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藏珠园今日来了个贵客,指名要那位抚宁独有才情的阑珊亲自侍酒。

    她本不愿去,可悫娘说藏珠每日来寻她的恩客千万,都照她的意思挡了去。人前她是那个极富盛名的才女,可人后她只是如往常一样的小娘子。一开始,悫娘乐的有这样神秘的噱头替她招揽客人,可渐渐地,来的人都听说有这样一位花魁秘而不见,一掷千金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好打发但有的人不能。

    悫娘不可能一分钱都不挣,所以她磨破了嘴皮子,只求阑珊去见上一面,侍完一盏茶。

    晏云鹿见着她时,她那一番烟罗紫绡还没褪下,脚腕上还套着悫娘非要为她挑的珊瑚金铃,步步摇曳生姿的样子,完全没了以往闺秀内敛的模样。

    他气得立刻蹲下身子,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砍了它。

    “你这是什么模样?”晏云鹿冷声。

    她知道他的担忧,便主动解释:“我平日都只侍奉些小事,悫娘从不要求我博面去侍奉刁难的人。但说到底,她确实是我的贵人,我不该总是拂了她的意思。好在今日的客人,应该够她赚不少钱。”

    “她让你做什么?”他蹙眉问。

    晏含山轻轻拂开他的手臂,接着朝凌春巷的方向走。

    “没有做什么,那客人说他心中有结,让我陪他喝几杯便可,无需做什么别的。后来还主动将酒替成了茶。”她缓缓说。

    “只是这样?”晏云鹿不知怎么就蹙起眉头。

    晏含山想了想,垂下眼睫喃喃道:“是啊,园中好多又会喝酒又会唱曲的小娘子,个个美若天仙,才情双全,可他为什么就愿意一掷千金要我陪他就喝两杯茶呢?”

    “看来腊八落水一事,反倒成了阿姊的垫脚石。”他叹了一声。

    “悫娘知道,如若有一个神秘的娘子能成为花魁,光是求见的赏金便层层有利,她其实并不需要我抛头露面真的为她接客。人们惦念的,永远都是见不着的珍宝。”她兀自喃喃:“一定是那位客人给了比别人还要多的钱,或者什么东西。可正因为这样,他越是风轻云淡,越令人怀疑……”

    晏云鹿没听清后来她都说了些什么,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直到夜深人静了,路边的行人都匆匆褪去,只剩松散的几盏夜灯照着湿漉漉的石板路面,他望着前面她的小步子出了神,连他自己也不注意地喃喃道:“阿姊,我想起,那天在苦海边带你走的人竟然是镇北王。你认得他是陆战?你与他……很熟么?”

    晏含山一怔,抬头看他,他眼神里又是落寞又是冷漠,她一下便知道他的猜忌了。只是她不愿多说,也不愿多提,这些事,她原本就没放在心上:“认得。有些渊源。”

    她越是轻描淡写,晏云鹿便越气:“阿爷死在白河,就是因为他。你明知道他是仇人,为什么要靠近他?”

    她缄默,晏云鹿这样直白的性格总是将她心上的伤疤揭露,他又浑然不知浑然不痛,可她实在不愿再仔细去回忆一遍阿爷死在白河的种种传言了。

    此时莫名地,她耳朵里竟回响起陆战在藏珠暖阁那回轻飘飘的一语:

    众人只不过都是沧海中的一粟……

    “云鹿,阿爷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要以战争论仇人,齐国遍地都是我们的仇人。”她垂眸。

    “再说了……在齐国,不是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吗。”

    抛开世俗的成见,大家不过都是为人一场,生存已是艰难,并没有人在意他们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大多都是愿意力所能及就帮一把的人。就算是曾经欺骗过她的食府管事、嫌弃她绣艺不精的娘子、色字悬心的公子们……于魏国人,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

