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我可不可以做你的月光,或是月照花林时的霜霰……”
“许砚,如果你没办法回应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就连情书也写得文绉绉的,也不害臊。”
“听说林霰是从我们市有名的私立中学转来的,因为她好像、好像是私生女,你懂的就是那种……不检点女人生的。”
林霰回到教室的时候,几个男生围坐在讲台上,后面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有男生也有女生。
台上的男生声情并茂地朗诵着。
朗诵的内容就是她给许砚写的那封情书。
她怔愣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瞬时投放在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揶揄,有嘲弄,有好奇,甚至还有同情。
她将情书塞到许砚课桌里的时候,她也想过会被许砚拒绝,想过他们可能连同桌也做不成。
但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番情形。
颜面扫地、羞愧难当。
原来,她用深掩的爱意与全部的自尊孤注一掷,换来的也只不过是别人的羞辱与践踏。
为首的男生起哄地揶揄道:“原来我们一向清高的语文课代表也不能免俗啊?还不是上赶着去倒贴学神。”
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将她的情书举起,放在高处挑衅地挥舞着。
旁边的几个男生争抢着去够,想要一睹为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人就在这,你还看情书做什么?你让我们的语文课代表,声情并茂地念给许砚听啊!”
男生指了指门的方向,许砚就站在那里。
林霰望着他,潋滟的杏眸里盈满了泪光。
她灰白的嘴唇,微颤了颤,像是两片轻薄的柳叶,在秋风里瑟瑟着发抖。
许砚,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利用我的喜欢,去满足你高傲的虚荣心。
这封情书是被她亲手塞进许砚书桌的,除了许砚,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秘密,并将它公之于众。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脸很烫,不用看也知道它此刻会有多红,是螃蟹在阳光下曝晒,最终被蒸熟时的红。
强烈的屈辱感像浩荡的潮水滚滚袭来,她的心脏像是被蟹钳夹住,剧烈的疼痛让她忘记了呼吸。
“课代表,你倒是念啊?你要是不念的话,我就帮你念咯!”
过往的十八年,她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因为她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喜欢。
她突然感觉很累,喜欢一个人好辛苦,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最终也只是沦为别人的笑柄。
那封矫情的情书已经消耗掉她所有的勇气了。
林霰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努力地想要将泪珠挤回去。
就算要哭,也不能是现在。
她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哭,宣告自己是个输不起的胆小鬼。
林霰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唇角,挤出一个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笑容。
起哄的男生被她惊得一愣,眼望着她从容淡定地抢过手里的蓝色信纸。
林霰用手顺了顺皱巴巴的信纸,似乎这样,就能抚平她心上的褶皱。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到了许砚的面前。
“许砚,我原来想跟你说:我可不可以做你的月光?或是月照花林时的霜霰。”
她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还有所剩无几的勇气。
她本来以为,她说不出口。
但所有的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看她窘迫、羞愧、可怜的样子。
她不能退缩,她偏要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给自己争回最后的颜面。
当她真的说出口的时候,是她真正决定放下的时候,原来也没有那么难。
“但是许砚,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刚刚的告白,是从前的林霰想对许砚说的。
既然喜欢这样累,那她就不要喜欢了。
林霰晃了晃手中的蓝色信纸,抚过上面浅淡的墨痕,顿挫有力的笔画。
她知道他最喜欢浅蓝色,所以在草稿纸上写了无数遍的初稿,最后誊到了浅蓝色信纸上。
这封信里的每一个字,都藏着她小心翼翼,悬坠着的真心。
他却将它弃若敝履,视如草芥。
她昂着头,走出了教室。
直到走出校门的那一瞬,微酸的眼眶里终于涌出了冰凉的液体。
林霰伸手想要拭去,却发现她无论怎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都没有用。
冰凉的液体一直在流,像是那个月连绵不断的秋雨,绞不断的愁丝。
她和他的青春,至此完结。
确切的说,那天是他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见面。
——
“语烟,你听说林霰和许砚的事了吗?林霰似乎要转学了……”
江语烟站在教室最后出黑板报,和许砚离得很近。
江语烟偷偷地看了一眼许砚,确认他还在做题,小声回:“嗯,我听说了。”
“哎,要我我也待不下去,她也不害臊,丢死人了都。”
“但是啊,我们和人家确实没得比。语烟,以前林霰和你走得近,你知不知道她家里的事情啊?”
