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正真意义上的尖叫,带着恐惧,接连不断,仿佛是从灵魂里发出的。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传入众人的耳膜,带着破音的尖细声与断续的哭泣声,直让人头皮发麻。
队伍瞬间安静下来,澄明戈也闭上了自己的嘴。
无忌心里一咯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当机立断一挥手,让一群小崽子们跟上,在即将靠近声源地时,让他们呆在原地,躲在一个土堆后面。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拨开面前杂乱的灌木。
这一看,无忌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这是一个山谷,无忌站的地势较高,可以将下面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一群学生挤在一起,目测至少有半个学校那么多人,他们慌不择路,你推我我推你,一个个的惊声尖叫,都拼了命的四散奔逃。
在人群里,有几只怪物,目测有两米多高,全身上下黑乎乎的,胳膊极粗,腿极细,没有血肉,只有黑乎乎的皮包裹着全身的骨头架子。
怪物在人群的崩溃尖叫中大开杀戒,一爪子下去,就是半个血肉模糊的躯体。
无忌脸色发白。
祸乱,为什么,会发生在这里?!
怎么会?不…不应该的!
不可能!一年还没到,怎么会发生在这里?!
无忌感觉眼前发黑,面前画面太刺激,让她胃里又开始一阵翻涌。
一颗眼珠子在天空中飞舞着,然后啪叽一声砸到无忌的脚边。
无忌僵硬的低头,这才发现,在坡下正躺着一具女尸,她脸朝下,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手指深深掐进黑土里,下半身不见了,正往外冒着血。
无忌视线突然被闪了一下,然后她脸色煞白,不可思议的瞪大眼。
女尸戴着一只翠绿的手镯。
无忌感觉自己一下子神经断了,一股寒流从心里流出,顺着筋脉涌入四肢百骸,她不受控制的手抖腿抖,胃里翻江倒海。
她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知道。
喉咙干涩,却疯狂的想尖叫。
她就那样带着濒临崩溃的表情,连滚带爬的从坡上冲了下去。
完全不顾下面的血雨腥风。
当她哆哆嗦嗦的颤着手,想要去触碰女尸时,一个巨大的身影,毫无征兆的笼罩住了她。
无忌茫然的抬起头,就保持着一个毫无防御的姿势坐在女尸旁边。
一个黑不溜秋的怪物撞进她的眼里。
无忌能看见怪物的半个身子上,溅满了血,正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它的身体残破,一条腿被砍断了,缺了半个脑袋。皮肤裂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怪物身上粘稠的,温热的血,滴在她的脸上。
怪物往前移动,随着它的动作,它破损的躯体开始缓缓长出,发出令人牙酸的搅拌肉丝的粘连声。
周围是一群学生的尖叫,坡上澄明戈不听无忌的话,探出头来,被这一幕吓得吱哇乱叫。
他拼命喊着,让无忌快跑。
无忌心跳剧烈起伏,手指深深地掐进土壤中,她被澄明戈的话喊的得冷汗直下,哆哆嗦嗦的想要站起,腿却一阵阵发软。
怪物向无忌抓去。
她就地一滚,险险避开,被飞扬的黑土塞了满嘴,不受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生理性眼泪充斥了眼眶。
无忌的视线变得模糊,她顺着坡滚下去,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她不敢回头,只是拼了命的狂奔。
澄明戈尖声叫着,喊着让她上来。
无忌心跳飞速,她大口喘着气,一点不敢耽搁,耳边嗡嗡直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亡在逼近,她跑的太快,被绊到跌了一跤,直接跌进一个死人堆里。
无忌睁开眼泪模糊的眼,正对上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
面前的男孩睁大充满恐惧的眼睛,一条胳膊紧紧扯着同伴的大腿,另一只胳膊只剩半截,尸体还温热着。
而绊倒无忌的,正是男孩同伴那与身体分离的头。
那头咕噜咕噜滚了一圈,被无忌大腿挡住,不动了。
无忌趴在那里,死去活来的吐了出来。
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味,怪物身上的恶臭,人群的尖叫,哭泣。
被绝望充斥的心,恐惧的压抑,步步紧逼的死神,都在逼她,逼她去做出选择,逼她放弃。
无忌突然就彻底绝望了,面前的尸山血海仿佛是在提醒着她,她也会跟他们一样,死在这场祸乱里。
死在这荒唐的一场试炼里。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
一群少年破音的尖叫近距离的响起。
无忌回头,看见自己周围有几个少班的学生,正互相推搡着,被一只怪物追到一角,退无可退。
他们没有理智的尖叫,哭泣,将自己的同伴拼了命的往外推。
看着一个被推出去的少女,血肉模糊的死在自己面前,无忌突然面部狰狞,她看见了沫梓。
沫梓在尽力保护着这群少年,她努力的吼着,往日的温声细语不复存在,反之变得沙哑。
她的脸色煞白,极力将一盘散沙的队伍聚在一起,用尽全力竖起一堵水墙。
“都推别人干什么!想不想活命了!有什么能力都给我使出来!”
