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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g Yin

    景安之回想完这一切,姜喑咳嗽两声,有了苏醒的迹象。这个下午还真是险象丛生,林逢绪那个废物关键时刻就靠不住。

    “喑喑,你怎么样?”

    林逢绪轻拍她小腹,她意识恍惚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清明,皱着眉咳了两声,眼睛幽幽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林哥,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不顾林逢绪劝阻,强撑着起身,四周看了一圈:“景安之呢?”

    他被她问得有些发懵,发问:“景安之?”

    姜喑边说边用手比划:“刚才是景安之救了我,他来找我了。”

    林逢绪害怕她还没走出感情,太执着以至于出现了眩晕,连忙搂住她安慰:“不是景安之,是别人救的你,他把你从河中心靠岸托了上来。”

    姜喑不愿意相信,刚才在河底的奇妙感觉她说不上来,但她直觉那道一袭黑衣的少年就是景安之。

    “救我的人呢?”

    “他没露面。”

    说完这句话,林逢绪也反应了过来。为什么做了救人姓名的好事却不露面呢?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怕被认出?

    难道真是他?

    林逢绪不愿向下想过去,他情愿这只是一次凑巧,他难得有这些与姜喑岁月静好的独处时光,任何人也不能打扰。

    他警告过景安之,既然那个混小子背后的家庭接受不了喑喑,也不怪他趁虚而入了,这一次,他不会放手。

    姜喑显然还在为景安之没露面的事暗自神伤,她轻声沙哑:“林哥,你说安之是不要我了吗?”

    林逢绪半跪在她身前,宽厚的手臂遮住姜喑裸露出的白皙双肩:“我们不提他,好好生活,好吗?”

    她苦涩笑笑,不愿驳了林哥关照,但否决的意味也很明显。

    不远处一棵足以遮挡住成年男性的大树后,从河里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景安之插着双兜,默默听完林逢绪和姜喑对话,低头叹了口气,在远远处跟着他们。

    景川和高怡逼走姜喑后,她就不辞而别。景安之发的消息没回,但也没删他联系方式。他知道她这段时间需要冷静,但他等不了,一天不见她,他心里就野草疯长似地难耐。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已经帮祁寒联系了信得过的律师,准备资料正式起诉姜炀一家人,并且联系了财产分割,属于姜喑的那一部分,别人不能抢走一分。

    剩下就只有找个机会见她了。

    还没找到机会,先看见姜姥姥从门口出来迎接两人,姜姥姥先是注意到了衣服湿透的姜喑,小步踱上前去关心:“喑喑,怎么衣服都湿了?”

    姜喑不想让姥姥担心,露出个没心眼的傻子笑容说:“呀,姥姥,我去小溪那游了会泳。”

    姜姥姥见姜喑表情没什么不对,又看林逢绪一脸配合,出于对外孙女的信任也没多想。

    “先进去换衣服吧。”林逢绪适时出声,护着姜喑上了二楼换衣服。姜姥姥在门口晾晒衣服,景安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脚步放慢走过去。

    “老人家,您好!”

    景安之摆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连带原本冷硬的五官都有些柔顺,他个子高,所以微微躬身向姜姥姥问好,礼节周到得要多温良恭俭有多温良恭俭。

    姜姥姥一看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自然心生好感:“你好啊!”

    “姥姥,我是来村子这边画画写生的,请问您能不能推荐几个景点?”

    “啊呦,这小村子哪有什么景点啊,都是些天然的山啊水啊。”

    景安之踮起脚看了看后方构造,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型,他又问:“姥姥,从您家后院经过是哪座山啊?”

    “是我们村子后山,倒也有一些年轻人喜欢上去探险,难度适中,你感兴趣可以去上面看看。”

    聊天之余,景安之瞥到村子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地燃起了炊烟,不少女性响亮的声音彼此呼唤,大多是寻找出去疯玩的孩子回家吃饭,或温柔或急迫。小村的日落与城市不同,连太阳都带着三分留恋,不舍地一滴一滴向西谷坠落,拉扯着最后的光辉,好像明天就不再升起一样。

    节奏放慢,文人心骨的景安之其实很喜欢这种生活。

    “孩子,这天就快要黑了,你今天还上山吗?”姥姥关心地多问了一句。

    景安之点点头:“去,看看夜景。”

    “那你吃饭没有啊?要不要留在奶奶这里吃点饭再走?我有个外甥女,和你差不多大。”

    姜喑心有灵犀地在二楼喊了一句:“姥姥!饭做熟了吗?饿了!”随后景安之听见拖鞋啪嗒在地板上火急火燎的声音。

    他脸色划过一分难以言明的慌张,后面他构思了好多有意思的环节呢,可不能现在让姜喑破坏了。

    他快速推辞:“不了,姥姥,太晚也不安全,我现在就出发,谢谢您的邀请啊!”逃也似地逃掉。

    景安之的踪影消失,姜喑刚好下楼,她看到姥姥站在门口疑惑,便撒娇地挽住她胳膊:“怎么了?”

    姥姥有些说不上来的疑惑:“奇怪,他刚好叫我奶奶,怎么又转口叫我姥姥了?”

