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一缕碎金偷偷顺着窗缝跑进来。
李漪刚醒时犯迷糊，手机嗡嗡响，吓得脱手落地，她才反应过来刚刚看着数据就睡着了。
是之前预约回酒店的车在催她了。
李漪忙里忙慌收拾好东西，冲到室外的刹那，满地絮白映入眼帘。
今年落雪格外早。
她顾不上奇异景色，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轿车，铺面暖气将雪融化，晶莹剔透地挂在睫毛上垂垂欲坠。
“师傅，不好意思啊，晚了点。”
“没事没事．．．．．．”司机发动车子驶出体育馆，发动机侈侈不休。
李漪不明就里，昨天司机送她时春风满面，如今像是遇到难事一样冷冰冰的。
她举目四望，扫视到后视镜时，发现司机心虚地收回视线。
须臾，司机架在空调出风口的手机“滴滴滴”响个不停，虽然屏幕很快被遮掩起来，但李漪还是看个正着。
【宝贝女儿】：你说热搜上那女孩做你车回去哇，你问问到底尊嘟假嘟？
李漪疑惑，坐车的不正是自己吗？
她迟疑地打开热搜页面。
与此同时，围脖热搜第一的词条刚好变成了＃度假村ｏｆｆｅｒ做票
李漪感觉头晕脑热的，指尖飞速滑动评论区，表情愈发凝重。
【星星】：肯定是这女的勾引我家池霖，不然怎么会给她做票。
【一池月光】：楼上是池霖黑吧？虽然女嘉宾做票是真，但也没有证据表明是池霖给她做票啊。
【池霖老婆本婆】：池霖是集团副总裁，有必要帮一个小嘉宾做票？别太离谱好吧，错都是河马的错，别扯我们家池霖ＯＫ？
【京城雪花０１】：听说河马长得很丑，强烈要求这种又丑又没底线的嘉宾退赛。
她气得指尖发抖，匿名码下一条评论。
【用户３３０１】：你们不知原委就去恶意评论一个女生，故作正义很好玩吗？
【加州】：证据早都爆了，眼瞎吗（微笑）支持退赛。
【会飞的西瓜】：我也支持退赛，要是假的我都倒立吃饭。
【月亮周报】：你们说话也太歹毒了吧，我拿人格担保，河马嘉宾是我朋友，她不是那种人！！！
【用户７７】：近墨者黑，楼上貌似还是个小演员？新接的戏也是床上签的合同吧？
李漪恰好看到月亮周报账号为她抱不平愤的评论，没想到还拖累了周月迎。
她知道继续理论下去无用，无奈地说：“师傅，我不回酒店了，掉头回体育场。”
司机扭头，下意识问：“要去找池总吗？他刚坐车回酒店了。”
李漪阖眼顺了口气，下颌角前咬肌微微鼓起，她在极力忍住内心迸裂四溅的怒火，“我和池总没有任何关系，我要找方导。”
“啊，真对不起，怪我人云亦云，小方导演也回酒店了。”
司机敛声息语，心存愧疚，车速都提起来许多。
一路无言，李漪观窗外飞雪前仆后继糊在玻璃上，化作雪水涓涓流淌。疾风呼啸声传进车内，倒像哭泣申冤的灵魂。
抵达酒店，她给方正扬打了个电话无人接通，径直走向前台。
“您好，您帮我联系一下住在这里的方正扬先生吧，我是节目组一起入住的。”
“我记得您，您稍等，我联系一下。”前台经理看了眼李漪，表情奇怪，但仍礼貌接待，“不好意思，方先生没接电话，晚些我再帮您联系吧。”
李漪情急，摆手说道：“不用，我自己再想办法吧。”
她看着偌大的酒店犯难，眼前一阵阵泛黑。
按照合同所述，她需要服从节目组的所有安排，所以不能随意为自己发声。事情虽假，但炒得热火朝天，恐怕方正扬也在紧急处理此事。
在酒店四处寻找无果，阵阵风冷伴着雪雾，像是落入冰窟窿里，让李漪不由得将手缩进袖子里，又抻紧围巾。
“小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李漪从焦急中拽出来，是华玺阁的纪爷爷，小货车高高垒起的货物差点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您怎么自己推这么重的货，我来帮您。”李漪快步上前，本就失温的掌心覆上铁扶手，一同推车。
“我权当锻炼身体了。”纪爷爷笑着未推辞，继续问：“看你一副着急的样子，怎么了，看看我这老头子有没有能帮得上你的。”
李漪将鼻尖埋进围巾里，吸溜了下鼻子，喟然长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网爆了，网友都猜我跟投资方有情况，还说节目组帮我做票。”
纪爷爷沉默良久，推车的速度忽而变快，又骤然停下，布满褶皱但不失力量的手狠狠拍在铁扶手上，愤愤道：“你等着，我这就给纪云航打电话，那小子要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我就不认他当孙子了！”
“纪云航？”李漪迟疑，记忆回到六年前的费城。
池霖曾带她参加过几次私人聚会，他旁侧总会有个看起来慵懒散漫的男生，没记错的话，那就是纪云航。
纪氏餐饮名下数百家餐厅，光在京西的，就有三家米其林和一家国民品牌老店。
李漪惊呼，不敢置信地看着纪爷爷：“您不会是纪氏餐饮的老爷子吧。”
“你知道的还挺多，认识我孙子？”纪爷爷感觉纪云航也不算完全不争气，有点小得意。
她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物是人非近在眼前。
“我留学的时候，听说过他。”李漪答了一半，还有一半不愿承认。
纪爷爷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问我谁做的饭，你不只是知道他们吧？”
“他们？”
“我孙子还有池霖。”
是他。
李漪想起昨天池霖问自己有没有去过华玺阁。
她急切地问：“前天晚上是他们吃饭？”
