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微雨的阴天。
若有若无的雾气笼罩着整座星罗城，连绵的细雨从天空飘落，湿漉漉的街道尽是只属于雨天的寒凉。
几乎全城的人都拥挤在城区主干道两边，一条宽大的红地毯从城门一路铺到皇宫门前，十几个人沐浴在轻雨和周边的目光之中，沿着这条路走向今天的决赛场地。
人群熙熙攘攘，伴随着交谈声凑近看热闹。不图别的，就是好奇这群风靡了星罗城一个月的年轻魂师长什么样而已。
“哎哟，长得真俊哪。”
“哪个？欸，那个小姑娘真好看。她就是那个唐……唐什么来着？”
“不是！后面那个矮的才是。”
“哦哦。确实好看啊。”
“啊，我喜欢那个金头发的帅哥！”
“好多个金发帅哥，你说哪个？”
唐舞桐打了个喷嚏，甩甩头试图甩掉头发上的水珠。
本来在观察日月学院的霍雨浩猝不及防被她萌到了，含笑凑近了些。
“冷吗？”
“没有，就是感觉被淋得不舒服。”
她瞥向身边人，又看了一圈队友，非常幽怨。
“是错觉吗？明明大家一样的移速，怎么就我湿得这么惨。”
霍雨浩愣了愣，发现她确实被淋湿得有点不同寻常。这场雨其实不大，他们其他人最多也就湿了头顶和肩膀，偏她脸上都沾满了水汽。
他拽着自己衣袖抬手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水滴，安抚道：“快到了，再忍忍。这么多人看着，我也不好拿我那顶帽子给你。帽子不好看。”
唐舞桐唏嘘不已：“……这算是沉重的父爱吗？”
“？”
花车巡游一样的游街总算结束，例行公事地完成选手入场、觐见皇帝后，唐舞桐连忙躲回候场区，生怕继续被这阵轻雨关怀。
随着比赛选手全部去到对应位置，高台之上的身影往前踏了一步，沉声喝道：“肃静！比赛即将开始，有请陛下讲话。”
那人并没有用扩音魂导器，但他的声音充斥着久征沙场的锐利，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唐舞桐抬头望去，奈何距离实在遥远，她的视力只比普通人好一些，还不足以看清楚上面的身影。
但她身边的霍雨浩可以。
不用转头，她都能感觉到身边人突然僵住了片刻。
这是谁？
万众瞩目中，星罗皇帝许家伟出现在高台的正中央。
虽然看不清脸，但只听声音，都能猜测他此刻脸上正挂着笑容。
“上一次在星罗城见证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斗魂大赛决赛，竟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们都只是站在台下的懵懂青年。而如今，朕已是一国之主，戴浩贤弟任职帝国的第一统帅，我们又将在这里见证一场现今大陆上最强年轻人之间的对决了。”
“朕的心情非常激动，由衷希望各位能够奉献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给在场每一位观战者。按照惯例，决赛胜出者将得到三块魂骨和百万金魂币的奖励。朕已经在国库中拿出十块优质魂骨，等待着你们之中的一方前来挑选。”
“今天是难得的盛典！朕本想委派戴浩贤弟亲自主持，奈何决赛其中一名选手是他长子。呵呵，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为了避嫌，这场比赛的裁判将依旧由天煞斗罗担任。”
“好了，想必大家和朕一般已经等不及了。下面，就请大家和朕一起观赏这场必定会载入史册的精彩对决吧！”
戴浩？
唐舞桐愣了愣。
……那不就是霍雨浩血缘上的父亲吗？
星罗皇帝点到为止的演讲到此结束，裁判天煞斗罗黄津绪悬浮至赛场高空，一板一眼地宣读比赛规则。
决赛和此前每一场比赛都不一样。今天一天，他们需要接连进行团战赛、个人赛以及二二三对抗，三局两胜定胜负。需要留意的是，团战赛后有且只有这一次更换参赛选手的机会，后续的个人赛和二二三对抗都将以固定七人进行。
这样紧凑的安排意在考验学院的学员底蕴了。
非常不巧，本届的史莱克学院代表只有十个人，可替换空间少得可怜。
这段比赛规则早先王言已经来来回回讲了不下十遍，就差让他们每人抄了，唐舞桐几乎都能背出来。
繁琐的规则宣读完毕后，黄津绪朝高台的皇帝欠身示意，高声宣布：“下面，请双方准备。一分钟后，请团战赛的参赛选手上场。”
校方高层代表玄老早已表态不会插手他们的比赛战术规划，此刻正坐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里，摆明了不想让他们看见。
因此，压力完全给到了带队的王老师身上。
