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兔

    忘川水边,鹿遇水大头朝下向前栽去。

    当花当久了,就有点不太会当人了,手脚都很多余,不知该往哪放。

    她索性没有抵抗,顺着重力趴在河边草地上,脑袋也顺势栽入水中。

    忘川河水清澈见底,被惊扰的鱼虾四下散开,漆黑的长发顺着水流四处飘散,像丛温顺的海藻。

    鹿遇水茫然地瞪着眼,任凭滔滔河水从眼前流过。

    在水里睁眼的感觉很奇怪,是涩的,河水冰冰凉,有种把脑仁掏出来放进冰箱里的清醒感。

    她依稀记得,上次被系统丢到这里的时候,她对即将发生的未来尚且一无所知,那时的她是兴奋的,是期待的,她在这条路上看到大好的躺平未来。

    可现在呢,现在她趴在这儿,把脸沉进水中。

    掐指一算,成为小白花不过十数日,体感上却比前世那两百年多年的修仙时光还要漫长。

    她知道外因——前世花了两百年才在修为上有所进境,步调是缓的;这一世当小白花飞速开智化形,在短短十几天内经历别的植物数百年的工序,觉得漫长也无可厚非。

    也知道内因——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鹿遇水想。

    她吐了一长串泡泡出来,眼前河水顿时变得模糊,赶在憋死之前,她猛地把脑壳从水里抽出来。

    然后手掐法诀,本想捏个避水咒,脑中却浮现出李逢山款步从别苑温泉里走出、水珠滚落的景象:那时他的眼睛是深色的,是有神的,染着些许旁人难以察觉的羞赧;可在她记忆的最后,男人的眼睛却是浅绿色的,是不聚焦的,像蒙了一层氤氲的雾。

    停,够了,不要再想了。

    她没用术法,而是简单用手胡乱捋了把湿淋淋的头发,沿着忘川河水走向仓储司。

    时隔半月,仓储司还是老样子——门槛破败,访客稀缺,唯一的区别是,接待处并非是只坐了懒散前辈涪陵一人,他腿上还坐了个妖艳的漂亮妹妹,二人动作狎昵,正调情调得欢畅。

    见她进来,涪陵露出个明显的诧异眼神,眉毛挑了挑。

    “哟,小菜鸟,好久不见啊,还记得我是谁吗?”

    鹿遇水眼观鼻鼻观心:“涪陵前辈。”

    打完招呼就往自己办公桌那边走。

    坐在涪陵腿上的妖艳妹妹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鹿遇水,又被涪陵捏住下巴,掰正脑袋。

    “别吃醋宝贝儿,她只是我同僚,我爱的还是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妖艳妹妹笑得风情万种:“我倒是不介意叫她过来三个人一起玩。”

    正在擦头发的鹿遇水:我介意啊!!!

    涪陵呵呵笑,也不接话,只岔开话题。二人又黏糊了好一会儿,涪陵才找了个借口,将妖艳妹妹支走。

    然后来到鹿遇水面前,食指敲敲她办公桌。

    “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涪陵语重心长道。

    完了,这个严肃的语气,这个沉重的态度,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鹿遇水第一反应是,涪陵要问她翘班这么久的原因。

    她不想承认自己和李逢山之间的关系,只能飞速在脑内编瞎话,结果意外的是,涪陵什么都没有问。

    而是摊开员工手册,指着上面的其中一条:“来,小菜鸟,把这条念一遍。”

    鹿遇水死鱼眼:“有事提前请假,严禁无故翘班,违者通报批评并扣除相应工资。”

    涪陵嗯了声,居高临下道:“看到了吗!翘班要扣工资,懂吗!但是呢,念在你是初犯,又叫我前辈的份上,我可没往上报你翘班啊,不用太爱我,我不吃窝边草啊。”

    鹿遇水:“!!!”

    鹿遇水泪眼汪汪,就要抱涪陵大腿:“前辈你对我也太好了吧!!!”

    “站住,不准扑,”涪陵警告她,“我可告诉你,无缘无故旷工二十来天可不是没有代价的啊,代价我还没想好呢,你给我等着。”

    不管涪陵怎么说,鹿遇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三十万积分换来的铁饭碗就是强啊,上班第二天就无理由翘班小一个月,结果居然有人帮她兜底!!

    现在别说付出什么代价了,就是让她管涪陵叫爸爸她也愿意,笑得像朵灿烂的太阳花。

    于是名为李逢山的离愁别绪便因为饭碗的保住而淡了一点点。

    *

    两个月后,鹿遇水等到了来自前辈的代价。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下午,鹿遇水吃过食堂回岗摸鱼,见到的却不止涪陵一人,还有他的三名女伴,其中两名相对眼熟,还有一名则是全然的陌生人,看起来是涪陵的新欢。

    温香软玉在怀,涪陵笑得春风满面,见到鹿遇水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清了清嗓子,端庄道:“那个,小菜鸟,如你所见,我打算去旅游了。”

    鹿遇水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一路顺风?”