“对。”纪爷爷颔首，“我在商场混迹多年，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他俩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还问我做饭的小姑娘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
李漪内心的堤坝溃泄，原来池霖早就猜到□□，所以才会问，可她说谎了。
骗子说得话，总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她垂眸，唇中呼出雾气，她的道歉在他眼里应该也是如此。
纪爷爷若有所思，再次推起车，自言自语喃喃：“其实小霖人也不错。”
李漪没听清，俯身将耳朵离近。
“我说小航其实挺好的！你别看他有时候懒散，其实机灵得很。他就是不喜欢做餐饮，干投资比他大哥厉害！”
＊
下午，众嘉宾再次聚在一起，准备录制最后的名次及成绩揭晓环节。
方正扬一直忙着，就没开始录，但大家心照不宣没问，心里都知道河马的事情。
虽然节目组已经告诉嘉宾们做票是假的，成绩另有隐情，但是另几位嘉宾仍选择了与李漪隔着的座位，像是害怕什么脏东西沾染一般。
李漪不愿理会，只待方正扬闲下来，要亲自问他节目组的决定。
“那个，其实我的数据最后也上涨了，可能是因为有的任务难度大，所以给的奖励吧。不过我排名低，大家都没注意，你别担心，肯定会还你清白的。”
戴着猫面具的女生低声说完，就快步走开，回到座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剩下的嘉宾说说笑笑。
李漪内心动容，但也明白这个女生现在不愿和她牵扯上关系，没再过去道谢。
霎时，一道人影笼罩了她清瘦的身躯，伸出手。
“你好，我是Ｚ。”
李漪抬眸，是那个戴着鹰面具，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
付熠阳是古铜色皮肤，一身休闲西装敞着衬衫领子，整个人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
“我是Ｘ，幸会。”她没伸手，但略带歉意地起身颔首问好。
付熠阳并不见怪，气定神闲地说：“我很佩服你最后几个小时的操作，希望以后如果有团队任务，可以和你做队友。”
李漪抿唇，不确定地看向他，“你真是这么想？”
她抵达现场时，另几位嘉宾交头接耳，看到她后不约而同停止交谈，想必是在偷偷谈论她。
“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开始觉得你是铁定输了，没想到你很厉害。”付熠阳斩钉截铁，毫不吝啬赞美之词，不顾四周嘉宾的奇怪眼色，声音洪亮。
李漪一下子被他的话点笑，放松不少，“你现在说话，和跟我打电话的气场完全不同。”
“有吗？可能比赛的时候我比较紧张，一紧张就容易暴躁冲动，要是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可别放心上。”付熠阳连忙解释。
势均力敌的对手在私下反而是和她相处最愉快的，李漪很意外也很高兴。
她想着他年纪应该很小，没太经历过社会打磨，所以才能这么坦荡耿直地在这种情况下，大声站在她这边。
“小弟弟，你多大？”
“小弟弟？我都二十二了！”
“那也是小弟弟。”
远处，池霖将一切尽收眼底。
林远顺着老板蹙眉的方向看过去，以他和老板心有灵犀的成都，肯定是老板气于节目组处理不当，导致徒增绯闻！
想着，林远迅速给方正扬发了条信息：池总已到，他很生气，时不我待。
不过片晌，方正扬就小跑过来了，他看到林助理发的消息，一路上都在思量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提出新的方案。
细细麻麻的汗浸透后背，停下倒是冷飕飕的。
“池总，不好意思，刚刚我在处理网上的恶意打分。”方正扬惭愧地解释。
“嗯。”池霖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我今天很忙，之前说过，除了当导师这桩既定的事情，其余时间不可能再迁就节目组。”
方正扬抹了把汗，恭敬地说：“是是是，这是个意外。”
他顺着池霖的方向看过去，又偷偷观察其表情，总觉得和林助理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小差异。
“今天劳您动身，主要还是想商量一下有关嘉宾河马的事情，因为这件事也牵扯到您，节目组不敢随便决定。”
听到“河马”二字，池霖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方正扬身上。
方正扬递上去一份几页的文件，全是针对这件事情做的汇报，其中最后一页粘着引索便利贴，像是为了醒目刻意留的。
池霖拿出一支烟，林远自觉地递火上去。
他左手夹烟，右手潦潦翻页，像正在审判人们无常命运的神明，毫无掩饰地展现着，置他人生死于度外的淡然冷漠，似乎早对这些司空见惯，荒唐无味。
他目下十行的功力，大抵是这些年阅览太多文件养成的，于是很快便看到了荧光色的索引页。
方正扬有点紧张，赶紧补充道：“我觉得她是个好苗子，但现在番果台执意要她退赛。”
“方导演，按你之意，要我帮她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