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南楚国,青城县

    一大早,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接踵而至,有那吆喝“包子香,不想不要钱”的摊贩,有那提着书袋子急匆匆穿过人流的书生,有那跨这个竹篮悠悠走过的婶子,有那街上顽皮笑闹的孩童……

    临街一小宅子,红墙灰瓦,看着漂亮喜庆,左边墙上挂着个小牌匾,上面写着“安媒婆”,与这红墙甚是应景,原来是一媒婆府。这看着像是月老庙的媒婆府,要是在别处,老早门槛都被踏空了,可惜啊,从这几日看来,这安媒婆府门可罗雀。

    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这安媒婆,也就是安生本人,也是趴在墙头,偷偷往外瞧着这热气腾腾的街景,不禁感叹一句:好一个人间烟火气!

    没一会儿,便闻到一股烟味,安生一回头,发现侍女小离在起火扇炉子,火星巴拉巴拉响起,那浓重的烟灰自炉中央扬起,一路飘向半空中。

    安生奇道:“后厨有地儿给你烧,你干嘛要来这烧炉呢?!”

    小离道:“外头热气腾腾,咱这冷冷清清,要不再烧个炉子,旁人都道咱这里没人了!”

    闻言,安生暗自叹了口气。

    接着,小离有些郁闷道:“姑娘,咱还有其他法子吗?”

    安生顿了顿,沉痛道:“要不,咱下午再去一次书生角?”

    小离尖叫:“不是吧,咱还去,昨儿个受的委屈还不够吗?!”

    昨儿个,真不是好的回忆。

    从她们来青城县大半年了,都没做过什么媒,那怎么成,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让安生在媒婆界名誉扫地。实在没法,安生选择了主动出击,第一站:书生角。

    这可不是安生心血来潮,她可是在家准备了几天,仅聘媒帖子就写了五十来份,所谓聘媒帖子就是帖子上写着若对方有意成家,请把这桩媒交由她安媒婆来做。写完帖子,安生便选了个黄道吉日,来到书生角摆摊。。。

    所谓书生角,就是由待考的,久考不中的书生提供卖字画、代写书信一条龙服务的一条街,主要是给穷苦书生谋生用的,富贵书生不常见。

    来到书生角,安生像模似样的摆了个桌子,摊上一块藏青色的布,上头搁了几只毛病,把一个“代写书画”小牌匾靠在前头,再摆了一张椅子在桌子前头,又摆了张椅子在桌子后头坐下。

    安生往前看了看,嗯,和其他书生一模一样,这样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了吧,等会再给他们聘媒帖子,总有一桩媒可以给她做的吧!

    安生信心满满。

    坐了一会儿,安生有些无聊,恰巧旁边的摊子是个卖箭的,箭头簇新,闪着寒光,看起来很是不错,只是这摊主是摆错位置了吧,这书生角不仅是没钱的书生,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没钱书生。

    谁来买啊!

    安生看着这箭簇心动不已,不由拿起来比划了几下,被小离拼命制止了,没看见那几个书生都吓得后退了嘛!安生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买了几只箭簇,大声告诉小离要回去一趟,便找了个没人的街角,把箭簇放进了储物戒里。

    等安生回去的时候,发现那些书生不知为何,看她都是敬畏的眼神。

    安生不懂,那便不懂吧…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迈老汉走过来,看到安生的牌匾,道:“这是你写的字?”

    安生点了点头。

    那老汉点了点头,坐下道:“看着不错,来帮我代写一封书信。”

    安生提笔道:“您想写什么,您请讲。”

    老汉娓娓道来,安生一笔一划落下。等安生搁笔,将宣纸拿起来吹了吹墨,等墨干了,再递给老汉,老汉瞧着很是满意,给了银钱,便走了。

    安生把银钱放入荷包,抬头发现不少书生递来不善的眼光,有些愕然。

    怎么了这是?

