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伤

    一夜好眠。

    李晚月醒来时,外头的天早已大亮,艳阳高高挂于头顶中央。

    昨夜太过疲惫,泡完热水澡后,她犹如行尸走肉般径直扑向床榻,几乎是一瞬,便陷入沉睡。

    脖颈处红肿的伤口根本无暇顾及。

    李晚月仔细收拾了一番,换上早有准备的男装,而后递了些银钱叫小二送来纱布与药膏。

    她对着铜镜,将药膏涂抹在伤口处,隐隐的痛感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少许缓了一阵,她扯下纱布绕着脖颈缠绕一圈,将伤口完全包裹住,不让药膏溢出。

    当下她仍是女扮男装,先前她未受伤时,众人自不会特意关注她有无结喉,但如今脖间的伤口打破了之前微妙的平衡。

    众人会将视线转到那里,而后极有可能察觉出异样。

    她思索过,用纱布缠绕一圈而非只裁取一截,如此不仅可妥善处理伤口,更能解决一个隐患。

    无论如何,她万不可草率行事,所有可能会被发觉的情况,都要竭尽避免。

    一切收拾妥当,李晚月推门而出。

    驿馆的小二急匆匆地从门前快步行过,与李晚月正巧打了个照面。然而正当他要拐弯时,这熟悉的面孔似乎令他想到什么,立时停在原地,随后赶忙退了几步,转身竟朝李晚月的方向走来。

    “这位客官,请留步。”

    他喊住李晚月,脸上尽是焦急,“您与那位祁大人可是相识?”

    李晚月神色疑惑,并未回答。

    小二解释道:“今晨大人出门前关照过,要给马儿准备口粮,伙计们按照要求送去新鲜的马草,哪知马儿就是不吃,也不让人靠近,还闹了好大的脾气,现在马房里乱成一团,您快去看看吧。”

    这名小二正是昨夜在大堂值夜的那位,他瞧得十分清楚,祁大人与这位公子同骑一匹马,且马儿站在公子身边很是乖巧,定能解决这等难题。

    可算是让他寻到一株救命稻草。

    若是马房一事不能立刻解决,他非得挨东家一顿骂不可。

    李晚月瞧着小二快要哭出来的脸,心下斟酌了片刻,直觉小二所言不像是假的,便答应同他去马房看看。

    小二不带犹豫,一路上走得飞快,就差把脚底搓出火星子了。

    倏忽之间,两人便来到了马房。

    只见玄啸身侧围了好几个伙计,他们手中捧着新鲜的马草与净水,就是不敢上前靠近。

    玄啸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马蹄贴着地面来回摩擦,警惕地看向眼前的人类。

    李晚月想起树林中,玄啸特意蹲下身子让她骑到背上的画面,心里猛然升起一股底气,原本惴惴不安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同小二说:“把马草放在地上吧,我来就好。”

    随后进一步补充道:“让伙计们都出去吧,许是它看到这么多人,心里有点紧张。”

    小二见她如此淡定,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朝那些伙计们喊道:“你们,放下东西就出去吧,这位公子会解决的。”

    他向李晚月微微拱手作揖,“有劳公子,我就在外候着,若有问题随时喊我便是。”

    言毕,众伙计退出马房。

    似乎闻到熟悉的气味,玄啸不再躁动,歪着马头看向李晚月。

    李晚月慢慢靠近,学着祁巍的动作轻轻抚摸着玄啸的鬃毛,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了?是这鲜草不合胃口吗?”

    玄啸拱了拱她的手,短短地嘶鸣一声。

    她思忖着,会不会是因马草不如草原上鲜嫩的缘故,从而致使玄啸发了脾气,可若真是这样,那便有些难办了。

    李晚月正想着,玄啸却轻哼,耳朵随意摇动两下,悠悠地迈着蹄子朝那筐马草走去,一点儿嘶鸣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地吃起草来。

    她有些讶异,百思不得其解。

    这般温驯,与她刚进来时可是判若两马啊。

    她面露困惑,不明白究竟是何缘由,但终归了却一桩难事,便也不再深思,只当自己或许真的有世人口中所说的动物缘,所以才能让玄啸一见着她就如此平和。

    “乖乖的,到了塞北,你就能吃到更好马草,暂且先将就几日罢。”

    她轻抚马背,头亦靠在玄啸身侧,柔柔地同它说话。

    殊不知马房外,一只黑色的靴子悄悄缩了回去。

    -

    待玄啸吃完筐中所有马草,头顶的烈阳已不在正中央,略有向西偏的趋势。

    “万公子!”

    突然,一道靓丽的声音出现在马房。

    李晚月扭头瞧去,原来是图雅正向她而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一罐瓷瓶。

    “听闻你昨夜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图雅笑得真诚,发自内心地为李晚月脱险而感到高兴。

    进而询问伤情,“除了脖颈处的剑伤,可还有旁的地方受伤?哥哥请了位大夫来驿馆,你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不妨让大夫一并瞧瞧。”

    李晚月朝图雅感激地扬起微笑,“多谢图雅姑娘关心,醒来后,我让小二送过药膏,伤口亦已涂抹包扎好。”

    “身上除了疲惫之外,并无旁的伤口,还要感谢你哥哥能出手相救,不然我怎可能有命活下来。”

    她隐去那些青瘀,只捡了脖颈上这一处伤口说。

    不过许是坠崖时有祁巍在身下垫着,她身上青紫的瘀痕并非看上去的那般严重,估计用不了几日便会全然褪去,肌肤又会恢复原样。

    “那就好。”图雅点点头。

    “对了,你可在马房看见我哥哥?”她扬起手中的瓷罐,“大夫给他调配的伤药已经制好了,他说要来马房看玄啸的,怎么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图雅四下张望,马房中除了他们两个以及数匹骏马,再无旁人。

    李晚月心下愕然。

    ......祁巍来过?

