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孟方仪凝神再细探,只觉身躯里灵力是如此浩瀚磅礴,无穷无尽,而神识五观,一扫混沌,灵台清明。

    远处小弟子们低声交谈也是格外清晰。

    言语之间满是兴奋与崇敬,“这一剑是仙尊的‘朔日’对不对!”

    “胡说,这一招叫‘霜寒’,我绝不会认错的。”那小弟子无比笃定道。

    孟方仪心道,谢谢你,原来我胡乱挥出的这一招叫霜寒。

    那小弟子又格外认真地说:“祖父当年就见了仙尊以霜寒一剑镇邪,因此十分崇敬仙尊,拜入清宵宗。”

    孟方仪:“……”

    祖父?这辈分一下子就上来了。

    孟方仪顿时有些失笑,足尖一点飞身落在烈映之身前。

    随着邪神虚影的消失,烈映之的气息也萎靡了几分。

    没有什么可以形容她此刻心中的惊恐,这一剑的威势竟能将神降生生斩断。他定定地望着眼前随意挥了一剑的女子,若此剑意不是斩断神降,而是冲着他来,自己恐怕要在这一剑之下灰飞烟灭。

    孟方仪指尖一勾,那柄漆黑剑刃飞至身前,端详这柄穿透自己心口的剑刃。

    目光移到烈映之身上,“挖出邪光陨铁,通晓锻造之法的人不是你。要取我性命的,也不是你。”

    烈映之目光灼灼,吐出口中鲜血,冷笑一声:“你怎知不会是我。”

    孟方仪直言:“你没那么多心计。”

    烈映之够狠够坏,却不够聪明。这种在蛰伏在仙门里,等待她心绪大动的一刻出手为求一击必杀,不是烈映之的风格。

    若三百年的烈映之真有此智慧心机,就会挟持这些年少的小修士来威胁她,而烈映之没有。

    有人在教烈映之。

    这个人或许也同自己一样,穿回三百年前。

    这个人挖出邪光陨铁,锻造兵刃,解除了烈映之的封印。

    孟方仪抬手,寒凉的灵力攀援化作藤蔓牢牢缚住烈映之,“有人在教你。”孟方仪将剑尖抵在了他心口,刺入些许,鲜血顺着剑身流下,“是谁?”

    低头的烈映之猛地抬首,盯着孟方仪,眼眶里不知何时竟漆黑一片,没了眼白与瞳孔之分。

    孟方仪被这样的眼凝望着,仿佛被一条正吐着信子的毒蛇爬上腿。

    烈映之不言语,只是笑,先是低低的痴笑,然后是放肆的大笑,忽而道:“原来不只是我从三百年后回来了。仙尊,别来无恙。”

    孟方仪后背发凉,眼前的烈映之不再是烈映之,而是某个人附在烈映之身上,在观察着她,审视着她。

    “烈映之”颇带遗憾的开口,“如今世间能胜过烈映之的屈指可数,可惜。”

    可惜,三百年前并未身负重伤的孟仙尊,正是这“屈指可数”之列。

    “烈映之”的语气很平淡,甚至称得上是有礼且敬重的,“久闻仙尊剑法曾冠绝世间,堪称剑道之首。今日终能一见,传言果真非虚。”

    然而他话锋一转,“只叹仙尊未来的劫难避无可避。”

    孟方仪知晓穿回三百年前,有一个好消息与坏消息。

    好消息她现在可不是三百年后病歪歪的仙尊,而是全盛之态的孟仙尊,修为冠绝古今。

    坏消息,以后那场能叫孟仙尊几乎陨落,最终导致仙尊剑心破裂,沉病百年的劫难,迟早要来。

    而对方,显然十分清楚这场劫难。

    “烈映之”抬手行了个拜别礼,“烈映之未来将是仙门的心腹大敌,既如此,他的头颅,便送给您当见面礼了。还请仙尊安心养伤,静静等着身负重伤,道心破碎的那一日。”

    言罢,烈映之的头颅仿佛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操纵,开始向右偏转,他眼瞳中的黑色逐渐退去,口中嘶吼着:“不!别杀我……别杀我。”

    随着清脆利落骨骼转动碎裂之声,烈映之的头颅生生拧转半圈,身躯朝前,面向后方,栽倒在地断绝气息。

    见眼前之景,孟方仪如坠冰窖。这个附在烈映之身上的人,这个和自己一样穿回三百年前的人,到底是谁?