    涪陵咬牙:“要是上面有人下来检查,问我为什么不在,你该怎么说?”

    鹿遇水:“哦——”

    她懂了,这就是来自前辈的‘代价’了,因为之前她旷工那么多天,涪陵也没往上报她翘班,所以现在涪陵要让她一五一十的还回来,非常公平。

    鹿遇水坚定道:“前辈出差了。”

    涪陵一副‘你怎么这么不开窍’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道:“出差要等上面下批文!你应该说你没注意,说我刚才还在这儿,然后马上传音入密,告诉我领导找我,我不就回来了吗!”

    不愧是体制内混出来的老油条,实在是太圆滑了,鹿遇水呱唧呱唧鼓掌。

    涪陵面无表情道:“你在腹诽吗?”

    鹿遇水立马答:“我没有。”

    涪陵哼了声,明显没信,边把女伴送出门边给她简单交代注意事项,最后嘱咐她:“我不在的日子你记得多交交朋友啊,不然总在司里瘫着,人都瘫傻了。”

    鹿遇水哼哼唧唧地应了,然后把门一关,开始漫长的葛优瘫。

    一开始的时候鹿遇水还有点提心吊胆,生怕李逢山会像之前那样,赶在涪陵不在的时候突然闯进来,问她要轮回镜,然而等了又等,等到涪陵带着仨女伴旅游两个月又回来,李逢山始终没有出现。

    又过了一年,鹿遇水始终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她接受了李逢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事实。

    本来就是嘛,她这个白月光只是李逢山漫漫修仙路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本不该拥有那么多戏份,该放手时就放手,这才是正确的人生原则。

    就是心上莫名有点失落,空荡荡的,说不太好。

    不需要没日没夜的修炼后,鹿遇水每天都很闲,闲到把员工手册当话本看,最终达成了比涪陵早六十九年看完记载法宝详实册子的成就。

    在她将法宝功效与位置烂熟于心的那天,涪陵悄悄跟她说了个秘密,那就是身为仓储司的一员,仓库里的法宝其实可以随她借用,带回家玩几天也行,不用填登记表。

    鹿遇水当时就拿起长眀谷的镇谷之剑把玩了一番,刻名的本命剑就是不一样,她能感觉到长眀剑本能地在排斥着她的接近,依旧在等待着它可能永远不会归回的主人。

    然后是轮回镜,根据记载显示,距离这玩意被李逢山在盗走已然过了一年,好在长眀谷很快将轮回镜送回,仓储司并未蒙受任何损失,也就没继续追究偷盗这件事情。

    时间是良药。

    有关李逢山的一切早已被埋没在记忆深处,只有在亲眼看到这名字的时候才会微微动容些许,不过也止步于动容,没有更多了。

    自从鹿遇水能背下所有法宝位置后,仓储司的诸多事宜已经由鹿遇水全盘接手,涪陵只在上下班的时间点露个脸,其他时间大多在外面逍遥快活。

    今天也差不多,距离下班还有一刻钟,涪陵顶着满脸的胭脂回到仓储司,见鹿遇水从仓库里出来,顺手抛来一枚油纸包。

    鹿遇水接过:“?”

    涪陵:“今天去了趟地府和人间交界线上的那条阴阳街,街边烧烤的味道还不错,带回来给你尝尝。”

    原来是来自前辈的关心,鹿遇水笑着拆开油纸包,是洒了很多辣椒粉的烤牛肉,上有保温的符咒,一点都没凉,咬上一口滋滋冒油,唇齿留香。

    味道还不错,鹿遇水问了地址,打算等双休日带好友阿蜗去尝尝。

    是的,鹿遇水难得听了次涪陵前辈的话,在这一年之中交了个新朋友。

    新朋友名叫阿蜗,在地府做文书工作,身娇体软,是条没有性别的蛞蝓,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约定好次日见面的时间,鹿遇水早早躺到床上,然后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与阿蜗一同在阴阳街的首饰铺子前驻足,在伙计的叫卖声中精挑细选。

    鹿遇水顺手拿起一枚栩栩如生的蝴蝶簪子,对着光滑的铜镜往自己的头发里插,然而在铜镜的反光中,她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

    是个桃花眼的少年,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窗框。

    在与鹿遇水的目光对上后,少年露出个饶有兴味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

    她见过那个目光。

    在她自己用御梦术的时候。

    然后梦就醒了。

    鹿遇水猛然从床上弹起来,听到外面敲门声响。

    “水水,醒了吗?你是不是睡过头了?”是阿蜗,在院子里喊她。

    鹿遇水心神微定,按住突突跳动的心脏,应了声:“诶,抱歉啊阿蜗,等我一下,我先去洗漱。”

    “不急,”阿蜗咯咯笑,“反正是你请客。”

    鹿遇水也笑,下床洗脸换衣服,然后听到阿蜗又说:“对了,等下陪我绕个路,先去首饰铺,我的簪子太旧了,想买个新的。”

    哗啦声响,是鹿遇水不小心打翻了脸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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