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她

    肿瘤医院隔壁街的一间公寓,是叶竞闲置的房子。

    不算大,复式,上下两层。

    他请保洁公司收拾出来,跟张晋慈一合计,做了爱心之家。

    好让来看病的癌友和家属能有个休息落脚的地。

    家里那一屋子的奖杯奖牌,叶竞也不再藏着。

    那间屋子终于从沉睡中被唤醒。

    张晋慈一件件地看,听他讲述过去的荣耀和辉煌。

    还有角落里落了灰的轮椅。

    叶竞把它拖出来,擦洗干净。

    他运动过度或者幻肢痛的时候,会坐轮椅,有时候张晋慈推着他。

    推着他去洗澡,推着他吃饭,但是他不能接受被推着下楼遛弯。

    她也很好,定期去儿童病房看望小病人,去爱心之家帮助那些外地来的病友解决困难。

    只担心江雪,她联系江雪好多次,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回应。

    她去找过护士长,护士长说江雪的确是她远房亲戚,不过好久没联系她也不太清楚,等她打听看看。

    这一打听也没有了下文。

    叶竞劝她往好处想,江雪并不严重,就当她活得很好,有孩子要养,没空社交。

    也只能往好处想。

    叶竞心里一直有计划,秋季要带她去美国。

    去年的Julian小镇让他念念不忘,张晋慈肯定也喜欢。到时候喊上袁铭,一起去摘苹果。

    他要问问陆永峰,再给张晋慈做个评估,能不能坐飞机。

    九月份的天还是很热,他起得早,夜里没由来地烦闷睡不着。

    昨天去复查,周一芳夸他恢复得好,继续保持。又问张晋慈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她回家两天,家里侄女要出去读书了,回家看看。”他嘴角挂着笑,心里嘀咕,就趁晋慈人不在,一会儿他要把重要的事给办了。

    回头东西买好,藏着不说,只告诉张晋慈见过周一芳了,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又说想她了,特别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明天下午2点10分的车次,去高铁站接我。”

    “我也想你,特别想。”

    他脑子有点昏沉,捧起凉水冲了脸,人清醒了不少。简单做了个早餐,端着盘子回到餐桌,准备跟张晋慈视频。

    要跟她说他等不及了,能不能改签,改上午或者中午的车次行不行。

    他刚打开微信,电话就进来了。

    叶竞嘴角一弯,她也等不及来找他了。

    “叶竞,晋慈昏过去了!”

    一股热血涌上脑门,手中的三明治掉落,耳边是林秀凤压不住的哭声。

    他心被重重砸了一拳,一只手毫不留情捅破他的胸腔,抓住他的心脏往外揪,他抖着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我喊她起床,发现怎么也叫不醒。晋慈,晋慈......”

    他逼迫自己冷静:“阿姨,不要动她,不要摇晃。现在就打120,直接送到肿瘤医院来,我现在就去找黄教授。”

    他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在客厅里转圈,不停地告诉自己,晋慈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其他症状。

    他抖着手拨通了袁铭的电话,他开不了车了,他得让袁铭来接他。

    三个小时后他才看见张晋慈。

    她没有外伤,不浮肿,像睡着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唤她,喊她的名字,就是得不到回应。

    “颅内多发转移,脑水肿,颅内压增高,脑疝。”陆永峰拿着单子皱眉。

    他紧紧抓住陆永峰的手臂:“怎么办?你快救救她!”

    “先送进手术室吧。”陆永峰悲悯地看着他,“手术不一定能成功。”

    “啊!......”

    林秀凤瘫在地上嚎哭,袁铭一边擦眼泪一边把人拉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

    叶竞好像听不见声音了,大脑里一片真空。

    她只是回家一趟,怎么就这样了?

    三个月前复查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他坐在手术室外间的椅子上,迷茫地望着脚尖,脑子里一团毛线扯来扯去,都是她的身影,像幻灯片一样一张一张晃过去。

    他集中不了注意力,抓不住具体的她。

    林秀凤一直跪在窗前向菩萨祈祷,袁铭去拉了几次都没人把人拉起来。

    张元山背对着他们抹泪。

    最后手术室门开了,罗清华摘了口罩轻轻摇了摇头:“先送去ICU吧。”

    叶竞跌坐在椅子上,好像耳鸣了,隐约听见袁铭喊他,他迷茫抬起头,眼睛聚不了焦,袁铭好像说,她出来了,你去看看。

    他被袁铭拽起来,张晋慈被推了出来。

    他手触到她的那一刻,回过了神。

    她头上又缠满了纱布,闭着眼睛,浑身插满管子,她还活着,她睡着了。

    要是她能一直活着多好,没关系,就算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都没关系。

    三天后的夜里,张晋慈悄悄没了呼吸。

    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睛像染了血。

    他支离破碎。

    她昏睡了多久,他就在ICU外面的椅子上陪了多久。

    最后,他没抓住她。

    张晋慈走了。

    她走了,她不要他了。

    最后是一片刺目的白,然后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是十个小时后,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

    叶竞撑着床边起身,拄着拐挪到客厅。

    何蓉忙来搀他。

    何蓉红着眼睛:“小竞,有哪里疼吗?”