    还没等安生想明白怎么回事,又一个大婶过来了,安生给代写了书信,又一个大娘过来,说要代写书信,还没等安生写完呢,又不少大爷大娘跑来写书信。

    安生搁了笔,问道:“怎么今儿有这么多代写书信的?”

    一位大娘乐道:“刚老李头来你这写信,他说你这里价格公道,写的信也让人听得明白,我们听了,都过来。”

    嗯?这不是很简单的是么!

    安生刚想提笔再写,发现那些个书生传来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瞅了瞅围在自己一圈的大爷大娘,再看看不少书生冷冷清清的摊位,她灵光一闪,想明白了!

    这是抢了人家的生意啊!

    安生立马对围着自己的大爷大娘们道:“别的摊还空着呢,大爷大娘也可以去别处代写!”

    一个大娘有些不情愿,又带着不以为然道:“上回俺请一个书生代写书信,那信呐,文绉绉的,让人看都看不懂,想请那书生改得简单点,你才怎么着,那书生脸拉着比驴还长!”光说不够,还夸张地比划出一长长的距离。那些大爷大娘们一个劲点头附和。

    倒是那些个书生,眼睛里火都要冒出来了。

    安生呵呵干笑两声,埋头提笔代写书信,免得越说越糟。

    好不容易应付完大爷大娘们,安生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叫小离把聘媒帖子拿出来,小离不解,这些书生还在气头上,现在拿聘媒帖子不是往人家枪口上撞吗!

    安生解释道:“所以咱得现在拿过去表明身份,说明咱没和他们抢生意的意思。”小离了然地点了点头。

    安生顶着一群书生的冷眼走过去,简单得自我介绍后再递聘媒帖子。哪知书生看到聘媒帖子后表情变得更难看了,这下连安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哪得罪书生了?

    安生发了一圈,那些个书生没半点反应,安生只能回到位置坐下,冥思苦想那些个书生怎么了?

    哎,这些个书生真难懂。

    过了一会儿,一媒婆打扮的老妇人走进来,小离激动地扯安生袖子,抢生意的来了,安生回了个淡定的眼神:勿慌,这群书生压根不需要媒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媒婆走进书生角后,一个个书生笑脸相迎,只差把阿谀奉承写在脸上了,看得小离有些窝火。

    更窝火的来了,那媒婆瞧了瞧天,假意用袖子拭了下额头,道:“这天真热。”

    那书生看见媒婆那未动过的帕子,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想到这王媒婆可是城里有名的媒婆,手里拽着多少有钱的姑娘家,便想表示一下,只是下午根本没赚到什么银钱,既买不起帕子也买不起饮子给王媒婆解渴。

    正想怎么办之际,书生余光瞄到了刚收到的聘媒帖子,上等的宣纸,本来他还想把这帖子拿来练字呢,心中一阵沉痛,他拿起那帖子揉成一团,道:“王媒婆要不拿这个擦擦汗吧。”

    王媒婆用余光瞄了下纸,未接过。

    小离气不过,走过去道:“我们给你的帖子,你怎么能这么糟蹋呢!”

    王媒婆看了书生一眼,书生为了在王媒婆前博个好印象,将来说个好姻缘,道:“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仅要揉成纸,还要扔地上吐两口呢!”说着真果真把纸团扔地上,使劲踩了踩,还往上面吐了口水。

    这过分了啊,小离捏了个诀想要施法惩罚那个书生,被安生悄悄拦下,在耳边道:“你这回想要被雷劈还是拉肚子啊?!”