沫梓在吼着,无忌能看见她的眼泪,她颤抖的手。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她需要保护这些人,这些在祸乱发生时,被吓的六神无主只顾盲目逃命,在求生欲本能驱动下去推别人当替死鬼的人。
“都踏马别推了!一群畜牲!”
沫梓哭着吼出来,不知道在骂谁,但她却毫不犹豫的挡在了最前面,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撑起一把保护伞,直面死亡的威胁。
保护欲会让人变得冷静,因为一份责任,沫梓是最快想到使用异能的人,也是第一个带领一群哭哭啼啼的少年反抗怪物的人。
无忌立刻爬起来,她什么也不想想了,用尽力气射出一道火焰,直接瞄准怪物的头。
无忌这辈子没射那么准过。
怪物只有一只,但即使被一群学生或强或弱的攻击打中,却仍然不受影响,快速再生缺失的肢体。
无忌脸色惨白,她召出藤蔓,勉强控制住了怪物的行动,咬牙道:“快跑!”
沫梓看见她眼泪流的更凶了,她一把推走一群少年,让他们沿着谷壁出去,自己竖起水墙,帮助无忌困住怪物。
等到沫梓顺利出来,无忌几乎要脱力了,巨大的情绪起伏让她的视线模糊,呼吸急促,手脚慢慢变得冰凉。
这是排斥反应的前兆。
无忌是罕见的全系异能者,几乎所有人都是单系,最多就是双系,但一口气使用了火系,木系异能,在还没完全掌握异能前,这么控制两种异能,排斥反应会更严重。
无忌感觉自己还可以再撑一会,沫梓一出来,她就抓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奔逃。
藤蔓离召唤者远了,便枯萎掉,从怪物身上稀稀拉拉的掉了下来。
怪物重新回复自由,向着一群人奔逃的方向不依不挠的追了上去。
沫梓紧紧攥着无忌的手,无忌的手冰冷的吓人,沫梓立刻就意识到无忌产生了排斥反应。
但情况紧急,她实在没有精力去帮无忌缓解排斥反应,两人一边奔逃,一边想办法救助被怪物吓得六神无主的少年。
无忌和沫梓这样救人了一段时间,却也只救了几个少班的学生。
无忌在恐惧中渐渐冷静下来。
看着面前的人间炼狱,无忌意识到这么盲目逃命是没用的,最多只能碰运气逃出去一两个人,大部分学生都被吓的忘了自己异能的事,只知道挤在一起,反而容易被逼到死路,任怪物宰割。
这样下去不行,这是一个山谷,四面都是垂直的谷壁,只有自己掉下来的地方是一个稍缓的坡地。
但那里也已经被几只怪物围住了。
植物系异能者可以操纵植物将自己托上去,但别的系的人在还没完全掌握异能时,是不会将自己托起的方法的。
沫梓是单一的水系,是一个难得的能力,说强也强,说弱也弱。
无忌已经操纵植物将几个学生扔了上去,但沫梓就没这个能力,只能控制水阻挡怪物的前进。
一些木系的学生也纷纷意识到了,都开始争先恐后的往上爬,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植物满天飞,但因为是少班的学生,掌控力还不强,反而还会出现将自己往怪物身上甩的情况。
一时间,情况反而更混乱了。
怪物是杀不死的,无忌只能阻止它们前进,将它们困在原地,为这群学生争取逃命的时间。
但困也困不住多久,无忌大量使用异能,一口气召唤几百条藤条,扯住怪物的脚步,体力严重消耗,排斥反应越来越严重,她已经腿软到要站不住了。
沫梓一直在帮她,看见她既要阻止怪物,又要救学生,额上青筋暴跳,脸色逐渐泛起一层衰败的青色。
沫梓看见她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原地。
无忌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直下,但她仍死咬着牙,一遍一遍控制着藤蔓行动。
沫梓朝她吼,“不要再救了!这样下去你也逃不了!”
