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医

    云婶最后十六字宛如重石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段晏旸险些就要冲上去将云婶揍得不省人事,被俞澈和段谨急急劝住。

    “我要将她那条烂舌头扯了!看她还敢不敢胡言乱语!”段晏旸火冒三丈,“你拉我作甚!”

    段谨紧紧按住段晏旸的肩膀:“这事有诈,须细细考量。”

    俞澈也连连附和。

    边文康也皱眉道:“这年头,什么疯子都有。”

    “此事已经水落石出,是这个云婶受人指使,胡口乱说,故意诬陷驻风小楼,所谓吃食有毒,令人上吐下泻等言,皆为虚言。”边文康掷地有声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壮汉见事情就这样简单结束,不服地想拉住边文康。边文康侧了侧身,他的小厮目光不善地挡了过去,将壮汉隔开。

    “壮士若再耽搁下去,令正怕是见不了你最后一面了。”边文康嘴角带笑,礼貌非常。

    壮汉神色一僵,又粗眉倒竖,咬碎了牙忍了下去,带着其他几位壮汉一起转身离开。

    这事定有蹊跷。俞澈望着壮汉们急急离去,拉着段谨和段晏旸便要跟着前去。

    段晏旸不明所以,但是依然先侧身和边文康作了一揖:“明意叔,我们先离开,先前未结的账我回去后定会派人结清。”

    段谨下意识想轻轻避开俞澈的手,却不料俞澈竟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他微怔间,就被俞澈拽着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边文康,却不料边文康也正含笑看着他。

    “小孩子贪玩些没事,但是要按时回家。”边文康如是叮嘱道。

    俞澈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后背却起了一身恶寒。若他是她的上家……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愿不是。

    段谨拧眉,收回眼神,回头跟着二人离开。

    一出门俞澈便道:“这边堂主怪得很,我们要不要跟着他们,去看看那位病人?”

    话音未落,段晏旸便连连点头,解开门口栓着的马绳,眼见就要翻身上马立时追去。

    “诶——等一下!”俞澈被段晏旸的反应惊到,一把扯住他的缰绳。她有些尴尬地看着身边的段谨。

    段谨立刻懂了:“无妨。”

    “你不去?”俞澈急道。

    “这是你的马?”段谨拉过另外一匹白马,利落地翻身上马。他见着俞澈目瞪口呆的神情,反问:“你不去?”

    见段谨伸出了手,俞澈有些犹豫。段谨的态度一改先前,让她忽然有些怵得很。

    况且他怎不上段晏旸的马?

    段晏旸倒是未觉有什么不对,只诧异了一下段谨居然也开始多管闲事起来,便又催道:“快走快走,要追不上了。”

    段谨一把拉住俞澈的手,将她拽到了马上。俞澈顿时在段谨怀里僵住,一动不敢动。

    俞澈看不到,段谨苍白的脸上又浮起些红。他咬了咬唇,熟练地扯动缰绳:“驾!”

    “你的伤,无碍吗?”俞澈轻轻问。

    “小伤。”

    俞澈又想到他身上布满的伤疤。对比之下,那确实是小伤。

    “那天……谢了。”段谨忽道。

    俞澈怔了怔,没想到段谨还会特意提起大火那事。俞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湮于沉默,最后却更难开口回应,只能默然不应。

    三人在马上,已听到许多关于秋家的闲言碎语。俞澈深感不管在大楚还是浮生,悠悠众口总是最难填的。

    由于在街市不能疾驰,两人只能慢行,但骑马总比着走路快些,不多时也追上了壮汉。壮汉已和其他人告别,只一人在路上急急地走。

    壮汉见到俞澈三人,只惊讶了一下,紧接着便满脸愤怒,不欲多言。

    段晏旸立刻跳下马,一把拉住壮汉:“你总不信什么梦女降罚之事吧。”

    “哼,不过搪塞于我的说辞!”壮汉气呼呼地道。

    “我们也不信,我们与你一起回去瞧瞧!”俞澈在马上立刻道,“你上段晏旸的马,快些,我们说不定来得及!”

