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谷喻挂了电话,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由亮变暗,最后熄灭。

    其实,孟傅沉挺好的,无论是从外表还是社会地位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伴侣人选。

    甚至,比齐简还要好。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比较就注定了结局,如果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可能的事,是不会比较的。

    她陷入了茫然,居然真的考虑起了齐简的话。

    在中国的情人,她婚姻的第三者。

    正是疯了,谷喻从地上爬起来,没看清脚下,脚心被玻璃碎刺伤,流了好多血。

    一阵刺痛算是把她从混沌中拉了出来,理智逐渐回升,看了一眼地面,除了碎玻璃渣还有血,她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还好没有玻璃渣刺进肉里,只是划破了一道口子,止血后贴好创可贴,一瘸一拐地清理好地面,听到门口有响声。

    应该是孟傅沉在中国的助理送醒酒药来了,谷喻等门外没响动了,才一步一步移到门口去拿。

    关上门的一瞬间,孟傅沉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送来了,可以出去拿了。”

    “我已经拿了。”

    “嗯。”

    她把手机放到一边,连同那些解酒药也丢到医药箱里,现在她很清醒,无比的清醒,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星梦系列的销售额比估算的要高出两个点,算是不错的成绩,谷喻借此机会把办公地点改到了家里,美其名曰是顺便养脚伤,实际是为了躲人。

    齐简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没有再贸然出现,连一通短信或是电话都没有,谷喻难得清静了几天,每天在家里开完视频会议,就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

    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有些无聊,脚还疼着也不能出门,这好像还是谷喻到因菲尼特工作之后度过的最清闲的一段时光。

    几天之后,脚伤总算是好了,起码走路不疼了,得回公司看看。

    谷喻脚底还贴着创可贴,防止伤口被细菌感染,久违的没有穿高跟鞋,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平底鞋穿上

    双脚踩地,有一种异常踏实的感觉,她低头看着那双平底鞋,几乎都要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不穿高跟鞋外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像是从大学开始吧,吕含枫不让她住校,给她办了走读,在学校附近找了套房子,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开始了把谷喻打造成上层社会名媛的计划。

    学礼仪,改变穿搭,打高尔夫球学游泳学各种乐器…还有不断地社交。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每一堂钢琴课,吕含枫都要陪着一起去,纠正她的手型,甚至拿戒尺打。

    “奇了怪了,你小时候学过钢琴的,怎么退步成这个样子?!”

    小时候?那是哪个年头的事了…谷喻想起来了,好像是七岁以前吧,那个时候吕含枫还没有谷磊离婚,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那栋复式平房里。

    吕含枫望女成凤,谷喻从小就知道,她也一直都很努力,努力成为妈妈眼里最优秀的小孩,无论是妈妈给报的舞蹈班还是钢琴课,她都非常努力地学习,因为只有自己得到优秀的时候,妈妈才会夸她。

    直到她九岁那年,父母离婚,吕含枫去了英国,临走的时候跟她说,妈妈会回来接你的。

    吕含枫刚走,谷磊就把家里的那架钢琴给卖了,所有的课外辅导课、兴趣班也都给停掉了。

    谷磊是个安于现状甚至有些平庸的人,可吕含枫一直坚持着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会决定离婚去英国,一个人打拼。

    这样的两个人,注定是不会长久的。

    吕含枫走后,家里只剩下谷喻和谷磊两个人,谷磊忙着工作赚钱,根本没空管她,每天回到家都很晚,周末休息,就躲在家里喝酒,或者就是和小区里的邻居打牌。

    那年谷喻才十岁,就已经看透了谷磊的人生,沉闷乏味,没有一点起伏的生活。

    她不会过这样的生活,她也不要这样的人生。

    十一岁生日那天,谷磊给她买了一个小蛋糕,她本来很高兴,却没想到他把自己的工友全都叫到家里来了,说是给她庆祝生日,可吃饭的时候所有男人都在喝酒抽烟,房子本来就小,谷喻只觉得乌烟瘴气的。

    吹蜡烛之前,谷磊就已经喝多了,不知道哪来的伤感,拉着谷喻的手说什么,爸这一辈子什么的不求,就求你以后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工作,我那个时候就去养老院,不给你们添乱。

    其他的人忙着附和:“你爸养你不容易,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爸。”

    谷磊擦了一把眼泪,笑着说:“好啦,祝我女儿十二岁生日快乐。”

    蛋糕上插满了十二根蜡烛,谷喻被起哄着许愿,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愿望,还有,我今年十一岁。

    上了初中,谷喻开始叛逆,学习成绩一直忽上忽下的,谷磊除了骂她,就是骂吕含枫。

    用最恶毒的话,来骂这个抛夫弃女的女人,将自己悲惨生活的原因全部归纳给自己的前妻,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缓解自己的自卑。

