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李天王。”杨戬从哪吒院子里出来,看到李靖在院门外徘徊。

    李靖脸上现出几分尴尬,“真君,犬子他……”

    杨戬客气礼貌却又带些不满地道:“当年龙王水淹陈塘关,李将军为免百姓之苦大义灭亲本不算错,可哪吒以死谢罪后,将军却打碎其金身阻止哪吒还魂,丝毫不念父子之情,如果我是哪吒,也断不会轻易原谅天王。”

    李靖笑得苦涩,“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责,又岂能奢求他谅解。我不过希望他遇事能冷静克制,太过极端总是不好的。”

    “哪吒已非昔日顽童,为人父母还是该对自己孩子有点信心。”

    杨戬刚从云楼宫出来,突然停步转头道:“别躲了!”

    一身天兵打扮的姬闰笑嘻嘻地闪了出来,“表兄。”

    杨戬眉头紧锁,旋即又问:“怎么哪儿都有你?这里可是天王府,你不怕被抓了去?”

    “我才不会被抓呢!”姬闰撇嘴,拿出一块金牌捏在手里晃呀晃,“多亏了表兄上回送我的小牌牌,人家当我是真君的亲兵,自然不会拦我。”

    杨戬瞪她一眼,“再胡闹就把牌子还我。”

    “不胡闹了,”姬闰滴溜溜地转转眼珠,“听说汤谷那儿风景很是不错,是每日太阳升起的地方,偏偏比较热,我修为尚浅,不如你带我去呗!”

    “改天吧,我要去见普化天尊,况且十王子不喜外人踏入汤谷或虞渊,连月神都甚少涉足。”杨戬道:“你的天规抄完了吗?仔细西王母问你。”

    “哎呀,”一提起抄书,姬闰脑袋耷拉下来,“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得好像你抄完了一样。”

    杨戬边大踏步向前边道:“所以我回去也要抄写,三天内暂时都不便陪你去汤谷了。”

    “那你不先去看看黄姊姊么?”姬闰追着杨戬问。

    “不用。”杨戬顿了顿脚步,然后逐渐消失在远处。

    “口是心非。”姬闰在后头嘀咕。

    阆风苑内,西王母瞅着发了好久的呆却不自知的黄令徵,眸底深处藏着怜爱与告诫,“令徵,你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有心事?”

    黄令徵美丽双眸浮起一丝慌乱,连忙搁下手中抄写天规的笔,“小仙走神了,娘娘恕罪。”

    西王母安抚地笑笑,“抄天规确实无聊了些,不过你修行千年,当知常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有些凡心是万万不该动的。”

    黄令徵心中一凛,她摸不准王母究竟看出来多少,只好摆出受教的模样,“娘娘金玉良言,小仙不敢或忘。”

    “修行不易,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响鼓不用重锤,望你好自为之。”

    黄令徵望着王母远去的背影,心中满腹惆怅,坐在石凳上怔忡间,眼睛忽然被一双肉乎乎的小手蒙住。“猜猜我是谁?”

    ……黄令徵有点儿哭笑不得,“除了咱们的闰儿,谁会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姬闰放开手,“哪里幼稚了,这叫作童心未泯。”转而瞅瞅黄令徵的脸色,“姊姊你不开心啊?谁惹你了?”

    “没谁惹我。”黄令徵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咱们去汤谷玩一圈,保管姊姊烦恼尽消。”姬闰牵着黄令徵的衣摆道。

    黄令徵将衣角从姬闰手中抽出,“抱歉,我今日真的没心情,妹妹自己去吧!”

    “那我改日再来。”姬闰不再强求,识趣地告辞。一个两个都怪怪的,她纳闷地想,这都是怎么了嘛?

    日出谷旸,入于虞渊,旸谷亦称汤谷,位于东端。姬闰飞了许久才到达这日出之所,趴在悬崖边上俯瞰下方,茫茫碧海之上一雌一雄两棵巨大的扶桑树相互扶持,枝叶错综缠绕,树身合围足有上千丈,从人间直插天界。

    姬闰在扶桑树最顶端的树枝上小憩了一会儿,顺带远眺西边红霞似锦,太阳就快落山了吧!

    “九公主好不惬意!”

    一个半陌生的低沉男声响起,姬闰回头,青龙神君身着黑色镶金边直裾,外罩月白色半袖长袍,背着手立在崖上,嘴角含着些微揶揄之色仰首望着自己。

    “神君,我以为只有我会寻好地方呢!”姬闰笑着朝他挥挥手,“这儿风光瑰丽,你也来呀!”

    孟章踌躇了片刻,飞升到姬闰身旁坐下,遥望天际,“确实很美。”

    “对了,神君怎会来此?”