    壮汉望了几人一眼,也不犹豫,当机立断和段晏旸共乘一骑。

    正往家去。段谨望着前方,自言自语轻声道:“他怎么知道他妻子快不行了……”

    “什么?”俞澈没有听清。

    段谨却不说话了。

    几人到了鹤立坊三元街的洗衣巷,勒马停在一户一进小院前。

    壮汉急不可耐地冲进小院。段晏旸紧跟其后。

    段谨从马上翻下。他抬首望着马上的俞澈:“自己能下吗?”说话间,他伸出了手。

    段谨的声音温柔如柳絮,挠得人心里软软痒痒的。可对上他那双本该多情却死水一般的桃花眼,俞澈总觉得她像个猎物,刹那就被钉死在了树上。可她多看几眼,又像是掉进了一口深井,听见水下的挣扎和哑了声的尖叫。

    有风拂过,他发间落了片枯叶。她不合时宜地有些心疼。俞澈忘了段谨明知她有马,又怎不知她会下马这事,鬼使神差地搭住他的手臂,从马上跃了下来。

    发间的枯叶忽然飞了起来。俞澈抬头一瞧,竟然是只蝴蝶。

    “娘子!”

    俞澈被一声哭叫声惊醒,还没回过神,段谨已在院里栓好了马,大步进了厢房。

    屋里弥漫着一股食物腐烂和血腥味,又混着苦涩的药味,让人不由作呕。掀起帷幔,只见床榻上躺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壮汉跪在床边,正捧着女子的脸哭。

    床边还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是呕吐物。虽然已经只是黄水,但是仍然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但是壮汉却仿若未闻。

    段谨皱了眉,他大步走到壮汉身边:“让开。”

    “什么?”壮汉愣了愣。

    俞澈和段晏旸也不知段谨要干什么:“怎么了?有什么异样吗?”

    段谨又重复了一遍:“让开。”

    壮汉不明所以,但是被段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着,下意识站了起来,让了一步给段谨。

    段谨坐在床边,沉稳地搭脉,紧接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套针。

    “堂、堂兄,你会医?”段晏旸还喊得有些不顺口,但是仍然掩不住他语气里的激动和惊讶。

    壮汉见了竟直接含泪跪下:“恩公!定要救救我娘子!”

    俞澈望去,只见一魁梧大汉,如今和一稚儿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地上,令人动容。

    “之前的大夫如何说?”段谨摊开针袋。

    壮汉直道:“他们只说是风寒,什么侵入腹中……什么什么的,反正就开了好多包药,开始几包还有些效果,到最后我娘子却疼得更狠,再吃就一点效果都无了。”

    “寒湿等秽浊之气侵体,腹痛拘急,吐泻不止,高热不退。”段谨纠正。

    壮汉点头如捣蒜:“是了、是了、是了!”

    “借我张手绢。”段谨看向俞澈。俞澈急忙递过一条手绢。

    段谨将手绢蒙上双眼:“我现为她施针,须褪去衣物,若你不愿,我便不为。”

    壮汉毫不纠结:“我愿!我愿!她的性命最重要!况且公子谪仙般的人物!我信!”

    段谨明明蒙上了双眼,可他一偏头,俞澈却能感觉到他正在看她。他看上去羸弱十分,狐绒紧围着他的脖颈,却暖不热他的脸。他白皙的手从宽大的袖袍里伸出,细弱的手指捏住一根长长的细针,那一刻却迸发出了坚定的力量。

    很违和,又让人很安心。

    还是个病人的他,此刻却掌握了别人的性命。

    “你来,你告诉我穴位。”他对她说。

    俞澈吓得结巴:“可、可我不会!”

    “我在。”他波澜不惊。

    “姑娘,救救我娘子吧!”壮汉又转而祈求俞澈。

    段晏旸也鼓励着:“试试看,我堂兄在呢。”段晏旸对段谨有种天生一般的信任。他说行,那就行。

    俞澈一时间骑虎难下。她不自信地道:“我试试看……”

    段谨回看了一眼段晏旸。段晏旸难得敏锐地感知到,立刻拉着还跪着的壮汉离开。

    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已经半昏迷,看着脆弱不堪。

    “将她衣服前襟褪了,平躺下,露出腹部。”段谨语调平静。

    俞澈照做。

    “当脐中上六寸,巨阙。”

    俞澈引着段谨的左手手腕,指示着他的左手手指按住穴位。

    “应该是这儿吧。”俞澈有些不敢确定。

    段谨指腹一摸,点点头:“很好。”他左手定好穴位,右手准确无误地直刺而入。

    “脐中上五寸,中管。”

    “这儿?”

