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吵了你们!”碧荷大叫道,“排队,一个个来。”
鸡贩子们被这“河东狮吼”的气势吓到了,瞬间没了言语。碧荷的嗓子又干又痒,于是她轻咳几声,说道:“诸位随我来,咱们慢慢谈价格。”
不远处的榕树底下聚了一群人,但这并不是寻常的纳凉闲聊。
一位小娘子站在半膝高的石头上,斑驳的碎光打在她的身上,如同一枝漂亮的飞黄玉兰。枝叶里的知了不遗余力地叫喊。
“十五只肥母鸡,一只六十文起拍。”
虽然底下只有七八个,碧荷却喊出七八十个人的气势。
“我出六十五。”
“一号已经出价六十五文了!一只母鸡大概十斤重哦。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十斤”这个信息一经抛出,如同投石入水,几个还在观望的小贩顿时兴奋起来。
她家鸡比别家鸡重,还要归功于闻游舟的游泳习惯。闻游舟十天必有七天下水。平日书院一放学,他干完家里的活,就跑去翠湖泅水,说是养身养心养神。每次从翠湖返家,那只小木桶里常放着他抓到的小鱼小虾。于是在晴柔和碧荷连吃七日白灼鱼虾、煎鱼虾、炸鱼虾、油焖鱼虾等鱼虾主题的晚餐后,她们联合起来,一致谴责闻游舟的“自私”行为。此后,闻游舟抓到的鱼虾大多被切碎,接着就是加入到鸡饲料中。
家里的鸡由匀称的红薯身材变成胖乎乎的油炸物身段,闻游舟得意极了。却不想,他的大公鸡屡屡输给姚大江的公鸡。后来才发现,是闻游舟精心饲养的“饕餮”过于肥胖,因此十分惫懒,每每“征战”,就展开翅膀上蹿下跳躲避,疯狂地“喊”救命。
“七十文!”
“我出八十文!”
碧荷深知见好就收的老道理,就要拍手成交,这次喊价是最后一搏。
“十五只鸡皆是在山林里散养的珍珠鸡,手慢无。”
她预计最高的出价不可能超过九十文。
“九十文,还有么?我数到三,即成交。”
“三。”
“二。”
“一百一十文!”
碧荷惊讶地瞪大眼睛,高声说道:“一百一十文。”
一百一十文的价格一出,底下的人都散了大半。
“一百一十文成交。”
她的声音因为这高价,变成了烧开的热水壶,跟唱歌破音没什么差别。
碧荷跳下石头,走到那位穿黑色粗布麻衣的大哥面前。
“大哥,鸡在山林之中呢。现下你随我去取吧。”
“也好。我驾牛车去取,我顺便备几个大鸡笼子。”
“我们就在去往镇南的第一个路口碰头,大哥你在那等我就好。”
闻游舟跟下象棋的老头借了一个矮凳,坐着摇扇。周娘在旁边看守她们买的零食、首饰,看向碧荷的眼睛满是崇拜。
“碧荷,你怎么想到竞拍这个好主意的?平常卖鸡,我最多卖过五十文一只。你好厉害啊!”
“灵机一动吧,再加上无意中在首饰铺听到那两位陌生娘子的闲谈,我才抓住这个契机卖鸡。”
“如果把鸡留到中元节卖,说不定更得价呢。”
“这不好说,鸡瘟来势汹汹,我怕家里的肥鸡留不到中元节。再说,大家都压中元节的宝,集中在同个时间拿到市场上卖,会把鸡的价格压低的。所以我想着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周娘忽然又听不懂碧荷的话了,怎么说着鸡好好的,又扯到螃蟹去了。
不过,只要碧荷说出口的话,自有她一番道理。
“那位黑衣大哥还在路口等咱们呢,游舟,你东西买完了嘛,我们要回去运鸡了。”
“我都置办齐全了。”闻游舟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接过碧荷手中的几个纸袋纸包。
“那咱们走吧。”周娘挽着碧荷的手,游舟从碧荷的身后走到她的另一侧。
镇上的赶集日,大家不惧夏日的炎热,纷纷出来走动。各种吆喝声拉得长长的,犹如在唱一支慢悠悠的歌谣。碧荷的眼皮酸酸涩涩的,眼尾积了一汪‘清水’。
回去得补个午觉,她想。
此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中间切开,让出一条道。
“赶紧让开,袁将军的兵马在前头,小心伤人!”