    更何况,现下镇北王、六皇子、明禧和阿顿都是她的恩人,一路以来相扶,也未曾有过怨言。

    “阿姊,你太良善。难道天策府的仇,就这样算了么?”晏云鹿仍旧愤愤不平。

    晏含山此时停住脚步开始正视他,十分认真地说:“仇从何来?压垮天策府的从不是阿爷的牺牲,而是魏国那帮猪油蒙了心的奸臣和昏庸的王君。

    “想报仇,得有力量。”她睁大了眼,郑重地盯着弟弟。

    陆战当初说她步步为营,其实字字都敲在她心口处。她是有机会选择寡淡而平庸的人生,就此隐瞒天策府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爷娘、祖辈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不甘心……明明该死的另有其人。

    可那能怎么办?正如阿爷临走前所说,天策府走到今日势单力薄,将一腔赤诚全贡献给了国家,已经穷兵黩武再没有力量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晏氏的劫,是躲不过的。

    他此去迎战白河,也不过是为了先发制人,盼望着再拿军功,为自己的家人多添些筹码罢了。

    这些事,她埋在心底从没给晏云鹿说过,亦是不想他走火入魔,而是想他看得通透,早些为自己寻出路。

    若有力量,才有资格说重振。

    可晏云鹿见她颔首的样子,以为是又触起了她的伤心事,将剩下的辩驳都吞进了腹里,也只好作罢不言。

    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仇恨,以为仇恨只是简单的因为生离死别。

    两人一时无语凝噎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只是今日这路不知为什么尤其地长,又那么地黑。

    晏含山不由得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凉,好像有什么人跟着似的。就在同一时刻,晏云鹿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

    她抬起头,才看见不远几里外的一行黑衣人,手里的刀和剑光芒各异,来势汹汹。她再一回头,路的那边也同样站着四五个人,还有路边的阁楼上,约莫有十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她下意识要跑,可忽然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紧接着脑袋里晕沉沉的,眼里也开始重重叠叠有奇怪的黑影,紧接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晏云鹿身上重重一靠。

    “我中计了,那杯茶有问题!”她硬是撑着。

    晏云鹿眉间的杀气陡然涨起,他握住晏含山的肩,侧目一览了局势,二话没说便一手环住晏含山,一手掏出怀里的匕首,双腿蹬地一跃而起,回旋间最先近身的一排刺客纷纷倒地。

    见此势,连阁楼上藏住的黑衣人也飞速入场,一时间他们就被十多人缠住。晏云鹿只有一柄短刀,加上晏含山中了毒,他可谓是腹背受敌,很快便要失去力气。

    黑夜间,几个身影于空无一人的长街处飞旋,空气里缓缓渗出那骇人的血腥味。

    此前晏云鹿守着云浮,每日练兵打仗,身体力行,可万万不想岁月不过半载,他竟然退步了那么多。那些刺客堪堪被打倒在地,于他们来说,不过像挠痒痒一样疼,很快就能起来。可当晏云鹿倒下的时候,他支着那把刚捡来的长剑,手也开始颤抖。

    终于,他转头对姐姐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何送我寒云剑了,我不该用那样荒唐的理由惹你生气。”

    她倾尽所有送他那把和以前一样削铁如泥的宝剑,可他却当做溃烂的伤疤一样要掩盖。

    她只是希望,他就算没了少年将军的名讳,一样能保家卫国。他不懂,所以现在,他连自己的姐姐都保护不了。

    就在他出神的那千钧一刻,眼角忽然闪过一瞬凌厉的寒光,然后他的余光瞥见利剑穿透她的胸口和乌黑的长发,她残破的身躯扑倒在他身上。

    脑海里同时回放的,正好是去年仲夏刚十日,阿爷尸骨未寒便在千叶林发生的那场乱斗。

    算上晏含山,他身上背的命,怎么越来越多了……

    他从来顶天立地,家破人亡时也不轻易弹一滴泪,因为他知道眼泪换不来任何的补救,他只想好好活下去为家人雪冤。可今天,他看着她拼了命护住他,他的眼红了,热泪如注。

    于是,他像个怪兽一样站起来,风卷着他的发丝,同他一样疯狂地呼啸着——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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