王言站起身，百感交集地看着面前十名学生。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史莱克，必胜！”
“史莱克必胜！”
抛开一切杂念，十一双手就和刚来到星罗城的第一天一样，再次交叠在一起。
掌心传递着滚烫的信任，手背承诺着坚定的支持。至少在今天的决赛上，他们首先是史莱克学院的参赛代表，然后才是他们自己。
这条一百米的路只余下最后一米，他们彼此搀扶着走到这里，宁愿痛，宁愿倒，也从没有说过放弃。
所以，绝没有就这样回去的道理！
除了胜利，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必须胜利！
“请双方团战队员登场。”
在场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依次出现在比赛台上的人，把看比赛当成追剧一样的部分观众几乎认识每一个比赛选手，一眼就认出了双方参加团战的队员分别是谁。
日月帝国皇家学院这边，为首的是队长马如龙，紧跟其后的是笑红尘、梦红尘、米迦、萧夏风、陈飞和林夕。
和王言赛前预估的一模一样，全都是魂王起步的魂师兼修魂导师。
而史莱克学院这边，也派出了似乎是最强的阵容。
队长马小桃，副队长戴钥衡，以及魂王凌落宸，贝贝、和菜头、徐三石和江楠楠四名魂宗。
人群中升起了一片哗然。
史莱克竟然没有让唐舞桐和霍雨浩出战团战？
为什么？他们拥有武魂融合技，在团战中能发挥的作用非常大。就算这两人修为低，但纵观过往的比赛，好几次都是他们力挽狂澜。
太奇怪了……他们的带队老师是怎么想的？
被众人腹诽的王老师不动如山，相当沉着地坐在边上。
唐舞桐担心影响他的头脑风暴，特意和两个小伙伴离得远远的。他们三个留守儿童明明没有上场，却还是有许多目光克制地看过来，使得他们都不太自在。
本来就紧张了，现在被现场的气氛影响，更加紧张了。
唐舞桐感觉自己胃都疼了：“……还不如自己上场呢，在下面坐着更紧张了。”
“其实我也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团战不让你们上啊？不是说学长学姐不够强，只是你们的武魂融合技感觉更适合团战，对面又一堆魂导师，你们上场赢的几率会高一点吧。”
霍雨浩看了唐舞桐一眼，低声道：“说不定王老师就是希望团战输了呢。”
“啊？不是，为什么啊？”
“看下去吧。”
台下的任何动静都无法影响针锋相对的比赛台，黄津绪先后确认了两边学院的准备情况，读秒结束后，高举右手再用力放下，扬声宣布比赛开始。
很难说史莱克学院和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算不算是世仇，当裁判宣布开始后，双方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饿虎豺狼般朝对方扑了上来。
唐萧霍三人刚开始还在指着台上互相解说，看着看着，到后面谁都说不出话了。
这是一场分外惨烈的比赛。
灼热的火焰和密密麻麻的炮火几乎贯穿了整场比赛，眼花缭乱的攻击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裁判满场跑动，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场边的保护屏障都被震得微微摇晃。
唐舞桐吃疼地咳了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咬到了舌头。
她恍惚地看着台上洒落一地的血肉模糊，喉咙泛起了强烈的反胃感，下一秒就被霍雨浩抬手捂住了眼睛。
“别看了。”
“……”
“我说给你听吧。”
霍雨浩的声音惊人的冷静。
他的语速很慢，在喧闹的背景音下格外清晰。
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里，林夕战死，陈飞战死，笑红尘重伤出局。
而史莱克学院里，江楠楠重伤，情绪失控的徐三石被马小桃敲晕打下了台，马小桃自己在击杀陈飞后也主动弃权出局。
目睹队友战死，红了眼的日月队员咬牙切齿地朝着余下四人冲来。
戴钥衡根本不怕他们，立刻不退不避地迎上。然而他身后的贝贝却在此时举起手，大声朝裁判示意：“裁判，我们认输！”
造价不知几百万金魂币的魂导器已经向着他们启动，但得到史莱克主动认输信号的黄津绪比炮弹更快，他生怕再出现意外伤亡，眨眼间已经抬手制止了场上一切攻击。
“比赛结束，全体停止攻击！”
