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一直到见了自己娘,才感觉一颗心落在实处,哇一声哭了出来。
柳夫人将她搂进怀里,看她伤心又害怕,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头问一旁伺候的婆子。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出去逛院子,怎么哭着回来了,谁给姑娘委屈受了?”
柳夫人满脸担忧,不停拍着柳茹后背,偏柳茹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好问跟去的婆子。
“夫人,刚才小姐与其他姑娘在湖边嬉水,没站稳差点跌进水里,还好被平远候府三小姐拉了回来。”这婆子面露犹豫,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张妈妈,你倒是说啊,存心想急死我不是!”柳夫人怀中抱着柳茹,满眼焦急望向那婆子。
“夫人,刚有人一喊落水了,就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男人跳进水里,喊着自己来救人,等他上来的时候,把,把自己衣裳都扯开了。”
张妈妈一口气说完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脸色,柳夫人气得倒仰,又强忍着冷静下来。
柳茹扯扯母亲袖子,柳夫人铁青着脸,努力挤出个笑模样,“茹娘莫怕,娘在这,谁都害不了你。”
柳茹哭得浑身颤抖,哽咽着勉强说道:“娘,我不是,不是自己跌倒的,后面有人推我。”
柳夫人一听,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长公主府谋害我儿。”
*
假山另一头,魏长青将湖边这场闹剧看得真真切切,等人散开,赶紧回去找严亘。
“大爷,这施三小姐看着不一般啊。”
严亘找机会才从诗会溜出来,两人躲着假山后:“赶紧说。”
他今日穿着件云峰白竹纹道袍,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倒是多了几分文雅的气质。
“三小姐身边一个丫鬟是会武功的,而且身手不弱,公主府上这花园太大,卑职一时没找到人,等我跟上去,那丫鬟已经把一个躲着的人打晕了。”
严亘眉头微蹙,眼底寒芒一闪,“什么人?话说清楚些。”
“是是,施三小姐衣裙被人弄脏了,说是要带她去换衣服,结果带去的那房里躲了人,她那丫鬟提前进去将人打晕拖走了。”
阳光掠过廊檐,洒在严亘袍角上,他表情微微舒展,声音也舒缓不少,“这么说来,这个施三小姐倒是有点东西。”
“不止呢”,魏长青凑到他跟前,“大爷有所不知,刚才三小姐在湖边救了柳侍郎家的女儿,救了人不算,她一个丫鬟给湖里扔了石头,后面使坏的以为人被推下去了,大喊救人,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就跟着跳下去了。”
严亘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要不说三小姐聪明呢,领她去更衣那人给的衣裳人家就没穿,穿的是自己带来的,而且还把那套衣裳让丫鬟带上,跟石头一起扔湖里了。想下湖英雄救美那人一上来就被她丫鬟按住了,后面我看护卫把人押走就再没跟,先回来禀告您一声。”
严亘突然唇角微勾绽出一个短暂的笑容,“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你找机会再跟着看看,这施三小姐估计还能弄出点惊喜来。”
“是,大爷。”
“行了,你看着办吧,我出来这么久,里面盯着我的估计要着急了。”
严亘大步流星地走回宴会,进去前迅速收敛了笑意,又变得冷峻起来,旁边的人刚想问他去了哪里,看见他的脸又赶紧咽了回去,端起酒杯掩饰尴尬。
坐在上面的人就没什么顾虑了,不等严亘坐好,便笑着开口,“哈哈哈肃衡,方才这是去哪了,居然叫你躲过了一杯酒。”
严亘只好起身抱拳,“五皇子勿怪,臣有一小厮出去后不见回来,怕他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只好出去找了一圈。”他说着唤来侍者,给自己添了杯酒。
“这杯酒就当肃衡赔罪,还请五皇子不要介怀。”严亘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桌上。
五皇子不接话,他头上戴着紫金冠又勒了抹额,二色金丝团花大氅动作间闪着微光,端的是天家气度,富贵逼人,此时阴沉着脸看来,不禁令人胆寒。
四下渐渐安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只屏风外的伶人还在演奏乐曲,坐着的人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良久,五皇子才轻笑一声缓缓开口。“怎么会,本宫不过是随口一说,今日是姑姑家宴,肃衡不必拘礼,快坐下吧。”
“是,多谢五皇子。”
严亘行了礼坐下,四皇子只是幽幽看着他,并未出言。
半晌,屋里气氛总算又活络起来,有人来敬酒时严亘来者不拒,很快就给自己灌出一身酒气。
他将酒杯一丢,“各位,我不胜酒力,失礼了。”说完就直接趴在桌上,谁来摇都不动弹,一副醉死了的样子。
正要来和他说话的四皇子见他这样,恨恨地咬着牙将酒杯放回去:“来人!扶严大人下去休息。”
等被两名侍者半扶拌背地拉出去,走过一条游廊,严亘突然出声,“把我放这里就行,我要醒醒酒。”
“这,严大人,这里……”
严亘摆摆手,一步三摇地自己走向凉亭,“你,去端碗醒酒汤来,你在这里候着,不许走。”
凉亭旁的银杏已经开始变黄,还没开始落,风一吹沙沙作响,平添几分秋意。
侍者立在一旁,也不敢看严亘到底醉迷了,还是已经清醒。
比醒酒汤来得更早的,是他的侍卫陈文。
“爷怎么坐在这里,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那侍者看严亘一眼,不甘地退下了。
严亘揉揉额角,虽然是装醉,但他刚才确实喝了不少,“怎么是你,魏长青还没回来?”
“长青哥说有情况,他得亲自盯着,等回来了再向主子汇报。”
“嗯。”
陈文一脸关切:“我给您找个地儿稍微歇会儿?”