江语烟摇了摇头,一不小心折断了一支粉笔。
“林霰以前在我们市一所私立高中上学,那可是有名的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可都是非富即贵。”
“但是据说林霰的身世不明不白的,她不是他爸亲生的,她还有个哥哥,弄得像童养媳一样……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难怪一点廉耻心都没有。”
江语烟转头的一瞬,看见许砚的笔顿在了书页上,似乎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你说谁没有廉耻心?是你没有教养,还是说你读的书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江语烟顺着说话的方向望去,她见过说话的男人,是在曲玥生日会结束的时候。
他是林澄,是林霰的哥哥。
林澄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到这个明显比他们要大上几岁的俊俏哥哥身上。
林澄对于高中年纪的女生来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他的年纪比她们要大几岁,这样的沉稳刚刚好,不会因为太大而失去少年感。
因为这样,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林澄几眼。
正因这几眼,他们看出林澄和林霰不属于同一个体系,一点也不相像。
对于之前听起来似真似假的传言,他们心中的天秤已经偏向了真的一方。
“你是许砚?”林澄的手撑在林霰的课桌上,猛地翻开了许砚的课本。
许砚的课本上没有写名字,但是林澄还是凭直觉认出了他。
许砚将课本合上,抬眸道:“你是……?”
林澄冷笑了一声,熟稔地坐到了林霰的位置上,将桌洞里的课本全部取到了课桌上。
“我叫林澄,我是林霰的哥哥,但是刚刚你们也说了,不是亲哥哥。”
林澄环顾了一眼四周七零八散的人,道:“林霰是我妹妹,她十岁那年,就被我们家收养了。你们懂收养的意思吗?合法、合规。”
“如果还有谁乱传谣言,我会让我的律师收集证据,然后起诉。毕竟,你们应该也到十八岁了,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这些流言蜚语,林霰在家里绝口不提,当林澄今天亲耳听到,才知道这个年纪的学生竟能对一个不相熟女生怀有如此大的恶意。
他们或许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事情的源头从哪传起,也不关心孰真孰假。
只是将八卦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将议论别人的私事作为自己的乐趣所在。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的话很有威慑力,周遭的学生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各做各事。
“你,出来一下。”林澄敲了敲许砚的桌子。
许砚带着林澄绕到了一个闲置的杂物室里,周围很安静,很适合说一些私密的话。
许砚抿了抿唇,问:“林霰她……她还会回来吗?”
即便他早已知道答案,但他还抱有一丝希冀。
他希冀她能够回来,重新做回她的同桌,然后听他解释这些离谱的误会。
“她不会回来。许砚,我从没见过我妹妹哭着向我求什么。”
“她哭着央求我,让她转学,她不想留在这里。”
他的妹妹,一直都是最坚强的那个。
林霰跑步难受到晕倒的时候,没有哭;宴会上被俞楚熙奚落的时候,没有哭。
但是,她却因为许砚哭了。
林澄没办法理解,但他讨厌许砚,讨厌这个让她妹妹难受哭泣的男人。
许砚的心很痛,尤其是知道她痛的时候:“对不起……但那是误会,可不可以带我去见她,我可以解释。”
林澄冷淡地拒绝他,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没这个必要。从今以后,从我妹妹的面前消失。”
许砚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教室。
他开始想象,想象她被当众羞辱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
想象她被逼当众念表白信的时候是怎样的决绝。
想象她一个人跑出学校的时候又是怎样的难受。
如果他早知道,她曾这样的喜欢过他。
他一定不舍得,让她受伤。
许砚将课本翻到了《春江花月夜》。
缠满了胶布的蓝色信纸安稳地躺在书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