“我宣布，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斗魂大赛决赛，团战，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获胜。请各位选手有序离场，休整一分钟。一分钟后，个人淘汰赛开始。”
“现在，双方可以修改继续参赛的七名选手名单。”
黄津绪的声音遥远得像是幻听。
在场上的狼藉清扫干净后，霍雨浩慢慢放下手。唐舞桐一下不太适应骤然的光明，缓了会才看清前方马小桃正浑身散着热气冲过来。
想起赛前和马小桃的约定，她连忙赶过去，没走几步就被对方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她们都特意在校服里戴了隔热的仪器，相拥时唐舞桐却依然被烫得皱起了脸。
“……小桃姐，你还好吗？”
抱着她的人沉默地喘着气，好一会才发出了一声低笑。
“怎么，不叫我马学姐了？怕了吗？”
“……”
被她这么一提，刚才那一瞬的画面又映入脑海。
马小桃挑起眉，没在意她的不做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舞桐，为了学院的胜利，我不介意做任何事。谢谢你，有你在我才能大胆地使出全力，不然这会我已经被邪火反噬了。”
马小桃能找唐舞桐稳定状态，亲眼目睹江楠楠在自己面前受了重伤的徐三石不能。
他一醒来就焦急地寻找江楠楠的踪影，阴沉的绿意诡异地染了他半边眼眸。刚爬起身，他就被闻讯赶来的贝贝用力打了一巴掌。
被物理清醒的徐三石晃了晃，不依不饶地瞪着贝贝。
“楠楠呢？”
“在旁边治疗，萧萧已经陪着了。三石，想不想给楠楠报仇？”
“当然！我就在上边，我竟然没能保护她！我还是防御系，我……”
“别说这些没用的！个人淘汰赛你第一个上，行不行？”
“行，我去干死他们。”
一分钟转瞬即逝，徐三石已经被愤怒和悔恨冲昏了头脑，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台。
唐舞桐有点担心受了伤的江楠楠，但王言刚交上去的参赛名单里已经把和菜头和江楠楠换成了她和霍雨浩，她现在必须留在在候场区内，只得比赛结束后再去医务室。
贝贝和徐三石的对话音量很大，他们在旁边听得相当清楚。
唐舞桐心里乱糟糟的，下意识地感叹：“他超爱。”
认真思索着战局的霍雨浩没有听清：“什么？”
“我是说，第一次见磊子哥这样。这场打得太……太惨烈了。好在楠楠姐的伤势不算很重，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嗯。”
其实他可以理解。
毕竟她确实不知道。
在星斗大森林那次，他看见她坠入深渊时，表现不见得比徐三石好多少。
真的毫无喘息时间，一分钟过去，黄津绪掐着点宣布个人淘汰赛开始。
从个人赛开始到下一轮的二二三对抗，考验的就不仅仅是双方选手的实力和毅力，更多的还有带队老师的布局能力。
唐舞桐转过头，看见王言正一脸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带队老师。
她跟着看过去，一一看向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里每一个仍在场的学员。
几天前擦肩而过时，他们还能笑着握手。
今日再见，彼此之间已经躺了两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好荒谬。
比赛出现伤亡是裁判的责任，和任何参赛选手都没有关系。
毕竟这不是学院内的考核，这里每一个人都要用尽全力为学院争夺胜利。他们不需要顾忌用力过度，选手的安全是只应由裁判留意负责的事情。
这是写进比赛规则里的内容，史莱克学院在本场比赛里没有任何过失。
况且，对手成员的损失，实际上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
他们本就人少，如果不能靠团战折损敌方人数，后面的比赛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所以贝贝才会在敌方战死两人、重伤一人后立即投降。这时候他们只有江楠楠一人受伤，其余人都仍有作战能力，但在失去马小桃的情况下继续打下去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投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这也是王言最开始的计划。
只有团战输了，他们才有可能赢。
个人赛依然分外激烈。
