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再去后厨准备煮汤的时候，大厨已经听说了猪血汤可以帮助伤兵恢复，还是军医认证的，便没有拦她，还给了她一提猪肝。

    想着猪肝也是补血的好东西，她就用大厨腌制的泡姜泡萝卜炒了很大一锅泡菜猪肝，虽然是大锅饭，伤兵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这场仗一打就是十几天，瞧着一轮一轮的士兵上前线换下伤兵，她望着远处的山坳问龙惠庭：“你说这场仗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之前为她辩解的军医这时候正准备去取纱布，见她们三个闲着，就使唤她们去帮忙。

    军中有专门存放药物和纱布的库房，还有专门的领取制度，必须登记盖印才能领取。

    虞尚君抱着一堆纱布跟着军医回营，走在军医身边，军医瞟了她一眼，问：“你学过医？”

    她摇摇头：“没有，就是闲来无事看过几本医书。”

    军医没再说话，进了营帐就让她们放下东西，收拾碗筷走人。

    刚被军医轰出来，就听到帐中突然传出哭声，不一会儿就有人被抬了出来，那人没了气息，一只手耷拉在担架之外，脸上盖着白布，四个抬担架的士兵抹着泪。

    她认出那只耷拉在担架之外的手，手背上有枫叶那么大块墨蓝色胎记，那个士兵在战场丢了一条手臂，前几日还喝过她煮的猪血汤，还夸过她煮的汤好喝，没想到今日就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她有些后悔当时没跟那个士兵搭过话，他夸自己的时候，应该说声谢谢的。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的虞尚君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模糊的视线跟随那四个抬担架的士兵，直到他们和担架消失在黑夜之中。

    回到营帐，她疲惫不堪，躺进被窝，远处传来冲锋的号角声，虽然那声音小得不易察觉，她还是听得清楚。

    她皱着眉，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却迷迷糊糊走上了战场，遍地都是火箭燃烧过的痕迹，倒下的伤兵，有被抹了脖子的，有缺了半边脑袋的，有没了下半身的，身边两军厮杀，各拼角力，战马奔腾，所经之地，惨叫连连，被砍成两段的旗杆上还插着个没了气息的士兵。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居然全是鲜血，再看右手，握着的长刀上也沾满鲜血，血水顺着刀刃滑下去，从刀尖滴入泥土之中。

    她害怕得直哆嗦，一抬头，又发现自己在军医帐中，龙惠庭体力较好，遇到需要接腿骨的伤兵，他就上去扛起伤兵的腿，让军医方便固定伤处，遇上需要清洗伤口倒血水洗纱布的活儿，春鸽就去帮忙。帐中已经躺满伤兵，连帐外的草地上，也躺满了人，可伤兵还在源源不断的抬回来，远处的山中燃着熊熊烈火，喊杀声震天。

    “怎么还不结束？怎么还没结束？”

    虞尚君在梦中不断呼喊，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帐中安逸的躺着。她赶紧起身穿好衣裳，来到帐外，天已经大亮，营中飘起炊烟，即便昨夜有伤兵刚刚去世，也并不影响从隔壁岱山下来吃完早饭赶往战场的士兵们。

    取早饭的时候，其中一个士兵似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跟在她旁边安慰道：“不需要大惊小怪，打仗本就是这样，赢了，回去光宗耀祖封官进爵，死了，家里人能得一笔抚恤金，连骨灰都回不了故土。”

    她回头：“你们不想家吗？”

    “有国才有家，如果我们不守着边关，让处酉国那帮蛮夷进了关，烧杀抢掠，嚯嚯的还不是咱们的家园，杀的还不是咱们的家人。”

    “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说不准，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三五几个月。”

    “你们不害怕吗？”

    “怕什么？你别看咱们以往跟处酉国一直都是打成平手，实际上咱们跟着御南王征战多年，从未有过败绩，这些年如果不是顾虑处酉国的老弱妇孺，早就把处酉国踏平了，咱们不是打不过，不是不敢打，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死在战争里。”

    她点了点头，端着早饭回了自己营帐。

    又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三天，突然有骑兵回来报喜，呐喊着：“霍大将军回来啦！霍大将军回来啦！”

    前一刻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伤兵们突然坐了起来，仰天大笑，嘴里都喊着：“赢了，赢了。”

    一个守营的士兵嘴里嘀咕着：“这么几年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一开始听到士兵们说赢了，虞尚君还没有反应过来，看他们露出的笑脸，才想起御南王潜伏到处酉国，定是胜利了，才能平安回来。

    被他们的兴奋感染，她也露出久违的笑容，没有跌入谷底，就体会不到飞上云端的轻松惬意，这些日子她被悲伤笼罩，御南王回来，带来胜利的音信，是她这十几天唯一听到的好消息，望着山涧橙色的火光化为浓烟，她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正在给伤兵缝伤口的军医听到帐外的欢呼也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山谷，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后又继续缝针。

    后勤队开始杀鸡宰羊，烧起篝火，得胜归来的士兵入营时，多多少少都带着点伤，却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更多的是得胜归来的喜悦。

