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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第96章
    当晚,庄子里的厨子给宁元昭炖了鱼汤。
    天幕倾出的雨渐渐停了,宁元昭将喝完一杯清酒,便透过窗看到了繁盛缤纷的烟花。
    他眼睛里倒映着斑斓的色彩,整天的好心情在得到生辰礼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是一枚平安符。
    顾景懿专门请天淙开光加持过的平安符。
    很难得的东西。
    宁元昭知道,天淙从不为人做这种事,哪怕是顾景懿去请,想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它会保佑元宝平平安安。”顾景懿亲自将平安符挂到宁元昭胸`前。
    宁元昭摸了摸平安符,仿佛在思考些什么。接着,他慢慢将颈上挂的玉佩取了下来,放还到顾景懿手中。
    当时他理不清自己的心思,又因前世而敏[gǎn]多疑,觉得他在顾景懿心中可有可无,远比不上顾景懿亲自培植的势力。
    相较于玉佩而言,平安符会更让他感觉纯粹与自在。
    “还没有想好,想好了再告诉殿下,可以吗?”
    “不是的。”宁元昭真挚地看着顾景懿,眼中流露出点不好意思来,“我是想,将刀还给殿下,殿下以后就可以继续雕木了……我还想着……”
    顾景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发觉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不将刀用钝,还会将刀还我么?”
    原先那柄钝得有些厉害,再磨也没办法到达原先的锋利程度了。
    “殿下!”宁元昭惊呼。
    “戴太多东西,会缠在一起,不好看。”宁元昭说,“而且,这东西在殿下手里,总比在我手里要有用得多。”
    现在,他大概有了点信心,顾景懿喜欢他的信心,虽然这信心并不完全。但他想,他或许不需要外物的力量来支撑自己了。
    “嗯?”
    “想着什么?”
    “殿下收了这刀,再送我柄新的吧。”宁元昭摸摸刀刃,“它被我用钝了……”
    顾景懿拢着他笑了笑,说石头是用来磨刀的。
    “坏阿昭。”
    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料子制出来的。
    “好,都听元宝的。”
    后来顾景懿问宁元昭,是怎么把刀用钝的,宁元昭回答说,他想看看这刀能不能雕磨石头,所以试了试。
    “要看阿昭想要什么,我才能做决定。”
    “殿下。”
    顾景懿就把这枚玉佩给了他。
    “好啊。”宁元昭握上他的长发蹭了蹭,“那就等我想出来再说,这枚玉佩,也由殿下暂且保管着吧。”
    “可是送给阿昭的礼物,便属于阿昭,我不会收回。”顾景懿歪了下脑袋,托着玉佩的手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哦,对了,还有这个。”宁元昭从袖间摸出一柄小刻刀来,“我之前说,殿下听我的话,不伤害自己,我就将刻刀还给殿下,其实殿下早就做到了,只是我经常忘记还。”
    顾景懿脸上牵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阿昭将东西都还给我,是要与我分道扬镳么?”
    虽未举办生辰宴,各府送给宁元昭的礼物倒是一样不少,分门别类摞起来堆了半屋。
    “……好。”顾景懿收拢手指,接下了宁元昭的请求。
    “今晚还想抱着。”
    “阿昭想要什么?”
    宁元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而后学着顾景懿的动作,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在他耳边笑着说:“知道了,我的殿下。”
    “想要什么,直接与我说就好,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不需要还。”顾景懿接过那柄小刻刀,“下不为例,元宝。”
    两人在庄子里又待了几天,终于打道回了京城。
    顾景懿既听他的话,开始从夏德全入手以查解毒之花的真相,又许久没有自伤,算是很好地达成了他的条件。
    于是顾景懿将钝了的刀刃重新磨得光亮,自己收了起来,并送了宁元昭一柄新的小刻刀。
    “我有这个就够了。”宁元昭很喜欢地指了指平安符。
    宁元昭面上的不好意思之情更重了,“……应当会昧下,殿下的刀用着实在顺手。”
    是他的脖颈被顾景懿重重舔了下。
    “阿昭不要它了么?”