    “……”

    一番针疗下来,就连俞澈都开始燥热。段谨轻咳了两声,俞澈紧张起来:“你无事吧?”若是他没了命,她又谈何求取信任完成任务!

    段谨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摸索着将剩余的针收起。

    “她不仅仅是风寒,还有些中毒。”段谨忽道。

    俞澈讶然:“那怎那么多大夫都没发现!”

    “这毒记载于一本古书,很少人得知。况且自……”段谨顿了一下,“那场大火之后,很多古籍都烧至殆尽,古生堂弟子死伤无数,现医术好的大夫已经少之又少了。”

    段谨起身,俞澈连忙走到段谨前头,替他打起帷幔,生怕他瞧不见路磕了碰了。

    可段谨虽蒙眼,却仿佛看得见路一般,完全避开障碍,只是走得比平时慢些。他准确无误地开了门。

    段谨直到开门才解下手绢。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壮汉焦急的脸和段晏旸紧张好奇的眼神。

    “无事,至少短时间保住性命,她身上的针我三个时辰后来收。”段谨又嘱咐,“你替她盖些被子或者衣物,记得避开针灸之处。”

    壮汉连连点头。

    “你要去哪?”俞澈急忙问道。话出口,她又恨自己嘴快。

    他身上似乎有很多故事与秘密……俞澈抓心挠肝,第一次对这个任务感到有些跃跃欲试。她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一般。

    “我要回留风山。”段谨看着俞澈,“你要与我一同去吗?”

    俞澈原就是想跟着去的,但被段谨如此一问,竟觉得去的莫不是个鸿门宴?

    俞澈又有些纠结起来。段谨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往前走去:“晏旸,我要借你的马。”

    壮汉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段晏旸点点头,就站在门口守着。

    俞澈只好抬步跟上。二人各骑一马,朝留风山策马而去。

    到留风山山脚,骑马上不去了,便栓在了树边。二人徒步上山。

    俞澈这才发现,其实上山顶的另有其路,虽不甚宽阔,却并不难走。但隐蔽非常,之前她走到半山腰已是极限,再上不去了。又忆起上次跟踪被发现,她更觉尴尬。段谨这人,竟还挺多弯弯绕绕。她撇撇嘴。

    段谨一路上保持缄默,俞澈便也不好开口。

    慢慢开始落小雪。近日天气还算暖和,留风山并不算难以忍受的寒冷。

    越往上越冷,俞澈紧了紧斗篷。她抬眼瞧他,却见他虽然步子慢了下来,可却不觉吃力。

    他的发间掺了许多雪花,倒和狐绒融为一体。

    身体竟比我想象中好,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与平日别无二样。俞澈暗自反省,看来自己实在缺少锻炼。

    “留风山是神山,是不允许留墓的。”

    “啊……神山……”

    听到段谨旧事重提,明嘲暗讽,俞澈心道你这不如不要言语。

    “传说中留风山是梦女遗迹。”

    “可浮生历史不过八十余年,还有传说?”俞澈疑惑。

    “细谈的话,那便要追本溯源。”

    说话间,还未到山顶,就见冰天雪地之中,一座偌大的木屋坐落其中。

    木屋四周竖起围墙,从大门进去,就见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柿子树上还挂着许多柿子,裹着雪好不可爱。俞澈感叹没想到会在雪山上见到柿子树,真是意外。

    再望,便是高高的人字形的屋脊。木屋实际上是左右两座,中间是一条长廊。两侧厢房对望。

    木屋离地抬高了一些,在两座木屋的小门前正中做了楼梯,且在屋子一周围了围栏。两侧厢房窗户大部分都紧紧闭上,仅用撑杆支起一二扇。

    雪花纷飞,薄雪落满屋顶和围栏,勾勒出雪白的边。

    二人拾阶而上。段谨领着俞澈进了左侧那排屋子的第二间。

    推开门,俞澈终于摆脱了那彻骨的寒冷。她忍不住对手心呵了一口气:“屋里真暖和。”

    入目左侧是一座博古架。对面墙上开了窗,但是此刻正紧闭着。可俞澈也能想象到窗外的雪景风光的美丽。右侧望去是一组圆桌圆凳,再往里去却被屏风隔着。

    段谨拍了拍身上的雪,将披风挂在屏风旁的衣架上。他将脚旁的碳点着:“师傅,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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