“算了,怕是我前脚躺下,后脚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进来了。”
“爷,后边假山上面有个地方,能躺一会。”
陈文脱了外袍铺在假山上给严亘睡,“您先躺会儿,我去膳房弄碗醒酒汤来。”
严亘不再说话,陈文脚步声也远去了,只听见银杏树叶沙沙的响声,他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陈文不知被什么事耽误了,一直没回来,严亘从睡梦中惊醒,看日头才发觉睡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自知不好消失太久,整理好自己的仪表,将陈文的袍子收起来,找侍者带自己回去了。
另一头施梨月也不太顺利,直到开宴,长公主才姗姗来迟。
宴上一人上了一份蟹酿橙,施梨月倒是喜欢,碍于自己吃斋念佛的人设,只能赏给婉碧与婉玉分了。
婉碧在她身后偷笑,趁着布菜轻声在她耳边说:“小姐,这蟹酿橙真是鲜美极了,等回去让杜掌柜多送几盅来吧。”
施梨月左手中念珠直转,勉强用了些素菜就停了筷子。
待众人用必,长公主便借口身体不适先离开了。
她带着嬷嬷往议事厅走,步履飞快,头上五凤含珠钗下的坠子不停颤动着,“还没交代吗?”
“没,一口咬死了今日只是进府来送东西,说管事半路肚子疼,给他说了路让他自己走,他半路听见有人喊,就跳下水去救人了。”
“那管事呢?”
“刚被侍卫找回来,人已经虚脱了,大夫施了针正在熬药,命算是保住了。”
长公主坐在主位上,神色不明,“给我把所有管事的全都叫来,再将施三小姐请来。”
施梨月被婆子带来后行了礼就在一旁静静站着,长公主赐座她才虚坐了,等着被问话。
“施家丫头不要害怕,问你什么如实说便是。”一嬷嬷捧了茶给她,柔声安慰道。
“是。”
“本宫问你,你丢进湖里的衣服是从何而来?”
“回公主的话,臣女在园中游玩,被一个丫鬟泼了茶,她带我去更衣时给我的,只是我出府时自己带了衣服,就换了自己的。”
“那丫鬟你可认得出?”
施梨月轻轻摇头,“她做事小心,全程低着头没有叫我看到脸,说话时也压着嗓子,应该是认不出了。”
长公主不明显地叹口气,“将湖边的事仔细说说。”
施梨月只好小心措辞,将事情转述一遍,与嬷嬷早先禀告给长公主的一样。
“是我府上疏忽,叫你受惊了。”长公主又安抚她一番,赐了对芽绿宫绦白玉佩,一匣子东珠,并一座金佛,派嬷嬷送她回去。
走出议事厅,施梨月请嬷嬷带她去看望柳茹姑娘,不成想却扑了空。施梨月猜估计母女二人也被长公主喊去问话了,只好转道去花园里赏菊。
出了这事,公主忙着查府上的人,没心情待客,赏菊会时也没再露脸。
施梨月看着千姿百态花团锦簇的菊花心情倒是不错,借着在看花,嘱咐婉碧,“你找个机会告诉冬镖头,如果跳湖里那男人出府了,就跟上去摸摸底细。”
“是,小姐。”婉碧踟蹰着,“这人真的会被放出来?”
“长公主素来谨慎,没有证据之前肯定会把人放回去。你们行事小心些,别反被人捉了,盯着这人的应该不少。”
“是,我省得了。”
婉碧出了长公主府后再没回来,林氏与周氏忙着给两位姑娘相看,哪里顾得上施梨月身边少没少丫鬟。
直到几人一起上了侯府的马车,也没人发现比来时少了一人。
施梨月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还可惜地叹了声。
“怎么了小姐?”婉玉紧张地看向她。
“无事,原本想着今天能与严公子碰上一面,倒是没见成,也不知他长成什么模样。”
施梨月拨动手中的念珠,玉珠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马车骨碌碌的跑动声也压不住。
“这有什么打紧的,听说严公子常去京郊大营,改日小姐出府,在他出城的路上瞧瞧就是了。”
“那倒也不用,出府一趟有多少要紧事,何必专程去瞅他。若亲事成了,看的机会多的是。”
回府后,林氏周氏皆是满面春色喜上眉梢,施梨月一看就知道两人今日收获颇丰,也不上去讨人嫌,行了礼就回清芳院。
等到天黑,婉碧也没回来。施梨月随便拿了本游记翻看,婉玉坐在桌前理药材。直到亥时一刻,婉碧才一身寒意匆匆回来。
施梨月入夜后就备了姜茶,一直在小厨房炉子上温着,等她回来先满满灌了一碗才让她说话。
“不出所料,等到日落公主府就放了人,这人鬼鬼祟祟一路边走边看,最后进了杏儿胡同一家院子。”
婉碧被浓姜茶辣得嘴唇发疼,“若不是之前有过渊源,谁都摸不出来这院子的底细。”
施梨月也来了兴致,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拨亮蜡烛,“怎么说?”
“刘掌柜之前想买院子,刚好看上了那处,结果契都签了被人截胡,他气不过,找了冬镖头蹲人,蹲了三天才发现,抢他院子的是……的妻弟,这才蔫了换了个院子。”
婉碧含糊一下,手上伸出四根手指。
施梨月玩味地拿起茶杯在手上把玩,“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啊,怪不得手能伸进长公主府里。”
没想到严亘这个短命鬼,现在还是个香饽饽呢,谁都想放进自家锅里。
“今日辛苦你了,婉玉备了热水,洗洗睡吧,明儿让杜掌柜送羊肉锅子和蟹酿橙来。”
“嘿嘿,多谢小姐,我不辛苦,倒是要辛苦杜掌柜了。”
施梨月没好气地戳她一下,“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