    反正在他眼里,妻子就是用来生儿育女操持家里的保姆。

    还没离婚的时候,吕含枫让他在工厂评选优秀干部,评职称,日后涨薪升职都有好处,他不愿意,上班时间跑去打牌喝酒,输了就让老婆送钱来。

    吕含枫那个时候一天打三份工,晚上还要带孩子做饭,谷磊又疑心她在外面有男人,大吵一架之后差点动手。

    凭什么呢,就凭吕含枫是乡下来的,他觉得这个女人嫁给自己是图自己的城市户口吗。

    可她现在在英国打拼,每个月都给谷磊寄钱回来,谷磊还是工厂里的工人,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说辞,老婆攀高枝跑了,连闺女都不要了,赡养费一分不给。

    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受害者。

    邻居家的婆婆曾经和谷喻说过吕含枫的事,说她当年一个人赚钱养家,很不容易,还让谷喻不要恨妈妈。

    谷喻说,我一点都不恨她,我很佩服她。

    佩服她有决心有能力离开这里,离开拖累自己的男人。

    如果硬要选择,谷喻宁愿选择过吕含枫的生活。

    现在的她,已经实现一半了。

    只是她想错了,妈妈的成功没有那么容易,回国接她,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漂亮的名牌包。

    吕含枫在英国的公司是她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享受成果的时候才发现,如果后继无人,自己的付出很快就是给别人做嫁衣。

    不是后继无人,她有个女儿啊。

    十八岁,长得漂亮,胆子也大,还不恨她,最关键的,在她眼睛里,吕含枫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有野心,敢想敢做,就是还是太年轻了,居然会被所谓的爱情绊住脚跟……跟自己当年实在一模一样。

    吕含枫自己吃过的苦,决不能让女儿再吃一遍。

    选前途还是选爱情这种话对于谷喻来说没有用,她比自己还能说会道,于是吕含枫骗她,高考之后的暑假,陪妈妈去英国看看新房子吧。

    “专门给你准备的房间,外面就是大海,你看,院子多大啊,我们还可以养一只阿拉斯加犬……”

    “没有说一定要去英国读大学啊,去旅游一下也行啊,世界那么大你不想去开阔眼界啊?”

    一开阔就是八年,中途除了谷磊的葬礼她回来过一次以外,再也没有回来过。

    小徐不知道谷喻今天会回来,看见她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总监,你的脚好了?”

    “我打车来的。”谷喻进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看了一下这几天的营销数据:“最近有什么事吗?”

    “您居家办公的时候都处理好了,星梦系列的销售额还处于上升趋势,可能需要加大库存量。”

    “好,批准。”谷喻看着桌上的资料:“欧艺最近的例会都没有派人来参加吗,怎么没有会议记录?”

    “齐总监生病了,例会都是交接给的其他人,资料在这里。”小徐将手里的资料递过去,谷喻抬起头,愣了一下:“生病了?”

    “是,因为齐总监不让人打扰你,就没告诉你…”小徐压低了声音:“我们派人去慰问过了,好像是急性胃出血,现在还在医院里。”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谷喻声音提高了八度,小徐吓了一跳,手里的资料差点掉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齐总监不让跟您说,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是我们的同事去欧艺交接数据才听说的…”

    谷喻大脑一片空白,原来不是他转性不来打扰自己了,而是他来不了。

    “他在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

    谷喻椅子还没坐热,听到了地址后直接拿上包大步走出办公室,连小徐的声音都抛向脑后置之不理,下了楼直接打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去市中心的路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堵车的,谷喻看着前面的大排长龙,心烦意乱地甚至有现在就下车自己跑过去的念头。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她付了车钱,一路跑到医院一楼大厅。

    “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齐简在那号病房?”

    “你是他什么人?”

    一句话,就把风尘仆仆的谷喻问愣住了,如同一盆凉水猛地浇上来。

    是啊,自己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有什么资格啊。

    “我…他的同事,来探望他的。”

    “哦,在住院部302号病房。”

    “谢谢…”

    那是一间单人病房,谷喻站在门前,看着躺在洁白病床上的齐简,他好像又瘦了点,病号服把他衬得很虚弱,好像正在休息,双眼紧闭,嘴唇发白。

    她以什么理由来看他呢,连束花都没带着,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去敲那扇门。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抬手的时候,病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年级很轻,扎着高马尾,小心翼翼地拿着毛巾给齐简擦手,还异常仔细地避开针眼的位置。

    然后,她居然看见那个女孩俯下身子,轻轻在齐简脸颊边落下一个吻。

    “小姐,小姐?”

    谷喻猛地回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有点眼熟。

    “小姐,你是阿简的同事吗?”

    “啊?额,是,是的。”谷喻尴尬的捋了捋头发,自己什么东西都没拿,这世上不会有比自己更差劲的行为来探望病患了。

    “您,您是齐简的妈妈?”谷喻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女人笑了笑,点头:“阿简正在休息,你先进去坐吧。”

    “不用了。”谷喻下意识的拒绝:“既然他休息了,我也就不打扰了,告辞了伯母。”

    柳月看着这个小姑娘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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