    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预兆。
    结果还是差些。
    管家将收礼的单子递给宁元昭,宁元昭在上面看见了个陌生且熟悉的名字。
    宁元昭点点玉佩,“那我就用它换样东西吧。”既然是礼物,不喜欢的话,想来也有更换的权力。
    再者说,他后半句话说的并没有错,自己的人自己来用,才会发挥最大的功效。
    夏侯烨。
    宁元昭记得他,他是顾琰的舅舅。
    前世顾琰势力渐起,夏侯烨便从丹泊来到京城,投靠了顾琰。不过那时候他已在北境,只是从顾琰信中的只言片语知晓了这人的存在。
    他被召回京城时,夏侯烨却又离京去了南境。
    如此一来,他从始至终都未与夏侯烨打过照面。
    今朝顾琰夺势的想法比前世提前了许多,因着丹泊时疫,夏侯烨竟也提前有了机会来到京城。
    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才能的舅舅,有被顾琰带回来的理由么?
    时疫,是天降,还是人为?若是后者,那这两人真是该死。
    宁元昭不露神色看向了夏侯烨送的贺礼。
    单子上写的是——沉香。
    很中规中矩的东西,好的香料宁元昭见过太多。
    他合上礼单,让人打开盒子检查了一遍。沉香的品质不错,也没检查出蹊跷,就是宁元昭看着不喜,直接要人把夏侯烨和顾琰的贺礼一道打包丢了出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
    两道人影来到了贺礼被丢的地方。
    是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颇为病弱的男子捡起被丢的盒子,打开看了看,道:“原来你的心上人,已经讨厌你到恨屋及乌了。”
    另一个人默默捡起了废物堆里的另一只盒子,擦净泥土污渍,无声将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香囊。
    如若宁元昭在这里,定会发现这香囊正是顾琰曾经要送他的那只。
    不过对于宁元昭而言,他连盒子都懒得去开。
    捡起礼物的人显而易见,正是顾琰与夏侯烨。
    夏侯烨托着沉香放于鼻前,颇用力地吸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些许沉醉来,“真是好香,可惜宁小侯爷看不上。不然,还能帮你的花长一长。毕竟你的花太过于废物,足足长了三月才冒出点头来……看来这宁小侯爷真是……”
    匕首的刀刃横上夏侯烨的脖颈,横得不浅,能够看见蜿蜒渗出的血迹。
    “……不在意你。”夏侯烨慢悠悠说完后半句话,不慌不忙推开顾琰的匕首,将沉香放到顾琰手上,“不过就算丢掉,也不代表能摆脱,是吧。”
    顾琰握紧沉香,转身离去。
    时间转瞬而过,很快到了四月下旬。
    夏德全依旧被关在牢中,熙成帝明里暗里想要找个由头放夏德全出来,奈何争议颇多,大理寺卿又古板刚正,最终怒而作罢。
    夏德全不在,他的徒弟小升子因此得了机会,服侍在熙成帝左右。
    小升子年纪轻,对熙成帝唯命是从,从不提出任何异议与提醒。熙成帝和重机在一起的时间便无意间长了许多,有时不免误了正事。
    熙成帝也觉得小升子事事皆差,没想大半个月过去,竟是习惯了,由此对夏德全的关注不由少了几分。
    而夏德全让人快马请来的蛊师在一个阳光炽烈的日子里到达了京城,并马不停蹄被请进了熙成帝的上书房。
    一直立于皇帝左右的小升子与重机提前退了下去。
    蛊师白烛按照以往每一次觐见皇帝的规矩,独身一人推开了上书房的门。
    令白烛惊讶的是,那个陪伴在皇帝身边的精明太监今日竟然不在。
    他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神情语气皆是如常,他道:“陛下,您的蛊虫是否同以往一样发生了异动?草民已将镇蛊之物备好,是否现在开始镇蛊?”
    岂料熙成帝摆了摆手,“此事不急。”
    白烛面上惊讶,“那陛下叫草民前来,是所为何事?”