    他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她人呢?”

    袁铭擦了把泪:“哥,已经送去殡仪馆了。”

    叶竞转了身要回房,袁铭忙上前拦住他:“哥,你别去。你再休息一会儿,你放心,我都交代好了。”

    他挥开袁铭的手:“让开。”

    袁铭还想阻拦,叶勤跟何蓉同时开口:“让他去,你陪他一起去。”

    这里袁铭已经打点好一切,林秀凤失了魂,眼睛没有聚焦,无意识地不知望着何方。

    李丹坐在她身边陪着,一直在擦眼泪。

    李丹走过来跟他说话,他好像没听见。

    张晋慈就躺在花丛里,躺在那个透明罩子里,如他每次见她那般,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她头上的纱布已经除去,带着他买的那顶假发。

    她好安静,她睡着了。

    她不要他了,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哥。”

    他听不见袁铭喊他。

    那个田瞎子,那个尤奶奶不是说过吗?她命不该绝!

    她怎么就不声不响地不要他了。

    “哥,大师说看看有什么贴身的遗物,好让晋慈带着上路。”

    遗物啊。

    她在他家的东西不多。

    叶竞打开衣柜,里面是她的四季衣裳,她喜欢穿裙子,每次跟她站在一处,风一吹,她的裙角刮过他的腿面,都让他心动。

    他抖着手从柜子里侧拿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是一枚钻戒。

    她回了家,那天见完周一芳,他特地趁她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去买的。

    她的手指他丈量过无数次,买多大的尺寸早已烂熟于心。

    泪一颗颗落在盒子上,发出“啪嗒”的声音,他恍然未觉。

    最后又收拾她的画本。

    他在一张张他的画像里找到一封信。

    “叶竞,

    我写这封信好矛盾,就想自己能好起来,有朝一日把这封信亲手撕掉,又想万一我不在了,你能看到只言片语。

    半月前,我有些看不清,有时候走路有些摇晃。

    我知道可能不太好,但是不敢告诉你。

    要是你知道了,肯定会让我住院。

    我不想最后的日子在医院里度过。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

    有些病友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大概还能有三四个月时间。叶竞,运气好的话,我还能陪你过圣诞节。

    叶竞,我是四级胶质瘤啊。

    如果哪天能在睡梦中离开,也是老天待我不薄了。应该是我做了好事的嘉奖。

    不对,是因为有你,老天才给我的奖赏,你就是老天给我最大的奖赏。

    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我们的时间太短了。我常常想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又笑话自己不知足,如果不是生了病,我哪能拥有这般美好的你。

    叶竞,我好爱你。

    之前算命的不是说我命不该绝吗,其实我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的。那时候答应做手术,也是因为你的相劝。

    但是现在我信了。

    我跟菩萨说好了,把我余下的光阴都给你。你要好好的,好好锻炼,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复查,好好活着。

    叶竞,如果有来生,我还想跟你在一起。

    叶竞,你要记得我漂漂亮亮的样子。

    叶竞,我爱你。

    我走啦,哭过就好了,我舍不得你伤心。”

    他瘫坐在地上,纸张被泪浸湿。

    她怎么舍得抛下他,她不要他了。

    往后这么多年,他该怎么办?

    他的计划,他安排好了的圣诞节新年情人节,她走了,他所有的期待已经尽数变成了遗憾。

    他留不住她。

    她不要他了,给他的只有手中握着的那片peek头骨。

    上山那天飘起了小雨,他捧着骨灰盒,放进了那枚戒指,和自己剪下的那一小撮头发,一起埋进了地下。

    张晋慈,我留了记号,来生记得找我。

    又是一年春。

    风夹着雨丝飘进阳台。

    窗帘的薄纱被风卷起刮过他的腿面,像记忆里她的裙角。

    叶竞手一松,头骨掉在地上发出“咚”的声音。

    他揉着眼睛坐直,弯腰捡起来仔细擦了擦。

    他从来没有梦到过她,袁铭说她在下面过得好,没有心结就不会来看他。

    是这样吗?张晋慈。

    他拿出打火机把两只蛋糕上的蜡烛都点上。

    张晋慈,希望你带着你的乐观、智慧、豁达,还有健康,在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

    张晋慈,谢谢你带给我的温暖和鼓励。

    张晋慈,生日快乐啊。

    张晋慈,28岁和30岁没有区别,因为每一天,我都平等、均匀地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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