    星月夜,秋蝉低鸣凄切,凉风习习,压得草木低眉。

    景安之套了件长袖,这哥们虽然平时不在乎生活质量但不代表他没钱,真想整些什么自有方法,就比方说今天,他邀请了一个未必会赴宴的人赏月,于是打电话订购了房车与露营装备。

    房车停在半山腰,景安之亲自搭好帐篷,还安装了露天投影仪,播放一部《海边的曼彻斯特》,他是一个特别特别能欣赏悲剧的人,他觉得天下喜剧归根到底都如出一辙,但不幸千奇百怪,上天总能变着法子折腾世人,他也乐得从里面学习故事情节。

    他天生对艺术有一种敏锐,而活在摄影机前的姜喑,也对影像艺术有一种执迷,从逛画展到看电影,她内里的造诣毫不逊色景安之。《海边的曼彻斯特》是一部她和他共同提过的电影,她说整部影片给她一种很无力的感觉,所有人都在错乱中离他而去,但所有人都释怀了,只有他一生活在自责中。每个人都有原谅自己的机会,他不选择原谅,他选择余生都被悲哀笼罩。

    景安之说这部电影最成功的地方在于氛围。就像印度的热烈、法式的暧昧一样,这部电影全程纠结着一种“哀悼”,像你面对一位好友的突然离世,明明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他至亲的父母已经含泪接受了真相,更紧密的一切也都在痛苦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他永远鲜明地活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唯有在无足轻重的你心里慢慢褪去颜色,变得灰色,变得模糊,愈合了百分之七十的伤口后戛然而止,留下不痛但痒的疤痕。腐烂在俗常的空气里,给眼睛安装了一副阴天的滤镜,于极致的乏味平庸中含苞待放着极致的荒芜哀悼。

    姜喑离开后的时间,在景安之耳中变得格外清晰起来,骄傲的少年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掌握不住自己笔下的文字了。那种感觉他上一次体验,是在街头被打得半死,一只眼睛被打肿,另一只亲眼看着刀刺进手臂,被放出滚烫的鲜血一样。

    亲身体会的灵感流逝犹如切肤之痛,让失去姜喑的景安之每一天都活在莫大的痛苦中,这种疼痛与躁郁症的折磨尚且不一样,它是天赋被收回的可怕,是一个天才因为失去了灵魂寄托而平庸的无力。姜喑已经代替痛苦成为了景安之的灵感源泉,但姜喑走后,痛苦并不能重新成就景安之。

    年少轻狂之日,景安之也曾不屑人间小情小爱,自恃得天独厚,八斗风流。偶然和一位文坛大家在网络论坛上辩论“爱与痛”对写作的价值,他用Jazz的账号长篇大论,但终其不过一句话:爱只是锦上添花,痛才是雪中送炭。

    只是自负的孩子总会长大,当他试图用一段感情饮鸩止渴后,他便再也接受不了她消失,幸福来之不易,所以让他格外珍惜。

    他不希望用“哀悼”度过没有姜喑的往后岁月,就当景安之是个小气鬼吧,看完最后一遍《海边的曼彻斯特》,他再也不要过那种生活了。他一定要重新抱住姜喑,在夜幕里把她吻得缺氧陷落,他自私地渴求她的全部,自私地占有她为他一人的救赎。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景安之更新朋友圈,姜喑第一时间看到。

    他随手拍了九宫格。第一张是满天繁星,第二张是投影的电影,第三张是骨节分明的性感手掌和啤酒,第四张是白日里抓拍的姜喑姥姥院前的石敢当……

    已经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的姜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是他。

    他真的来找我了!

    她刷到下面朋友的评论,路惟炫夸赞他闲情逸致,任蔚骂他狗大户,十班集体起哄,唯有余虞眼尖,发现第六张照片拍摄的帐篷里准备的是双人枕,所以别有深意地评论了一句:“还差个出镜吧。”

    也对,景安之这种骨子里都带着三分要玫瑰不要命的人,哪怕是随拍也别有深意,姜喑仔细一琢磨,好像哪张照片都暗示着他们的过去。

    她说小时候会在姥姥的山坡上看星星,说姥爷有一本古印的古龙小说《欢乐英雄》,说自己看了两遍《海边的曼彻斯特》,说喜欢苜宿草香薰,说喜欢景安之开啤酒时的手指……

    姜喑自然知道他在等谁。

    可她不知道他在哪,她也不可能去问他。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发布了一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你在哪?”

    片刻后重刷,发现景安之编辑了一下刚刚那条,加了个定位,就是村子的后山。

    “对方正在发起位置共享”

    姜喑猛地从床上跳起,反正是晚上她也不害怕素面朝天,五分钟迅速地换好休闲装蹬上鞋子,加入位置共享跑出家,一路奔向山顶。

    她气喘吁吁停下时,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抱着的左手伸出打了个响指,一串刚刚布置好的彩灯点亮了深秋星月。

    几年后,两人订婚前,他陪她去看薛之谦的演唱会,她疯一样迷恋一首《天外来物》,迷恋到景安之都会吃醋的地步。直到看完那场演唱会,姜喑终于说出了自己喜欢那首歌的原因。

    她说,那一晚她飞奔上山,绞尽脑汁想找句话形容一瞬的感受,无奈词穷。直到偶然惊鸿一瞥,听到《天外来物》那句歌词。

    ——“我开始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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