    “朕也不与你卖关子了。”熙成帝直接道,“朕前些日子里,见了个甚是奇怪的人。”
    白烛静然不语,听这位帝王将事情道来。
    “朕身体里的蛊虫,当时正喝完血不久,按常理而言,应当止焦止躁,陷入沉睡。可一见那人……蛊虫苏醒了……朕能感觉到它很渴……朕能感觉到,它迫切想要啖饮那人血肉的心情。”
    熙成帝平静而带着笑意,白烛却悚然一惊,背上不由沁出些冷汗。
    他上一次为熙成帝镇蛊还是两年前。
    而今日熙成帝的表现与两年前大不相同,像是被蛊虫潜移默化间影响了心智……这样的情况在身体虚耗太空时方有可能发生……
    熙成帝的寿数不多了。
    “但是。”熙成帝又说,“那人朕此前见过多次,皆没有这般反应,为何?”
    “蛊以血为生。”白烛冷静下来,“或许那人受伤了,散发出了某些味道,陛下的蛊在躁动时会变得格外强大敏锐,两相叠加,便使您意外发现了那人的……不同。”
    “哦?不同?”熙成帝指向白烛,“你说,是什么不同?”
    白烛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就听见熙成帝又说:“你若是说不知道,朕便杀了你。”
    “草民……知道……”
    白烛所说,并非妄言。
    自他为熙成帝镇蛊起,就立志要找出解蛊的真正办法,为此他不惜奔波数十年,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找出潜藏在子蛊下的秘密。
    准确来说,是南祈蛊术不可解的秘密。
    想来天下蛊师中,有他这想法的不少。
    可惜这天下的蛊师根本屈指可数。
    上天眷顾,近些年他游历南境,还真从一些流落的书页中,找到了一个可能。
    “传说,南祈皇室的血,可解世间万毒,是天生药体。”
    他不会欺骗熙成帝,因为他也想看看,他猜测的那个可能,是不是真的。
    “南祈皇室……”熙成帝捻着手里的菩提珠,“若你说的为真,是不是代表,南祈皇室的人,不会受蛊毒所扰,即便他们自身同样以血养蛊。”
    “是……”白烛恍惚觉得眼前的皇帝一瞬恢复了两年前的睿智与深不可测,他斟酌着说,“若传闻为真的话……他们,可以凭借自身,一点点净掉体内的毒素……”
    熙成帝猛然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如炬,“如何确定朕的感觉无错?如何确定……你所说的传闻为真?”
    “让陛下所说之人,为蛊献血,到时,蛊虫会告诉陛下答案的。”
    熙成帝淡淡地嗯了声,“下去吧。”
    白烛扣头行礼,撑起跪得发麻的腿,安安静静走了出去。
    不多时,上书房的屏风后,走出了熙成帝与白烛外的第三人。此人身着素简黑衣,样貌极其平凡,却能在熙成帝与白烛对话的长久时间内,始终不泄露一丝气息。
    和秋猎时曾刺杀顾景懿的刺客何其相像。
    是熙成帝的暗卫。
    熙成帝以很轻的声音唤:“小夏子。”夏德全被下狱之前,他每日都这样唤,次数已经不可估计。
    “是。”暗卫跪地,“夏德全总管吗?今日吗?”
    “……罢了。”熙成帝叹息,“等景曦满月宴后。”
    “是。”
    “一号,别让他痛苦,留全尸。”
    “属下明白。”暗卫起身,自密道悄无声息离开了上书房。
    自此,上书房真正只剩下熙成帝一人。
    他很慢很慢地瘫靠在椅背上,卸去骨头一般,喃喃自语:“怪不得啊……阿盈……你果真没有骗我……”
    凤宁殿。
    “曦儿,小曦儿。”宁秋水坐在顾景曦的摇床边,满眼含笑地逗着自己将出生不久的女儿。
    小小的婴儿面颊红润,每日除了吃睡,其余时间通通在蹬腿大哭,只要醒着便不安静。
    若以好话来论,是十分的健壮活泼。
    不过今日,这位公主倒是一直笑着,不知是不是知道娘亲在逗她的缘故。
    “爱折腾人的小家伙。”宁秋水轻轻戳她脸蛋,“你元宝哥哥小时候可乖得很,你该向他学学。”
    “娘娘。”春屏走到她身边,不觉低了声音。
    “嗯,说吧。”宁秋水逗孩子的表情都没有变。
    “红袖回来了。”春屏说,“她说重机今日早早地就离了皇上身边,且后来一直未被皇上召去。”
    “是吗?”宁秋水拍着孩子玩的动作顿了下,“皇上今日是见了什么大臣吗?”