无忌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果梓,你…姐她…她在哪?”
沫梓流着眼泪,她本就是个温柔的人,看不得无忌这样,“别找了,她…她…”
无忌全身针扎一样,她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找果梓,“你…她…她被…”
沫梓沉默了,她的沉默和眼泪让无忌心里冰冷,一瞬间,无忌感觉死亡都没这么冷。
突然,一条藤蔓毫无征兆的缠住无忌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了上来。
同时,沫梓和别的学生都被拉了上去。
无忌彻底没了力气,被拉上去后直接跌进土堆里,浑身狼狈,几处关节都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她挣扎着爬起来,看见班主任,那个一直处在更年期的老男人,正不断的将那群崽子往上拉。
澄明戈连滚带爬的冲到自己面前,就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一副哭丧的样子。
无忌头痛欲裂,她没等澄明戈说话,便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的走到班主任身边。
班主任万年严肃的脸此时也变得惨白,他看见无忌,冲她吼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带着这群崽子跑!”
无忌摇摇欲坠,将自己的下唇咬出淋漓鲜血,她固执的召出藤蔓,勉强拉着一个学生上来。
她的头剧烈的痛,脑海里有什么画面呼之欲出,将她的心一起搅和的不安起来。
老头见她这么固执,气不打一出来,“沫梓,把她拉走,在这能干什么?!”
沫梓摇摇头,眼泪模糊。
老头吼起来:“走!”
然后他一把抓过沫梓,将她推到无忌身边,“不要去教学楼,祸乱到处都是,找地方,找地方藏起来,不要出声,躲,躲到有人来救你们为止!”
沫梓这才发现,班主任教职员工的衣服上溅满了血,不知是谁的。
老头双眼充血,“快走!从零山跑出去,这是祸乱中心!只有跑出去,你们才能得救。”
沫梓眼泪流得更凶了,从祸乱开始以来,她的眼泪就没停过。
老头见沫梓不动,一把抓住无忌,将她拎起来,“你聪明,你带着这群崽子快走!”
无忌被拎起来,勉强不跪在地上了,她视线变得开阔,山谷中的惨状清晰的印入眼帘。
还有好多人,好多人,好多尸体,好多尸体。
藤蔓不断的缠住学生,将他们往上拉,荆条出现,绊住怪物的脚步,绞杀它们不断再生的躯体。
这成千上百的植物,都是老头一人撑起来的。
怪物开始往上爬了,已经有几个快要爬上来了,又被老头一鞭子打了下去。
无忌转头,看向下方的尸体,那里面有一具女尸,戴着翠绿的镯子。
无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一阵恶心,恐惧,绝望,悲痛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两个最重要的人,成为两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自己面前。
是了,是梦,是上课时,自己莫名其妙睡着了,做的梦。
老头一把将无忌推远,让她带着一群崽子跑。
沫梓扶住无忌,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
无忌脸色煞白,她看着老头的背影,头痛的要炸了。
黑白的画面滋滋啦啦的在脑海里闪过,无忌全身都开始抖。
她看见了,她看见老头和沫梓,看见他们惨死在自己面前。
她梦见了,梦见了今天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