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花朝节。

    李元蘅已经早早地候在谢亭中。

    春风绕柱,惊起茶杯中一层涟漪,李元蘅不自觉转头看了看。

    过了一会,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叮叮当当,缓缓停下。

    李元蘅站起身,刚挑起竹帘,便见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少女。

    少女上身桃红百子缂丝银鼠褂,下身淡粉绫面裙,腰间系着葱黄色宫绦,裙面中又有缠枝暗纹,恰似春日中芳菲的桃花。

    只是那张脸更有三分妩媚,叫人一时不知道是花更艳还是人更妖。

    “姜京元!你可叫我好等,我以为你又被那什么沈骁缠住了。”李元蘅佯怒道。

    姜京元和气地笑了笑,哄她道:“那不是我…睡…睡过了嘛。哎呀,冠盖京华的李大小姐怎么能跟我生气呢。”

    李元蘅也知她秉性——这人虽然看着不正经,脑子里却有真东西。

    虽然平时散漫不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但能入李大小姐的眼,便知她绝非俗类。

    “行了行了,什劳子大家闺秀,这种场面话说说就行了,再不进来,茶水就要凉了。”李元蘅一把拉过她。

    说来也怪 ,姜京元也不知道李元蘅一个御史的女儿为什么劲这么大。

    两人坐定,姜京元端起茶杯,便听李元蘅开口道:“什么时候走。”

    听到这话,两人心照不宣,久久都没有出声。

    最终还是姜京元张口:“明早就出发。”

    听到这话,李元蘅脱口而出:“你还是不是他们女儿了,怎么这么着急把你送走。”

    边说着,边攥紧了拳头,眼中带着不可掩饰的震惊与愤怒。

    姜京元却不以为意:“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姜家到我爹这一辈式微了,他现在既被皇帝猜忌,又背负着有人说他辱没我先祖当年奋勇杀敌的名声的压力。”

    “我本就是他们联姻的产物,父亲也因为母亲日日念着那个人而更加对她心生厌恶,连带着我也对他可有可无。”

    “对他而言一个女儿而已,如果既能把我送走,又能缓和他与皇帝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姜京元语调缓慢,却道尽众人背后那点腌臜心思。

    原来,整个大陆被海洋分割成三大块土地,外加一部分群岛。

    姜京元所生活的泛叶国便是众多国家之一且国力十分强盛。

    而群岛之中,有三岛为最,分别为蓬莱,方丈,瀛洲。

    三岛同属仙门世家,而不问世事,为了维系各国长久相互牵制的局面,自千年前各国达成协议,便有了各国将宗亲或权贵子女送去仙门学习的规定。

    而名为学习,实际却是充当人质的作用,自登上仙岛的那一刻起,没有准许,则不得在自己的国家长期逗留。

    据说几百年前曾有一人未经准许便回到家乡,最终被发现后,落得个被天雷劈得不成人样的下场。

    而恰逢上一任被送去瀛洲的最不受宠的淮南王去世。于是,像其他皇帝一样,泛叶的天子怎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远离故土,与自己的骨肉终生不得相见。

    姜京元的父亲便在此时站了出来,声称自己愿意将小女送去瀛洲,然后便是君臣和睦,美名纷至沓来。

    可惜啊,姜京元在心中默默思考着,父亲在眉开眼笑时未曾看见天子眼角的猜忌流连,父亲没有先祖的勇气,亦没有祖父经事的智谋,这宣平侯的位置摇摇欲坠,不知父亲坐得是否心安呢?

