨,眼神露出一丝悲恸。
    他知道自己收养的不是一个好东西,但吴雨对自己,真的就像对待亲生父亲般孝敬。
    每每搞到的好物件都是第一时间就送来孝敬自己。
    正是有这份心,吴广峰尽力拖延时间,他想救下吴雨。
    但,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东城暴动,惹得京城人人心惶惶。
    他们在骂东城官员收受贿赂导致民众暴动的同时,还在含沙射影吴府平日里的所作所为。
    为平息民愤,也为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吴广峰只能将吴雨推出来。
    监牢里,两父子相对无言。
    半晌后,吴雨咧着嘴笑:“爹爹不要难过。”
    “儿出身卑微,得爹爹照顾,过上几年好日子,儿知足,只是最终还是让爹爹降职罚俸,儿惭愧。”
    吴广峰想要说什么,他动了动嘴皮子,临了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监牢。
    眼看他的背影即将消失,这时,吴雨在身后高喊:“爹,下辈子我能当你的亲生儿子吗,儿子保证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吴广峰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他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重新朝前走去。
    吴雨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
    在爹爹收养自己时,不就知晓今日的结局么,自己不过是一条烂命,居然妄想下辈子当爹爹的亲儿子,你配吗?
    吴雨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以此打消对死亡的恐惧。
    他自小父母双亡。
    为活下去,只能在村里偷鸡摸狗,闹得人人嫌弃。
    村民骂他,辱他,看轻他,还联合起来送他去大牢,是爹爹的出现,让他过上了几年人上人的日子。
    吴雨知晓自己是被利用,他也知晓爹爹平日里的关怀都是虚情假意。
    可就算是虚心假意,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善意。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和爹爹成为一对真父子!
    吴雨扇自己扇得头晕眼花,这时,一个人影蹲在他面前。
    吴广峰去而复返,他居高临下,低垂着眼问:“你明日就要问斩,造成此般结果,皆因老夫,难道你不恨?”
    吴雨抬头,恍惚中,他望着熟悉的人咧着嘴笑:“怎么会恨?是爹爹将儿拉出泥潭,如果不是爹爹,或许儿早就被那些村民又送入大牢,死无葬身之地,儿感激爹爹还来不及。”
    吴广峰怔怔地望着坐在地上强颜欢笑的人。
    吴雨于他,就是一条狗,可就算是养狗,养了五年也有些情分。
    莫名间,吴广峰有点后悔。
    后悔在吴雨孝敬他时没有远离。
    后悔在选人时应该选一个更愚笨之人。
    后悔在即将行刑时特意来见他。
    吴广峰向来冷硬的心,有了一丝酸痛。
    他轻轻回了声好,然后不再犹豫,转身离去。
    吴广峰的回答,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可吴雨听见了。
    他摸着被自己扇疼的脸颊,开心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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