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炎符，与人的命火相连，若是彻底熄灭，便昭示着符主的死亡。
这种程度的光色，至少也是致命伤。
楚眠召出夜婵，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幽冥蜥群早已撤退，尸骸掩埋于沙土之下，遍地脚印也被吹散。整片混沌之中，除了狂沙空无一物。
楚眠掩住口鼻，呼吸愈发困难，手中夜婵释放出冰寒的气息，帮她挡开风沙。
她就这么呆站着，没有注意到头顶浓云层层拨开，长毛的月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着。
剧烈的能量波动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什么将从某个玄妙之地破空而出。
楚眠被震出眼泪，迟到的痛感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她一步未动，找出疗伤药胡乱吞下。
巢宫快要打开，人们即将凯旋。
她应该回去等着的。
就算出了巢宫，人们还会争夺一番，这里很危险。
闹够了，再下去就会断手断脚了。
她戴上歧兰给的护身手钏，撑开越发猛烈的空间暴动，回过身去。
正在此时，和方才一样耀眼的光影在风暴中心闪现，几道人影被狠狠甩到地上。
不出意料，电光火石之间，他们拧打在一块，带着惊人的声势散开。
那里面没有歧兰，他们显然攻略成功了。可巢宫连死人都会传送出来。
若是巢宫已被占领，打倒巢宫之主，取而代之才算完全攻略。
只有这一个可能性。
手心的命炎符开始明灭，也给了楚眠两个选择。
楚眠钻进那道已然模糊的光影之中。
……
这是从术式符号到立体模型的现实演绎。
六座蜂巢形的青石宫殿悬在云端，远近高低各据一方。
一张巨大的黑色截面划开整片天际，悠悠旋转着，将渺小的楼宇吞噬又吐出。其面上凹凸不平，又在不断变形晃动，将在哪里停留多久，下一刻将落在哪里，似有定数，又似茫茫无果。
穷寒荒地，华宫有宝。这是狱寒叶的内里原貌，凶险之中亦有机遇，只不过是被太虚联盟那帮人别有用心地加上了机关。
云雾之中，六座巢宫均是灯火通明，看起来都被占领了。
脚下擂台已经看不出原貌，唯有伸出的一段石梯，只通向一座宫殿。
楚眠在梯台碎裂的最后一刻闯进了白露宫的门洞。
巢宫之主自然可以允许别人进来，但是到底来投靠的还是来夺位的，那就不好说了。
楚眠也不明白自己是靠着谁进来的。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贸然前进，找了一面可以遮掩的珐琅屏风，打开神识小心搜索着。
忽地，身后印着剑痕的墙砖松动，一卷竹简掉落在地。楚眠闻声看去。
古文看不懂，可是已经有人在上面做了批注。
标题是：《有点难但好用的傀儡术·进阶篇》。
“……”
很快，楚眠在宫殿顶层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巢宫里的影兽和阵法刚刚被清理过，一切都还处于冷却时间，没来得及复原。有棉花和夜婵的提醒，楚眠深一脚浅一脚地找着上楼的路，总算是来到了最高层。
整层大厅狼藉一片，废墟中依稀可见曾经的华美装潢，光滑的地面仿佛被活生生撕裂开来，墙壁上焦痕斑驳，想必是经历过极其激烈的战斗。
歧兰的位置在最深处。
浓郁的烟尘和铁锈味弥漫空中，楚眠拼命忍住咳嗽，越走越近时，看见那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地靠在墙边。
“歧兰……？”
听到呼唤的声音，那对紧闭的菱眼居然极为自然地张开，投过来的眼神还有些迟钝，但很快便恢复了神采，面上也有了血色。
楚眠弯下腰，观察着他的脸色：“没事吧？”
歧兰一手虚揽在她脑后，慢慢凑近。
只剩半截的窗户洒进蔚蓝的天光，枯毁的空室里宛若蒙了一层雾。
他缥缈的视线停驻在她的肩，又落到她背后的镰刀上，余光却找得很准，在仅有一拳之隔时，他忽然低下头。
无拘无束的墨发在他大半张脸上覆下阴影，遮住了那些向来锐利的线条。
楚眠第一次觉得歧兰也有脆弱的时候。
他的手轻轻抬起，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和的声音含着喑哑：“没事。”
楚眠顺势蹲下，任凭他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她翻出命炎符，发现上面的符文重新变得鲜亮，长舒一口气。
歧兰身上看着没有特别大的外伤，内里的伤，不问的话也不会知道。
等他的脸色更好一些时，楚眠开了口：“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的命火会变成那样……”
歧兰靠回墙边，解释道：“司月迪不在这里，这里的巢宫之主应该是他的同伙，不知为何专门对付我，”
“我成功夺位，却不慎引发旧伤，差点没护住神魂……”
“然后呢？”
“然后……一道流星来找我了。……说有人来了，我便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楚眠没想到歧兰也会讲笑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残破的宫殿逐渐复原，厅中重新变得金碧辉煌，高架上摆满了各色灵果，与墙上镶嵌的露珠状宝石一起闪耀发光。
楚眠有些犹豫地道：“巢宫之主的代价……没关系吗，你之后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吧？”