    “应当不是。”
    “那就是有古怪。”宁秋水的手指被顾景曦的小手握住了,“可他也不是第一天古怪了,是不是啊,曦儿。”
    顾景曦咿咿呀呀的,好似是在附和。
    “让红袖接着与重机相处。”宁秋水说,“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就是。”
    “是……”春屏应着,面上多了点担忧不解。
    “想说什么?”宁秋水未回头,却看到了她的神情一样。
    “我们真的能信红袖吗?”春屏如实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红袖,是宁秋水进宫后,养的一个宫女。
    春屏:“她性子弱,又纯粹温善,用不上心机,您叫她勾引重机大师,以重机的老谋深算,保不准会猜出她的目的,将她反玩于鼓掌,从而顺藤摸瓜伤害到我们……”
    宁秋水笑了笑,眼神柔和,“心机无用,心有用。何况,我只是让红袖去讨好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而已,并未让她刺探些什么。若是讨好无用,也不会受罚,回来继续做事就是了,何谈勾引呢。
    若是有用,你是她的大姐姐,她会愿意向你倾诉怀春心事。秘密,往往就藏在心事之中。”
    “美人计,若让美人知道,总会失败的。”宁秋水刮了刮顾景曦的小鼻子,笑意更深,“重机老谋深算么?小孩子一个,纵有占星预言的神力,待在皇帝身边,提心吊胆无人亲近,心里总有一块是缺着的,本宫帮他补上,不是很好么。重机进宫这样久了,你可曾见过他与谁亲近?”
    春屏懂了。
    翌日傍晚。
    春屏果然从红袖向她倾诉的心事中,察觉到了异样。
    “红袖说,重机好似接到了一个令他为难的命令,重机有些怕,怕被报复的感觉。”
    报复?
    宁秋水冷着脸思忖,过两日便是顾景曦的满月宴。恰好的是,皇上也给了她一个命令。
    要她将顾景懿的永安殿打扫出来,添些居住的物件。
    皇上,想要趁着满月宴,让宁元昭与顾景懿留宿宫中,多住几日。
    生产时的情形倏尔现于她的脑海,翻腾的不安感让她不小心碰到了正熟睡的顾景曦。
    顾景曦大哭起来。
    宁秋水将顾景曦抱起,三两下将她哄得重新睡了过去,而后对春屏说:“公主夜哭不止,请沈竟仪过来为公主看诊。”
    五月初。
    小公主顾景曦生日宴。
    顾景曦是时隔多年后熙成帝的又一个孩子,熙成帝表现得珍视非常,特让人将宴席操办得盛大万分,就连熙成帝本人的脸上都难得带了笑。
    宁元昭坐在顾景懿身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很像一只偷酒喝的小猫。
    没办法。
    他左手腕的伤痕一直不好,虽不流血,也不愈合,故而依旧在每日涂药膏缠纱布,十分恼人。
    于是顾景懿一边为他寻找解蛊的方子,一边约束着会让他伤口加重的行为。
    譬如说喝太多酒,太过长时间的练枪练刀。
    幸好伤的是左手,宁元昭想,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元宝。”顾景懿按住了他桌案下的大腿,“这酒很烈,会烧心,不要贪杯。”
    “不贪。”宁元昭祈求一般,“再一杯,好不好?”
    今年的宫廷御酒都醇得很,他喜欢这味道。
    “最后一杯。”顾景懿说。
    “好。”宁元昭欣然同意,然而等顾景懿为他斟好酒,他却没有再端起酒杯。
    “元宝?”
    “殿下,这酒当真这样烈吗?”
    “是不是不舒服?”
    宁元昭闷闷地嗯了声,“真地有点烧心。”
    顾景懿眉心微蹙。
    不应该,以宁元昭的酒量,不应该喝区区几杯就烧心。
    “还有哪不舒服么,元宝?”顾景懿问。
    “闷得慌,今日殿里的香,好熏人。”宁元昭说完,自己也觉察到了异样。
    殿中香炉,点的并不是平时设宴时所用的香,而有点像……
    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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