愤怒驱使下的徐三石再次觉醒了神兽玄武的力量，在完成了击杀和重伤各一名对手的战绩后光荣倒下。
随后上场的贝贝也不甘示弱，凭着唐门绝学击败高了自己差不多十级的对手，并用毒使得对方暂时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可惜的是，胜利女神并非始终站在史莱克学院这边。
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派出的第四位选手是梦红尘。她的武魂朱晴冰蟾带有剧毒，且她自己就是五级魂导师，相当棘手难缠，出场后接连击败了贝贝和凌落宸，最后才被戴钥衡打下台。
只不过，她的毒实在麻烦，这三人在解毒前都不能继续作战了。
如果不是确认自己参加的是魂师大赛，唐舞桐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那种不正规的地下格斗场里。
一场全大陆公开性质的比赛，竟然能出现这么多死伤。
身为裁判的黄津绪真的不会身败名裂吗？
从日月候场区回到赛场的黄津绪脸上难掩疲惫，抬手制止了将要上台的马小桃。
“请留步。”
“经确认，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放弃个人赛后续比拼，本场认输。”
“我宣布，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斗魂大赛决赛，个人赛，史莱克学院获胜。”
“请双方回到候场区休整，一分钟后开始二、二、三对抗赛。鉴于目前双方人数都已经不足以完成全部三场对抗，若前两场对抗出现各胜一场的情况，则第三场由双方参与个人淘汰赛之外的预备队员进行比赛。”
和菜头护送个人赛里倒下的三人到医务室去了，史莱克学院仅剩的三名选手闻言都愣了愣。
“……最糟糕的情况。”
王言沉下脸：“他们还剩下三个人，一打一谁都不是小桃的对手，放弃才是明智的选择。接下来的二二三对抗，我们只剩三个人可以出战，而刚才的梦红尘只是受伤，一定时间就能恢复，他们有很大优势。”
他依然坐在边上，全程基本没怎么动过。
但他一旦开口，他们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他们率先出场的必定是马如龙和萧夏风，以给红尘兄妹争取足够的休整时间。如果我们第一场让小桃带一个人上场，获胜不难，但第二场我们毫无胜算。一胜一败，只能进行第三场。”
“我们没有预备队员，第三场只能让和菜头和伤势未愈的萧萧上。二打三，对面三个还都是五级魂导师……”
“孩子们、孩子们。没有那么多奇迹，我们不可能赢了。”
冷静的话在此刻显得越发绝望。
要输了吗？
江楠楠倒下了，徐三石倒下了，贝贝倒下了，凌落宸倒下了，戴钥衡倒下了。
共进退的队友都在医务室里，肩负着比赛结果的只剩下他们三人。
都已经到这里了，真的不能继续往前了吗？
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赢？
唐舞桐抬头看向外面的雨幕。
霍雨浩低下头，攥紧了双手。
他们沉默片刻，对视一眼后，一起看向了座位上的马小桃。
如果是必输的局面。
那这第三场是非打不可吗？
马小桃看着自己身上墨绿色的校服发了会呆，突然站起身直直走来，双手同时拉住唐舞桐和霍雨浩，对上他们的目光，不甘心地咬着牙，向来明媚的脸上甚至有点狰狞。
“五年前，我没能来。五年后，我也不能再来。这是我唯一一次能为史莱克学院拿到冠军的机会，我绝不会就这样放弃！舞桐，雨浩，第一场交给我，第二场交给你们，没有第三场！”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们没有退路！如果我们输了，史莱克学院就会因为我们被嘲笑整整五年！我不在乎你们是不是五年后的核心，我也不接受学院也好老师也好对我们的谅解，我们必须赢！除了胜利，没有任何东西配得上我身上这套衣服。”
“我会赢下第一场，你们呢？告诉我，你们行不行？”
凭什么不行？
凭什么他们就要输？
他们一路曲折地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输而来的。
“当然。”
“我们就是为了赢才来到这里的。”
雨越下越大了。
红发女子孤身站在了比赛场地上。
她像是一簇高傲的火焰，冷淡地注视着面前站定的马如龙和萧夏风，听到裁判催促史莱克学院另一名选手快点上台时高昂起头。
“裁判，人已经到齐，可以开始了。”
“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