歧兰挑了一个果子掂在手里：“没关系，我会找正当的方法出去。”
也会想办法带她出去。
看到楚眠迷惑的眼神，他从芥子扳指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铺在案上。
“这是？”
“镇宫之器，上面记载了部分巢宫藏有的宝器，以及巢宫的出现轨迹。”
楚眠欣喜地凑到羊皮纸跟前：“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等我恢复原本的修为，取得某道重要的灵器，我便向太虚联盟申请洗脱罪名。”
楚眠信服地点着头。
两人吃了些灵果，在白露宫各处收了些宝贝，楚眠顺手把刚才看到的竹简收在袖中。
略作休憩后，歧兰开始和楚眠商量下一步计划：
“距离这里下次开启还有三十四天，趁这个时间，我们可以去其他五座巢宫看看。”
楚眠明了：“你现在可以预判酉时区巢宫的开启时间了？”
“可以。只要成功攻略一次，就会在定魂锁上留下印记，与同一时区的巢宫连通，”歧兰看向楚眠，“定魂锁会吸食攻略者的生命力，以补充巢宫能量，你没有胡来吧？”
“我没事，是你打开的禁制吧？那我不就是作为攻略者进来的。我平时也不怎么去巢宫。”楚眠回望着他说道。
楚眠进来的时候，他明明还在昏迷。
歧兰压下疑惑，接着道：“剩下这五名巢宫之主不是司月迪本人就是他的同伙，虽然刚才没能问出任何情报，他总会在其中一处现身，我们总能找到的。”
与攻略不同，同一字别的巢宫之主之间可以相互挑战。而若是有攻略者来夺位，巢宫之主就算外出也会被强行传送回去。
楚眠以为他要一个一个找，急忙道：“那有些太耽搁你的时间了……”
歧兰摇头，一团朱砂色的灵焰浮现在他的手中，看着已经凝固不动。他指节微挑，火苗凌乱散开，隐约能见到内里一小截繁复的阵法花纹。
“灵魂之焰？这是谁的神魂吗？”
“上任白露宫之主。这只是我留下的一块神魂碎片，上面留有他较多的魔气和神识，找起来会更加容易。”
“谁的魔气和神识？”楚眠好半天才搞懂是什么意思，“这……难道这巢宫之主也是司月迪的傀儡？”
“……是。”歧兰不动声色地抹去衣摆的血痕。
楚眠从袖子里掏出那卷竹简：“这是我刚才捡到的，说不定上面有写这道法术。”
歧兰也看到了卷首的标题，道：“我听说秋季六宫长久被占领，恐怕司月迪独占了这套傀儡术，巢宫之主都是他的护卫和幌子。”
“……”
司月迪那个骗子。还说什么绝妙技术，其实都是在这里学的。
她心明手快，搜寻着刚才见到的阵法花纹。
还真的有。
这是一门嵌套式的傀儡术，中招的人将成为主傀，能够把其他人变成子傀儡，操纵其行动。除非魂飞魄散，主傀还能不断从子傀那里吸取力量，无限再生。
而一旦主傀死亡，其印记便会转移到杀害他的人身上。
所以歧兰他……
楚眠抬起头来，有点不敢直视那双深幽的乌眸。
歧兰神色平静，安慰她道：“已经没事了，我在印记转移过来之前便把阵法销毁，并无多少影响。”
方才不是还说“差点没护住神魂”吗？
“你不必如此，修炼一途，受伤受挫乃是常事，既然我决定帮你，早就该预料到这些所谓的后果。”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许诺吗？”楚眠认真对上他的视线，“这种时候，我应该站在你这边——”
如果有一天她成为了歧兰的敌人，她一定先向着他。这是她在巫岭山巅立下的誓言。
她直到现在也没有选择的资格。该偏向哪边，一直都很明显。
可这已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事情。现在放弃，反而是不负责任。
深吸一口气，楚眠在歧兰身前弯下腰，颤声道：“对不起。”
“想要站在我这边，那便是站在你自己这边，”
歧兰扳住她的肩膀，让她好好站正，“你不会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还不明白吗？”
楚眠的脸变红又变白。
她自作聪明地挺直腰杆：“那好吧，我现在承认我们是朋友了。”
“那就好。”歧兰倒是很给她面子。
以防万一，他再度打开探测阵，却发现酉时区已经没有司月迪的真实痕迹，大部分光团都转移到了戌时区，而且三个字别的巢宫都有。
“……”
“歧兰，可以再看看那件镇宫之器吗？”楚眠问道。
歧兰把羊皮纸递到她的手上。
有两样宝具吸引了楚眠的注意力。
《有点难但好用的傀儡术·终极篇》和一块神秘的地图碎片。
分别在戌时区地字清明宫，巳时区天字冬至宫。
“司月迪很有可能去这里了，”楚眠指着傀儡术说道，“芷音姐姐去过戌时区，我们可以问问她地字别的方位。”
她拿出通信玉佩，风芷音无比热心地告诉了他们时间和地点，哼着小曲切断了通话。
“芷音姐姐说，最近来了几个新人，她正在碰瓷……”
“……”
随后他们又推算了一番白露宫的移动轨迹，发现这里会经过一个与目标位置极近的地点，大概是两日后。
“时间绰绰有余，在那之前，就在这里歇息吧。”歧兰找了个蒲团盘腿坐下。
楚眠也在一旁抱膝而坐，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你抢了司月迪的地盘，他不会更针对你吧？万一又牵动了你的旧伤……”
她自信满满提议道：“要不你带我一起进去，我和他说不许动你。”
“……”歧兰还真的考虑着这个提案，“要护你周全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越高级的巢宫，定魂锁造成的伤害越大，修者之身尚且无恙，可是你……”
楚眠笑道：“这个不必担忧，我不会被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