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的肩胛骨之间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是夜婵留下的，帮她摆脱了定魂锁的桎梏。
定魂锁是狱寒叶的每个罪人都会戴上的禁锢之器，埋在神魂之中，太虚联盟可随时进行监视管束。
巢宫的一切能量来源，都是来自于定魂锁从攻略者身上吸取的精气和生命力，攻略失败者和巢宫之主的代价逐次翻倍。
巢宫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门，每个孔洞都可以通行，但是设有禁制，进入者的定魂锁将会被识别，用以之后的奖惩。
被吸取越多的精力，与定魂锁的联系越深，越不可能越过狱寒叶的结界逃离，因为结界强度与定魂锁的强度相匹配，会将一切攻击反弹。
楚眠进狱寒叶的第一天，夜婵因为新来的定魂锁闹脾气，要赶走这个奇怪的玩意。于是楚眠将夜婵刺向自己的胸口——
身体没有受伤，只有神魂灼烧的伤痕留在了背后。
夜婵用的方法巧妙，消除了定魂锁的所有功效，独留一副记录信息的空壳，不会被太虚联盟的人发现。
因此，她可以无视巢宫的人数规则，甚至可以从结界出去。
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歧兰了吧。
“定魂锁是我的镰刀帮我解除的，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楚眠挠挠脸，对歧兰说道。
歧兰面上看不出表情，叹了口气道：“别太勉强自己。”
“哪有勉强，这不是好事吗？”楚眠笑道。
“既如此，我便带你一起去。不过戌时区是最高等级，万事小心。”歧兰说完，又叮嘱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楚眠点点头：“我可以在巢宫外面等着，你们打完了我再进去。”
“……甚好。”
两日后，戌时区地字巢宫开启点。
楚眠在寥寥几人之中观察一番，没有发现可能的身影。
“可能是在其他的入口碎片。”歧兰说道。
离入口打开也还有半天的时间，两人在带来的蒲团上坐着休息。
“修士的储物器真方便，可惜我没有灵力，用不了。”楚眠拍拍腿边柔软的蒲团，闲聊道。
她曾经借别人的灵器测了自己的资质，和司月迪说的一模一样，乃是凡人中的凡人。
听到这话，歧兰回忆着羊皮纸上的内容：“卯时区有一道机关术，仿造修界灵器，具有鬼斧神工之能，非修者也能使用。”
“真的？”楚眠惊喜道，“是镇宫之器吗？”
“应该是的，显示的地点是固定的。”
“没想到不是镇宫之器的宝器位置还会变，如果司月迪真的想要那卷傀儡术，也只能来这里了，他肯定看过白露宫的羊皮纸。”
“我们只是来寻人，而非夺宝，在后方静观其变就好。”
楚眠说了声好，便见沙漠中一个黑点逐渐接近，一道高壮的身影自远处踱步而来，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沉默地伫立一旁。
凛风渐起，那人腰间珮环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佩刀的剑穗缠在一起，看不清楚也听不分明。
楚眠心有所动。她看向歧兰，歧兰略一颔首，极为隐蔽地把注意力放在那人身上。
“是魔修，修为大概在金丹中期的层次，与现在的我相当。”
“……”楚眠目露犹豫。
歧兰摸摸她的头：“没事的，你不是说要护着我吗？”
“我会的。”楚眠攥住自己的衣服。
他们也用披风兜帽掩住面部，等待天色变暗。
戌时已至，深邃的黑罩住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修者目力极好，对他们和白昼也并无分别。
高空中的璀璨灯影成为唯一的光源，流转之间显出“戌·地·春”的字样。同一时刻，几声惊呼响起，满天降下无数的巨型秃鹫，尖唳着朝守在此处的人们扑来。
楚眠和歧兰注意到，那个神秘人以极快的速度向空中光影掠去。
楚眠也戴上护身的珊瑚手钏，在歧兰的掩护下进了巢宫入口。
脚刚落地，她先跳下擂台，消匿气息藏到一面石壁的背后，把歧兰刚才给的通讯符收到怀里。