    话说回来,自从被告诫在人间界不准对人施法术后,她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度,也常常忘了她们在人间界,最开始那会儿,她们捏诀是爽快了,但事后不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就是跑茅厕跑虚脱,最严重一次,还发现术法失灵了,让她们十分紧张。摸索了半年,她们总算找到了规律,就是捏诀的对象坚决不能是人,不然就受惩罚吧,若是其他的,倒是不要紧的。

    听了安生的警告,小离只能把捏的诀收回,实在是憋气,恼火地看着那书生,被安生拉回位置上坐下。

    这王媒婆从这头溜达到那头,又从那头溜达到这头,期间那王媒婆还时不时往安生这瞥,那得意的眼神像是在说,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也敢来这和我抢饭碗!安生见状叹了口气,道:“咱今天又是抢了谁的生意呢。。。”

    看来做这穷书生的媒,难!

    想起昨儿个不太愉快的回忆,安生小离齐齐叹了口气,安生正想说些什么鼓励一下士气的时候,便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小离不可置信:“姑娘,我幻听了,听到有人敲门!”

    安生指了指门口表示敲门声真的不是幻听。

    小离兴冲冲去开门,这是生意上门了吗!

    门一开,一位四五十的粗壮妇人兴冲冲问道:“你就是安媒婆?给俺儿子做桩媒?”

    安生没有马上答应,问道:“大娘,令郎是?”

    “田娘?田娘是啥?”粗壮妇人一头雾水。

    安生顿感不妙,换了个问法:“您儿子是?”

    “嗨,问俺儿子就问俺儿子,干嘛整些听不懂的!”粗壮妇人大掌不耐烦划过:“俺儿子卖货呢!”

    安生拒绝道:“大娘是刚来吧,我给您说下我这做媒的规矩,我只能书生做媒。”

    那粗壮妇人瞪大双眼道:“做媒还整些破规矩,还只能书生做媒,咋不说只能县令做媒呢!狗眼看人低呢!”

    只给县令做媒也不是不行,只是……

    粗壮妇人继续骂骂咧咧:“看不上俺儿子,俺还看不上你呢,你这门头压根没啥人来,要不是你这价钱最低,俺才不来找你呢!”

    也不用如此实话实说……

    粗壮妇人嫌骂人不够过瘾,出去后,把门“嘭”一声大力甩过来,声响大得三里内邻居应该都听见了。

    安生施了个术法,把喷到脸上的唾沫给清干净了。

    哎,没办法,只给书生做媒的规矩一开始就定好了呀!

    安生和小离靠着墙坐下,双双叹了口气,这不知道是她俩第几回叹气了。

    小离有些绝望道:“姑娘,您看咱还能回到合欢宗吗?”

    安生不确定道:“应该,可以吧?”

    小离郁闷道:“姑娘,咱真的不能做做其他媒吗?非得做什么书生的媒,多难呀!”

    安生道:“这不是清二掌门掐指算卦的结果么,做了书生媒才能攒功德!”

    小离灵光一闪道:“穷书生的媒不好做,咱就试试富书生的媒吧!”

    安生道:“咱还没做成一桩媒呢,富书生有这么多媒婆可以挑选,为什么要挑咱们呀?”

    越说越丧气,小离不甘道:“要不咱再试试那位叫周安瑾的媒?”

    这安生没法回答。

    哎,叹气次数+1

    回想起来,半年前,她还不在这,或者说,她还不在人间界。

    对,她是一枚修真界合欢宗情修修士,一直过着偷鸡摸狗的快乐日子,与同门师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换道侣,今天上演你为我吃醋,明天上演你对感情不忠,我要离家出走的画风格格不入,过得不太像是情修修士的日子。清二掌门对她颇为放纵,旁人也不多说什么,任由她逍遥,直到半年前。。。

    清二掌门把她叫到掌门殿,很严肃告诉她,她即将有个大劫,得去人间界给99位书生做媒才能化解。

    她听了很震惊,对着清二掌门狠狠撒娇了一番,清二掌门才勉为其难给了第二个方案:给青城县县令周安瑾做媒就成。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啦!她兴冲冲跑去人间界,满心以为很快就会完成任务,结果……

    非她不想,主要是她连府衙大门都进不去!

    安生不易,安生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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