    那岂不是她一个人对着玄啸自言自语的样子全被他瞧见了?

    不过好在她并未说些会暴露身份的话。

    她一早就暗暗提醒过自己,出了厢房,就要把自己当做是“万公子”,别的一概不要想起。

    多亏了这份警觉,才让她一次又一次地瞒了过去。

    李晚月摇头,“我并未见着大人,这儿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玄啸在旁短促地嘶鸣了一声,似有些否认的意味,可它毕竟不通人语,身旁两人自然不懂其真正含义。

    图雅被玄啸的嘶鸣声吸引住,遂拿玄啸打趣儿道:“小可怜,昨夜这么辛苦,你的主人都不来瞧你,不会是另有新马了吧?”

    图雅一边摸着鬃毛,一边开着顽笑。

    玄啸向后挪了两步,偏头躲开图雅的“魔爪”,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图雅嘴上说着,手上却是再虎摸了一把,这下玄啸跑得更远了,直接拿屁股对着她。

    闹了一阵,图雅总算放过玄啸,而后才想起了正事。

    她将手中的瓷罐递给李晚月,“这伤药烦请公子交给我哥哥吧,商队的货物都寻回来了,我稍后还得去和盛哥他们一起清点损失情况,腾不出手啦。”

    “哥哥若没来马房,想必应是回厢房了,他后背的伤还需涂这伤药才行,有劳公子替我送一趟。”

    后背有伤?

    李晚月木然接过瓷罐,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敲打在她的心上。

    他明明可以抛下她不管,一走了之,却还是愿与她共迎险境,将她从刀剑之下救出。

    不仅手臂负伤,更在她所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下了更为严重的伤痕。

    忽然间,一颗坚定要无情利用祁巍的心,在此时竟出现了一丝动摇的杂念。

    或许,她可以多些人情味儿。

    倘若在沿途中商队有难,她能帮就帮一点,便当还了这人情债罢。

    -

    然而......

    答应时确实爽快,可真到了厢房外,李晚月却怎么也敲不下这门。

    伤口在后背。

    也就是说,祁巍看不到伤口,更不能自行给伤口上药。那么,她这个送药之人自然顺利成章地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

    到那时,祁巍肯定要脱去上衣,露出掩藏在里衣之下的精壮躯体,而她现在是男子,若是对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面色绯红,岂不是会显得很奇怪?

    从前,皇宫中管得甚严,再加上一直被李如霜监视着,她鲜少有机会与男子近距离接触。

    即便有,也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定距离外,更别提像在山洞里,与祁巍这般近地挨着,而祁巍还直接用手捂上她的嘴,与她同骑一匹马。

    这些接触,她从来没遇到过。

    也正因如此,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与男子接触得少导致她现在易害羞,双颊会控制不住地泛起红晕。

    那天在山洞中,她隐约记得,湿透的中衣勾勒出一块块结实的线条。

    李晚月拼命摇头,越想越觉得脸上烧得慌,一只手维持在半空不上不下,试图将那些画面从脑中剔出去。

    就在这时,紧闭着的门忽然打开。

    祁巍一开门就看见这幅怪异之象,不过在瞧见李晚月握在手中的瓷瓶后,心下便大致了然。

    “进来吧。”

    李晚月愣了片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她原本想着,不如叫一名小二替她送去,没想到还未付诸行动,事情便已发展至此。

    祁巍背对着她解下腰带,随后褪去外衣露出后背触目惊心的伤口。

    那伤口很深,似要见骨,且皮肉翻卷出一道宽阔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一刀横劈所致,从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肩偏下之处。

    她顿时想起落水前的记忆。

    悬崖边,她被祁巍挡在身前,揽着腰身一起跳了下去。然而就在那时,苍泽飞身夺取手下腰间的佩刀,对着他们的方向狠狠一挥。

    紧接着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与湍急的水流声,在陷入黑暗前,她似乎看到了鲜血如红丝般飘散在水面。

    原来竟是那时受伤的吗?

    她醒来后,还以为只有手臂受伤了而已。

    此刻,什么红晕不红晕的,李晚月早就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从瓷瓶中挖出药膏涂在伤口上,仔仔细细地为祁巍上药。

    “若是觉得疼痛难忍,你就喊出声。”李晚月一脸严肃地叮嘱,“不过,我下手也会轻一点的。”

    祁巍没说话,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带来的阵阵痛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比这更严重的外伤他都经历过,这刀伤属实还算较轻的一种。

    厢房内,两人的呼吸声很轻,轻到随意什么声响都能打破这份宁静。

    李晚月盯着狰狞的刀口,不知为何,偏有一滴泪珠孑然落下。

    祁巍略有感觉地微微偏头。

    但两人似乎形成了十足的默契,谁也没提这滴泪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落。

    无言中,有什么正悄然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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