一刻钟后，台上不再涌现新的攻略者，不多不少，刚好十七人。
他们居然只是简单交了手，在歧兰的话术诱导下，一致同意去往清明宫。
那名神秘人也站出来，浑厚的声音完美掩去了魔修狂气，极其富有说服力：“在下无意争夺巢宫之位，只是想寻一件普通的器物，愿意为各位殿后。”
歧兰已经改换了外形和声音，同样恭谦地道：“那便先谢过这位侠士了。”
其他人均是不置可否，但也并无剑拔弩张的气氛，或暗或明盯着周身的每个人，未曾流露丝毫松懈。
不多时，擂台中心的表盘归零，整座石台开始缓缓移动，一段巍峨石梯向前方伸出，直指矗立崖边的一座宫殿。
这六座巢宫并非如之前那样悬在云中，而是挂在一片广袤峡谷的悬崖上，两岸不断挤压伸缩，湮灭的下一刻又重建如新。
楚眠小心地探出头来，捕捉着高台之上的人影，不过有些太远，没能看清那人腰上的饰品。
她在这两天研读了进阶篇的傀儡术，虽说有点囫囵吞枣，还是基本记得个大概。
制作傀儡的原料除了活物，还能在各种材料中注入阵法，使用越多越精巧的功力，也便越精密，得以更好地运作。
活物的外形附上一定的灵识，由傀主灵活操纵，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而进阶篇记载的傀儡人，都并非侦查的类型，那具嵌套傀儡也是重在防卫与再生。
如果那个人真的和司月迪有关，甚或说就是司月迪的傀儡人，身上或许会有他的灵识或监控器。
众人散尽，楚眠来到清明宫的一处孔洞旁等候，目光不觉洒向远方。
这里和巫岭的峡谷完全不同，百重山崖在怪异的力量下相互拉扯，乱石堆砌，枯败萧瑟，深不见底的崖缝时不时卷起黑色的旋风，宛若末世之景。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那道温醇的声音把她拉出神游：“楚眠，第一层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可以直接进来。”
楚眠把夜婵紧紧握在手中，长发迎风扬起：“我这就来。”
她转了一大圈，才在一个堆满空箱子的房间里看到歧兰。
他手里掂着一段紫褐色的竹节，朝她道：“这应该就是司月迪想要的东西，傀儡术的终极篇。”
看到楚眠顾虑的样子，他挥手置下隔音阵，让她开口。
楚眠说了句谢谢，问道：“那个人呢？”
“我故意让他见到我拿了竹简，若是有心，一定会回来找我们。”歧兰召出千象，把竹简收入其中。
“我在这里布下了阵法，打算制住他的行动，问出司月迪的消息，”他沉吟道，看向楚眠，“如果找到司月迪，你准备怎么做？”
“我要问他能长期储存灵识的材料的所在地。”楚眠坦诚回答。
“储存灵识的材料？”
“没错，我想把夜婵里面的亡灵放出来，装在傀儡里。”
“为何如此？”
“虽然夜婵本身是收服邪灵的巫器，但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它们不能永远留在夜婵里面。只有把它们解放出来，才能找到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以前就知道夜婵的事情了？”
“……算是吧。”
歧兰总算得到了困扰他已久的答案：“我明白了。不过，你这样做只能说是换了一个存放它们的地方。”
楚眠有些歉意地道：“我知道，可是暂时也想不出别的方法，灵魂类的修术我无法使用，魔修之术很容易反噬，所以……”
“你一直，都是在为这件事情努力吗？”歧兰放轻了声音。
“嗯，”楚眠低下头，“是不是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能长期为一件事情努力，坚守至此，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正是你的努力和坚定，才带动了许许多多的人，才有今天的你和他们。”
楚眠诧异地望向他，发现那清俊面上的笑意模糊了锋利的棱线，她切切实实看到温雅面具下，淡漠幔幕中，点着一盏欣然的柔和。
真是太好了。她想。
如果他们一直都缺少这份真实——
就在此时，一阵雷光自门外追来。
全方位升起的防护阵挡下那暴烈的能量，力量源头却不见人的踪影，地面上涌出黑色的影子，将两人牢牢包围起来，随即有枯瘦的手从其中伸出，面目狰狞的人皮怪物挣扎着想要爬上来。