    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魔族之人,甚至是能解封烈映之,让其俯首听命之人。

    不待孟方仪深思,因方才一剑威势太大,已无须小弟子们传信便已惊动整个清宵宗,宗门长老纷纷向此处赶来。

    见有大魔尸首,又见孟方仪受伤,几乎都是心惊肉跳。更有急躁的大喊:“医修!医修!”抓起一个小弟子,“叫你师傅别睡了,仙尊她老人家受伤了!”

    被众人围簇着孟方仪:“……”

    平了一口气,轻点左手储物戒,飞出数枚白色玉简,道:“以我仙尊之名,发敕令于四方,昭告天下仙门。”

    众人皆静了下来,曲身作揖,敬待孟方仪之言。

    孟方仪沉言:“有大魔降世,乱世将起,责令仙门百家勤共诫。”

    所言一字一句,皆烙印显形玉简之上,孟方仪拍出一掌,震碎那柄漆黑的兵刃,将玉简与数枚残片送去一位长老身前,“代吾传信四方。”

    “是,仙尊。”长老应允。

    末了,待孟方仪回到自己的洞府,又亲自手书几封密信寄出,嘱托几位仙长看顾好几个闲言的主角团成员,尤其是原书男主。

    今日即使亲手斩杀未来的心腹大患烈映之,孟方仪心中也无一丝一毫的欢喜。

    孟方仪从未如此冷静与坚定过,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却也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因为现在是长乐十一年,比原书开篇还早了三百年。

    所有信赖且关键的主角团成员都天各一方,甚至最关键的男主现在才几岁大,女主还没有诞生。

    这个未知的敌人却穿了回来,这个人狠辣,果断,洞悉一切,这个人到底是谁?魔族三王一帝,不论是哪一位穿回来,都将是一场天大的浩劫。

    孟方仪的目光忽然瞥见自己左腕上那幽蓝的珠串,沈穹灵赠她的这东西不知为何出现在三百年前的身体上,她听得模糊,似是大荒之物……

    思及此处,孟方仪忽然有一种极不好的感觉,对啊,沈穹灵!

    不论是魔族三王一帝中的谁,他们回到过去,最恨的最想抹除的,恐怕是那个会杀入魔族王庭,扭转整个战局的沈穹灵。

    然而,三百年前的沈穹灵,又在何方?

    孟方仪抬眼望去,大殿里第三根石柱上并没有沈穹灵留下的剑痕。

    博物架上的黑色古瓶,并没有被沈穹灵砸碎,寒榻边的红珊瑚完整,并没有被沈穹灵削去一角。

    一切都是完好的,完好得像是那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连一点他存在过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因为长乐十一年,这个时间点,太早了,早到甚至沈穹灵不曾拜入清宵宗,不曾是她的师弟。

    她与他甚至不曾相遇过。

    孟方仪回到大殿高座之上,指尖点在额间,开始寻找记忆。

    寻常事,莫说过几年,过些时日都能转眼便忘了,遑论活了几百年的修者,怎么记得清几百上千年前的东西。

    修仙者会把一些重要的记忆存起来,方便自己查阅回忆。孟方仪也不例外,她还特地把有关沈穹灵的记忆标注储存。

    几缕银色的丝线从她眉心处飘出,柔软地绕在食指之上,这便是她要找的回忆,沈穹灵曾与她提及的长乐初年间的回忆。

    她要用以推断确认沈穹灵尚未拜入宗门时,身在何处。

    长乐一百三十年……长乐二百年……孟方仪如走马灯般确认年岁,待翻看到第四段回忆时,孟方仪知道自己要找的恐怕就是这段。

    双眸紧闭,凝神入定,口中灵诀默诵,银色丝线带着几分凉意覆在眼上,记忆中的景象浮现于眼前。

    可这段记忆太过久远,叫窥见的景象都有些褪色模糊,连声音都透着岁月的邈远。

    “师姐问我为什么厌恶那些人间权贵与仙门世家?师姐,我不是厌恶他们,我是厌恶所有活着的东西,除了师姐。”

    “为什么?嗯……我想想,那都是两三百年前的事了,大抵是长乐初年,人间新帝添了一位嫡子。这位嫡子在诞生那一日便被立为太子,帝王还为他的到来大赦天下。万民同庆的那几日,将我抚育长大的老翁被乱石砸死。”

    “师姐你知道的,边境常有邪魔滋扰。可镇守边关的人因太子的降生,领了极为丰厚的恩赏,都去听封领赏,西城门竟无几人值守。几只不长眼的邪魔轻易冲进了城,死了不少人。”