    李元蘅见姜京元十分平静,也能猜到她心中已无对泛叶国这个家的留恋,便忙转变了话题。

    两人渐渐明快了起来,悠哉悠哉吃着早茶。

    既然离开已成定局,李元蘅知心朋友也少,便更想在她走前将世间美好分享与她。

    李元蘅带着姜京元走过一家家熟悉的成衣店,珠宝阁,见到适合姜京元的便立即叫人装起来,不到一上午,一行人便精疲力尽。

    因为晚上还有更热闹的烟火及放花灯活动,姜京元与李元蘅决定先去月满楼歇息并食午膳。

    马车缓缓步行于城中,姜京元揉了揉僵酸的脖子,静静靠在车壁上。

    昏昏沉沉,姜京元几乎要睡过去时忽然听到车外传来人群骚动的噪声。

    姜京元已无力凑这个热闹,马车渐远,姜京元只是听到了一些类似于“无娘教养”“败坏世家”之类辱骂性的词语。

    换了个姿势,取了菱花缎面枕垫在背后,姜京元在心里默默嘀咕,“罢了罢了,一定又是哪家纨绔子弟作妖,这种人最讨厌了。”

    可这种事姜京元管不着也管不了。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马车便停在了尚水边的月满楼门口。

    老板早已眼尖地看到了候府的牌子,立马派人迎上马车,姜京元和李元蘅便在小厮的指引下来到了一件上等的包间。

    时间飞快,吃完饭,姜京元与李元蘅说了会真心话,下了几局六博棋,便暮色四合了。

    李元蘅早已提前跟家人告知自己的行程,姜京元更是没人管,两人可以玩个尽兴。

    姜京元和李元蘅携手走下楼梯,便听见楼底下传来一阵阵女孩子们的呜咽与哭泣声,即使她们不在包间,能来这楼里消费的定不是寻常人家,老板也无可奈何。

    姜京元好奇地叫住一个小厮,向他打听那些姑娘们为什么哭。

    小厮忙回答道:“回小姐,具体原因小人也不知道啊…啊。”小厮说着,发现自己的手里被塞了一块碎金子。

    姜京元虽然落魄,但好歹也是候府家的女儿,祖上世代累积,家库中不知有多少宝贝。

    “这…详细的原因小人确实不知道,但偷听到那些姑娘说的内容好像是她们其中一个明天要被送去瀛洲。听着着实叫人动容,也是可怜。”

    姜京元听到最后一句话便浅浅背过身子头上好似长了黑线,李元蘅轻笑出声,姜京元打发走小厮,抿着唇步下楼梯。

    由于放花灯活动就在尚水畔,周围也有夜市,姜京元和李元蘅便决定走着逛逛。

    “那姑娘是大理寺少卿的小女儿吧。”

    李元蘅见她如此只觉好笑又可爱,好在姜京元不会真的因为这种小事尴尬的沉默下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便驱散走了刚才的气氛。

    “听闻这次出发要去瀛洲的一共有三位,其中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好像是户部侍郎不受宠的一个孩子,另一个便是刚才那个小姑娘了。”

    “不过她也确实是倒霉,这次要送三个孩子去瀛洲,你和户部侍郎家的孩子一个是父亲请命的,一个是自己请命 ,而朝堂诡谲,再没有父母舍得自己的孩子,这不,家中有年幼或少年子女的官员被要求抽签决定谁家孩子作为最后一个权利的祭品。”李元蘅说道。

    她轻叹一声继续说道:“细细想来,骨肉至亲被逼着分离,也真是荒唐。”

    姜京元拉紧友人的手,家不成家,实在令人叹息。

    但毕竟今天是过节的日子,还是要高高兴兴的。

    转过街角,两人便来到了尚水畔的草地。

    大户人家怎么能错过如此盛景,一艘艘花船在水中竞发,千灯明灭映在水中,孤月高悬衬在夜空,好似世间一切虚妄幻想被揉杂交融。

    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河畔一双双佳人,家人,玩伴聚集在一起,指尖轻推,送走一盏盏载满期望的花灯。

    世间最美好的祝福在水中流淌着,奔向更遥远的地方。

    让下人买来两盏花灯,又差人取来了的纸笔,两人便开始许愿。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功夫,二人便停了纸笔,姜京元和李元蘅将纸条系在花灯上,点燃蜡烛,将花灯放在水面上,不出多时,转头再看,两盏花灯已经随流水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放罢花灯,两人又去夜市玩了一遭,套圈、射箭、投壶这些小玩意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正有一位少年站在水边好奇地盯着自己面前漂来的花灯,在人人表达对未来期望时,花灯上是这样写着——

    “懒与万物争春晖,闲然一生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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