衙门的公人当作肉墙,拦住一些不明所以的路人。碧荷的脑子一下被这中气十足的吼声给震醒了,瞬间精神百倍。
兵马未至,震声先到。马蹄踏过之处,尘埃四起,众人来不及遮掩嘴巴、捂住鼻子,吃了满满一肚子尘土。
闻游舟下意识用自己的宽大衣袖挡在碧荷的面前,碧荷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顺势抓住衣袖遮挡口鼻,没被烟尘呛到。
周娘一面咳嗽,一面用余光偷偷瞄了瞄躲在衣袖后面的碧荷,心下自明了数分。
“怎么今日这小镇子来了这么多兵马?这是头一回见呢。”
“听说袁将军领兵拉练数月,前半个月就结束了。不知为何从二十几里外的兵营带了一支精锐,说是加练,一连穿过十几个镇子。”
“加练也好,咱老百姓看着朝廷这般兵强马壮,心里到底还更踏实咧。”
闻游舟往木槽里倒了麸皮、玉米,又从自家菜地扭了几把空心菜扔进木槽。
只见闻游舟用一根棍子敲了敲木槽边缘,一只只鸡飞驰而来,扑腾着翅膀,发出兴奋短暂的鸣叫。
先来的鸡拼命啄食,蓬松的尾羽好似天上的软绵的云朵。后来的鸡勉强挤进来,尖尖的嘴像一根定位准确的茅,每一次下嘴,都是后一次下嘴的激励。
数只肥鸡吃饱后,并不着急离开。它们抬起爪子,猛踹旁边还在啄食的鸡,有的直接踩踏别鸡的食物。还没吃饱的鸡被迫投入一场胜算悬殊的战斗。
那黑衣大哥和闻游舟瞄准时机,一个眼疾手快,十五只鸡悉数入笼。
碧荷在一旁观看,不觉入了迷。
游舟什么时候又换了衣服?抓个鸡,也要换衣服,真讲究。
黑衣大哥抓完鸡,数了两遍笼子里的珍珠鸡,让碧荷也数一数他结给的铜钱。
“对了对了。”
“瞿娘子,你家的鸡素来都是放养的吗?”
“是,不过大哥您放心,我家珍珠鸡都是纵情山林,从未与外鸡、外人有过接触,不会有什么染病的风险。”
“瞿娘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潘家酒楼的采办伙计,虽说只干过十几年,但也有些经验。你家这珍珠鸡是也可以称为走地鸡,与完全拦在家里的鸡不同,这种鸡整天四处走动,鸡肉紧实嫩滑,余味清甜,口感更好。如果用来做白斩鸡,是再合适不过的。所以我想回去和老板商量,能不能在您这订三十只珍珠鸡,大概散养个一百八十天。”
“完全可以!实不相瞒,当年没有嫁人的时候,我曾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养鸡能手,只是夫家世代行医,我又痴迷于草药种植,故而才养着十几只鸡,以慰才能施展不开之苦闷。。”
“原来如此,那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一份契约到这里,娘子细读后,如若有意,签字画押即可。只是鸡苗需要娘子自行购买。”
“那是自然,都是小事。”碧荷温和地说道。
黑衣大哥驾着牛车,追着南瓜色的落日,往酒楼赶。
闻游舟弯腰摘了数把的空心菜,他捏了捏菜杆,菜杆发出一声富有活力的脆响。这空心菜又嫩又白,想来炒个酸辣空心菜,或者单单空心菜就着热油清炒,都是夏日佳肴。
正所谓:
雷声啪啪响彻山,家家户户乐开怀。
空心菜叶茂如毛,空心菜杆壮如山。
叶叶入嘴日日喜,杆杆撞齿夜夜甜。
若有远客坐入席,一盘真心呈上来。
“嫂嫂,貌似每日喂鸡的人都是我耶。”闻游舟蹲在地上,将空心菜分作两半。人吃一半,鸡吃一半。
碧荷有些忸怩地答道:“一时得意忘形,难免有些口误嘛。”
“无妨,反正我的也是你的。”闻游舟说完话,拿了空心菜进厨房择菜去了。
“游舟总是说一些让我误解的话,瞿碧荷,你可不能动心啊。你可是要回去享受现代文明科技成果的人。”自言自语道,“美人难过美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