是尸傀。没有自我意志却最纠缠不休的一种傀儡。
歧兰一步未动，脚下源源不断的阵光绞住逼近的黑影，同时身后波纹流转，那些尸傀通通印堂发黑，像是酩酊大醉一样歪斜着身躯，根本扑不到两人身前。
灾厄律术，削减对方运气，命中率将大幅下降。
僵持许久，鬼魅般的人影闪入房间，身形高大却快若流光，而早已埋下的阵法一环接一环，眨眼间将其捆缚在地。
那人长臂一抡，掷出的剑偏了方向，伴着尖锐的破风声钉入墙壁。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楚眠看得眼花缭乱。眼见着尸傀就要到脚边，她举起夜婵，好心地把他们拍回地里去。
要是弄坏了司月迪的东西，破谈可就糟糕了。
那方，歧兰已在倒地的人身上布下搜身术，各种物件倒豆子一般落在两人面前。
唯有那道腰佩的玉环上，闪烁着楚眠曾经看到过的幻异光芒。
歧兰一指抵在那人的眉心：“果然，神魂里有傀儡法术，是司月迪的杰作。”
楚眠明了，捏着玉环在心中呼唤司月迪的名字，很快得到了回应。
“闭嘴，把傀儡术给我，这人身上的东西任你们挑。”男人的声音是冷冰冰的磁感。
“你的傀儡术真厉害，可以收我为徒吗？”楚眠诚恳地道。
“不可以。”
“那我就毁了它。”
“……”那边突然变得非常烦躁，“知道了知道了，进阶篇送你，还有入门篇，在白露宫隔壁，你自己学去吧。”
“谢谢你，”楚眠礼貌道谢，随后话音一转，
“储存灵识的那种材料在什么地方？”
“想知道？”
“你要说话算话。”
“先把终极篇交过来。”
“可以呀，”楚眠看了一眼站在墙边的歧兰，“可是没关系，我知道的，巳时区天字冬至宫的镇宫之器是材料的地图碎片，我身旁这位真人最擅长探测法术，一定能够找到的。”
“……你就这么想要这东西？”
“是的，这对我非常重要。”
“可是，你的仙人朋友真的会帮你吗？”
“什么意思？”楚眠心里咯噔一跳。
“他名为何？”司月迪反问道。
“歧兰。”
“歧，祁……”
司月迪慢吞吞说道，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语调骤然提高：“不知罗刹九转决的诅咒还在不在？”
“你想做什么？不许动他！”楚眠大喊出声，抓住歧兰就想往外跑。
“别紧张，我们现在还能打个平手，可若是引动这要命的东西，那就不好说了，”玉环上开始生出密密麻麻的花纹，直接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罗刹九转决，传代诅咒，凡是魔修留下的伤，永不可除，”
“一旦落下新伤，所有旧伤将一同发作，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切口，”
“我看上次白露宫的情况好像还挺严重？”
“所以，速速放弃抵抗，把傀儡术给我，我不会动手。”
歧兰自然也听到了那声音，面色一沉：“你为何知道罗刹九转决之事？”
“你以为我当了几年的魔渊太子？有什么能不知道？”司月迪的话句句生寒，却又让人不知不觉走入那诱惑之中，
“好了，我把地点告诉小丫头，你把终极篇竹简交到杜衡手里。”
原来这成了傀儡的人叫做杜衡。
歧兰不顾楚眠的阻拦，把一支律术笔放到杜衡身前：“那么，你请讲吧。”
“这是什么东西？”
“储物灵器，我已经把你要的东西放在里面了。”
“那好——”
话音未落，杜衡庞大的身躯猛然暴起，挣断一切束缚，抓起笔便直冲歧兰的面门而来，那柄长剑也从墙中脱身，对准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歧兰！后面！”楚眠急忙喊道。
歧兰并指划空，瞬影避开含着魔气的拳风，长剑乍然出现在杜衡脑后。
落空的杜衡也迅速反应过来，侧首同时抓住剑刃，两手霎时鲜血淋漓。
只是，他手里的笔不见了。
司月迪立即驱动杜衡的神识，搜遍整个房间都没看见，更别说那卷竹简了。
如果真的是在储物灵器里，凭他的神魂水平肯定能探测到。
“你用了什么伎俩？”司月迪冷声质问。
歧兰身后的景象开始扭曲，波纹如同湖心涟漪向满片空间荡开，而他淡然依旧，清笑不染：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