    魏承玉和御南王都还没有回来，听说魏承玉负责打扫战场，要把牺牲的霍家军士兵找回来安葬，还要清点收缴的武器战马，而御南王已经带人前往安抚处酉国的百姓。

    从其他几座山下来支援的军队已经各自回自己的管辖范围，回到营中的主要包括魏承玉掌管的经都营和皇帝拨过来的人。

    虞尚君和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看到有些士兵年纪还不足十五，这些孩子小小年纪离开父母上战场，甚至有的人再也回不去了，生命定格在十多岁的年纪。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过往没有那么苦了。

    “惠庭，你说像他们这个年纪上战场，就真的不怕死吗？”

    坐她旁边的龙惠庭将一只烤好的鸡腿递过来说：“谁不怕死呢，男儿血性，扰我疆土者，必诛之。若是让我进霍家军上战场，我亦无惧。”

    孙校尉回来时，营中庆祝的士兵都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一番拥抱过后，孙校尉对士兵们一番夸赞，说他们都是北御最勇猛的英雄。

    士兵们要拉孙校尉去吃东西，他却在人群里找寻着什么，目光最后锁定在虞尚君身上，安抚好激动的士兵，才来到她面前说：“魏副将受了点伤，从战场回来就回营休息去了，今夜的庆功宴是来不了了，御南王正在审问处酉国首领，说晚些时候请您去他帐中一见。”

    “嗯，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孙校尉被士兵们拖去烤肉。

    虞尚君问身边烤肉的士兵：“那些在战场牺牲的人，还能回家吗？”

    那士兵用下巴指了指其中一个山谷，回了句：“抬去山谷里烧了，能回去的，也只有英灵了。”

    是啊，想回千里之外的家，谈何容易，若想回去，估计也就只剩一坛骨灰了。可那么多无名将士身死，谁又记得谁的名字，谁又分得清哪一捧骨灰是谁的。

    “我们这些从军的，出来就没想过能全须全尾的回去，马革裹尸本就是我们的宿命。”

    这时她想起书中说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也许这些回不了家的人，也是某个姑娘和他的家人日夜思念的梦里人吧。

    她没有什么心思吃东西，跟龙惠庭交代了一声，就起身离开了。

    来到魏承玉帐前，两个守卫将她拦下，她只问：“承玉伤得重吗？”

    其中一个士兵回：“伤得倒是不重，只是伤在腿上，军医看了说这几日不能走动，将养好了再说。”

    “伤筋动骨了？”

    “没有，就是骑在马上冲进敌营的时候，被砍伤了腿，皮肉伤，不打紧。”

    她点点头，转而一想，如今霍家军里，她能依靠的就只有魏承玉，到底是原主的亲表哥，还是该进去慰问下，往后遇上事，还得靠他帮衬的。

    “劳烦小哥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来看他。”

    守卫这才进去禀报，出来时说魏承玉让她进去。

    她进门时，见魏承玉正悠闲的靠在塌上看书，面色红润，倒真不像受了什么重伤。

    “看什么呢？”她一把夺了他的书，合上看了下书名，竟是孙子兵法。

    “这是刚入霍家军的时候，给御南王当守卫，他送我的。”

    她笑了：“他觉得当守卫的你有前途？”

    魏承玉用目光示意她坐，待她坐下才说：“那时候刚入军中，意气风发，却被安排当个守门的，谁心里都不服气，但我确实技不如人，只能老老实实看门，近水楼台先得月，毕竟是给主帅看门，空闲便能跟他说上几句，他说人人平等，只要有颗为天下太平不惧生死的心，就都是大将军。”

    “你真好忽悠，人家随便几句话，就能忽悠你为霍氏江山抛头颅撒热血，以战止战来的太平，不知道要堆砌多少坟墓。”

    知她见识短浅，魏承玉摇了摇头。“妹妹是闺中女儿，没见过异国他乡的月亮，不知道人心贪婪，处酉国本是小国，我们并非打不过才在边境坚守这么多年，只是想给双方更多和睦共处的机会，圣上也曾派使者前往游说，只是处酉国统治者野心勃勃，不肯罢休，而这次以战止战，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有什么无可奈何的，即便是处酉国的统治者不肯和睦相处，处酉国的百姓肯定也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妹妹是南州嫡女，御南王战功卓著，你俩成婚，就是强强联合，你以为圣上会喜闻乐见？只要你俩成亲，御南王就必须卸下军权，你想想，御南王只是去救灾，离开不过短短月余，处酉国就几次三番侵犯我境，若是他卸下兵权之前不彻底解决处酉国，往后边境将永无宁日，会有更多信任我们、仰仗我们的的百姓受苦受难。”

    她眉心微蹙：“为什么御南王与我成亲，就要卸下兵权？”

    魏承玉苦笑道：“想必妹妹听说过圣上有心削藩的吧？圣上本就忌惮各州藩王，又怎肯让南州和手握霍家军兵权的御南王强强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