    “其实现在想来,那几只叫我以后数年梦魇连连的邪魔,是如此弱小,就像这只。”

    沈穹灵顺手拧断了扑上来的一只邪魔的头颅。

    “那一日,死伤很多人,我与老翁却毫发无损。因为我冲邪魔喊叫了几句,邪魔便真的听从我的话,没有伤害我与老翁。”

    “师姐,邪魔入城杀生,老翁没有受伤。可因为有人见到了我对邪魔喊叫,便说我是个与邪魔勾结的魔种,乱石砸死了老翁。”

    “我?我当然也被砸了,我还宁愿自己死在那些石子之下。因为人们很快发现,我没有被砸死,反而我流下来的血,在冬日里能叫枯木绽出新芽,重获新生。迟迟赶来的权贵与修仙者们开始为我主持正义,他们说,我身负真仙血脉,才能叫邪魔屈服畏惧,叫万物重获生机。”

    修道者往往被敬称为仙长,仙家,可到底都是凡人之身开始修行,窥得大道。真仙,并非肉体凡胎,乃天地蕴养而诞。

    孟方仪知道,沈穹灵的亡父,便是这样一位真仙。

    “人们帮我厚葬了阿翁,人们开始敬我爱我奉我。”

    沈穹灵在笑,谈及过去的沈穹灵没有用兵刃,只徒手杀魔,多以指锋。

    在战场上冲杀的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过片刻,天地间只剩了她与沈穹灵两个活物。

    邪魔的血沾染在沈穹灵手上,他屈起手指摸索触碰指尖黏稠的液体,尚有余温的血缓缓流淌,覆过手背上淡淡青色的血管,有种惊心动魄的冲击力。

    那夜的月华格外清冷,旷野上的风很凉,挟着浓厚的血腥气拂动他沾满血的白衣,倒像是白衣上绽出无尽的花。

    “师姐以为这个故事结束了?不师姐,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起初,他们只是求我,求我用血去救一位扶危救难却濒死的伤者。后来位高权重的垂死老者,啖上一口肉,便可延年益寿,再后来人们以这种‘仙家’血肉作药,乃至炼丹。”

    “人们都说驴肉美味,师姐知道什么样的驴肉最鲜嫩?”

    沈穹灵抬眸看来,他的神色很平静,仙人的血脉叫他的双黑眸里掺杂着一缕高洁神圣的金色。可他偏偏生了一张侵略性十足的脸,那样圣洁的金色在落在沈穹灵瞳里,叫他的眼不像人眼,像是某种兽瞳,野性又残忍。

    他的眼神望过来的那一刻。褪色的记忆变得格外清晰,叫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真实,如拨云见月一般。

    “他们会找到驴子身上最味美柔嫩的部分,割下来,然后扔掉。”

    沈穹灵在自己大腿与臂弯上比画了一下,“待到伤口愈合,新的柔嫩的驴肉长出来,人们会割下新肉享用。”

    “驴?那个畜棚里,也真有驴,我与它两两相对,竟分不清谁更像驴,但我知道,托这仙家血脉的福,我的伤口会愈合得,比它快多了。

    “可寻常肉的鲜美怎够呢?终有腻味的时候。师姐知道,仙血喂养的兽,肉又是什么滋味?伤口愈合得多快吗?愈合越快,这剐下来的肉啊,就越新鲜。”

    “后来,他们养了许多牲畜。师姐,你说,是我可怜,还是被我的血喂养这些牲畜可怜?”

    “是吗……师姐的回答,我很喜欢。”

    这段几乎褪色的久远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孟方仪闷得呼吸不过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心脏,“不……”

    不,若此刻正是长乐初年,初现仙家血脉端倪的沈穹灵,此刻正在被当作牲畜,放血剜肉,为权贵们滋养。

    沈穹灵他,救了世人,救了整个人间啊。

    他该高坐云端的神君,享百年千年的香火供奉。他仙骨天成,不该受凡尘风刀。

    如果此时的沈穹灵,被魔族找到……孟方仪已经不敢想象这个后果。

    可假如,假如她能找到现在的沈穹灵,假如一切来得及,假如沈穹灵现在也还没有被当做牲畜放血……

    孟方仪仰天长叹,“老天爷,你真是懂怎么作弄人的”。

    前一刻因为穿回三百年前气得吐血,差点破口大骂。后一刻就会求老天索性就让我早回几年。

    “既已经作弄我,您老人家就发发慈悲,少作弄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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