    “这扶桑树曾经是十个太阳休息之地,每当他们都在的时候就会酷热无比,除了至亲无人能够靠近,好在他们基本是轮流当值。”他看着天边的火烧云,语调中透出怀念自顾自道,“从前我一个朋友常带我来看日落,或是到虞渊看日出,所以我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我还见过十日同栖于扶桑的景象。”

    “你和你朋友都不怕热?”姬闰奇怪地问。

    孟章露出苦涩的笑意,“我怕热,不过有他在,自然就无妨。”

    姬闰心念一动,“你那个朋友,不会是——哪位王子吧?”

    “你真聪明,”孟章侧头审视她,“不过只言片语便已猜到。他就是大王子离朱。”

    “大,大王子?”姬闰睁大眼睛,“你方才说你们是朋友?”

    孟章眉头紧攒,“至于那么吃惊么?”

    “都说大王子暴戾凶横,”姬闰觑着对方,见孟章浮起满脸阴云,话锋连忙一转,“看来传闻未必是真,物以类聚,能被神君视作为友,大王子必有过人之处。”

    孟章颓然一笑,“你倒是很会讲奉承话。当年的事,涉及部落之争,其中隐情外人怎会清楚。”

    “部落之争?”姬闰大吃一惊,“你是说,大王子他们插手人间……”

    “先秦之前,神仙管凡间的事管得还少嘛?西王母不是还会见周穆王,娲皇和道祖不也插手了商周之争。”

    “可是,尧帝颇得人心,曾联合其他部落征讨四夷,晚年又禅让于舜,还能有什么隐情呢?”

    孟章抬头,视线穿过层层的云际,表情不可捉摸,“如果我说,尧帝之子丹朱,实际上就是大王子分身下凡,你是不是就明白了?”

    姬闰再次被惊到了,鼓着眼睛说:“大王子想要彻底掌握诸部落,不愿让尧帝传位于舜。但他又不能直接干涉,所以就借丹朱的名义,如此天上地下都归他管,真是打得好算盘。”

    “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家伙,极善弈棋,曾助尧帝讨伐三苗,不过性子高傲、好奢华也是真,毕竟天上奇珍异宝多到他都不稀罕了。尧帝确实不看好丹朱,因此才扶持舜,不过,尧帝晚年并未直接禅让于舜,只是让其摄政。舜势力壮大后软禁尧帝,驱逐丹朱,丹朱联合南蛮起兵最后战败,这件事激怒了大王子,同时亦助长了他的争强好胜之心。”

    “后来大王子干脆让十日尽出,意图夺回权利,却没想到尧帝派司羿射下了九个太阳。”姬闰接口。

    “尧帝自然得以大局为重,何况他并不知丹朱便是太阳的分身。”

    “天帝天后不救自己的儿子吗?”

    “天后同儿子是一条心,而天帝讲究顺其自然,再者,”孟章顿了顿,“神仙长生不老,离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天帝,彼时他有了野心,却不能造福于众,天帝怎会容他?”

    姬闰斜眸,“那你觉得他没做错么?还这么维护他?”

    孟章轻轻倚靠树干,“世上许多事不是对与错那么简单,我原先也不明白这个道理。丹朱是娇纵,亦不如舜礼贤下士,但他对看得上的朋友却极好,有野心不是错,只可惜他无法驾驭自己的野心。”

    “当时我只不过是一条初成人形的小青龙,或者直白一点,是妖,因而没本事救下他,幸亏他还有丹朱这个分身,不然真得魂飞魄散。”

    “一条小青龙要在舜帝下保住丹朱殊为不易,”姬闰正襟危坐,直视孟章的眼睛,“神君,你尽力了。”

    孟章的棱角仿佛瞬间柔和下来,变换口吻道:“这天庭啊,水深着呢,所以姬闰,你千万别掺合这些破事儿,知道吗?”

    “真君亦曾提醒过我,你们究竟在暗示什么?”姬闰满腹疑团。

    “没暗示什么,瞧你不谙世事的样子,让你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姬闰正待开口,突然觉得四周温度迅速升高,不由得有些纳闷,孟章已直起身,略张双臂将自己护在后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火球直勾勾向他们袭来,孟章推开姬闰从左侧躲去,没成想那火球拐了个弯冲向姬闰。后者呆愣愣地下意识伸手去挡,手指刚碰到火球被烫了一下,火球便弹开八尺化作了一位面色冷凝的白衣男子。

    孟章过来关切地问:“可有灼伤?”

    姬闰摊开双手瞅了瞅,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孟章狐疑地盯了姬闰片刻,脸上似是蒙上一层寒霜,转而不客气地对那白衣男子道:“十王子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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