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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孤当了十八年的太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孤当了十八年的太子
    对于阮问颖留宿含凉殿一事,阮淑晗出乎意料的没有提一个字,和她如常相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反倒弄得阮问颖心里没底,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主动询问起她来:“晗姐姐,数日不见,别来无恙,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阮淑晗这才款款笑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是有许多话想要问你。可我知道,有些话我就算问了,你也不能同我说,还要费神斟酌,不如不问。”
    她握住阮问颖的手,贴心道:“你素来聪慧,是个极有主意的,我相信你做事自有分寸,无需我置喙多言。”
    阮问颖动容:“晗姐姐……”
    阮淑晗露出一个罕见的狡黠微笑,眨了眨眼,倾身附耳,和她密语:“这也是徐二郎提点我的。”
    “他说,六殿下对你一向爱重,绝对不会做出越礼之举,他如此行事,背后必定有其道理。我们最好什么也不要说、不要做,免得坏了殿下大计。”
    阮问颖一怔,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想想也是,徐元光当了杨世醒这么多年的伴读,几乎成了他半个心腹,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性情,要不然也不会在当初帮助他们打破僵局。
    “好好,妹妹不说……”
    阮问颖收到请帖,本想回绝,但正巧杨世醒有事要去兴民苑,她不用再进宫帮他整理奏折,便和阮淑晗一道应了邀。
    宴会的地点在徐家别庄,虽不及宜山夫人的溪堰庄古朴,也不比阮问颖的回诵园精妙,却自有一分雅致,很符合以诗会友的氛围。
    话虽如此,阮问颖却看出了她潜藏在难为情之下的害羞欢喜,心里隐隐生出几分猜测。
    徐妙清也很识相地把话题移开,转到徐元光上面:“自从不用再进宫伴读之后,二哥就在家里潜心读书,连父亲都称赞他有进步,今年秋天不妨再下场去考一考。”
    一年下场两次,次次不中次次考,头上顶着一位状元父亲,自身还是六殿下的伴读,也真是难为他到现在还能继续坚持了。
    七月中旬,徐妙清举办吟诗会,邀请各家贵女与宴。
    而且她也替阮淑晗觉得高兴,因为能把这样的推测说出来,就说明徐元光对她堂姐抱有全部的信任,是在真真正正地为其着想、关怀。
    考生根据自身情况调整下场的频次,家距长安遥远、家境较为贫寒的,大多会隔几年上京赶考,而家住长安、家境富贵殷实的徐元光,则是每一次都会下场。
    “晗姐姐,颖姐姐。”徐妙清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多日不见,两位姐姐可好?”
    她半开玩笑地展颜道:“姐姐别光说我,小徐公子对你也很爱重,且比从前要聪明多了,懂得了审时度势的道理,想来定能在今年秋闱一举夺魁,抱得姐姐美人归。”
    更不要说徐妙清,她抬袖轻掩,遮过半张粉面,矜笑起来:“自然是为了能有功名加身,上侯府去向姐姐提亲——”
    “妙清妹妹!”阮淑晗有些羞恼地打断她的话。
    “尤其是颖姐姐,最近一段时日里踪影难寻,连七夕夜宴都没参加,让妹妹想找姐姐都没地方找,等会儿可要自罚三杯。”
    是以,阮淑晗也不含糊,痛快应下:“好,那我就先谢过你的吉言了。”
    “今年他却一反常态,主动备起了考,让父亲大为欣慰,觉得他终于懂了事。可其实呀,二哥是为了别的缘故,晗姐姐可知个中究竟?”
    阮问颖微微一笑:“好,都听妙清妹妹的。”没有接对方关于她踪迹的话。
    自成祖以降,科举会试由原来的三年一度改为一年二度,分别在春、秋两季举行,避免考生因意外错过而饮恨三年,也让朝廷能招揽到更多人才。
    “这……”阮淑晗似有为难,“你二哥在想什么,我怎么能知道呢?”
    姐妹三人一路说笑,行至举办诗会的露天园庭。
    她一边让丫鬟在前头领路,一边凑近阮淑晗,低声笑道:“晗姐姐有所不知,二哥这几年回回下场,回回不中,已是对科举起了害怕之心,旁人一提便要打怵。”
    庭中已有贵女入座,陆陆续续还有人来,徐妙清一一招呼,驾轻就熟地当起了东道主,待人齐开宴会客。
    虽是雅宴,但在座的均为年纪相仿的贵女,平日里见过不少面,各自都很熟悉,是以,除了在作诗文时比较安静之外,其余时间皆十分热闹。
    尤其是在抽签读花令一巡,几乎吵嚷笑闹不停,甚至推搡到了一位端茶的丫鬟,把茶水不小心泼到了阮问颖的衣襟上。
    徐妙清惊呼一声,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拭,一边呵斥丫鬟:“你是怎么当差的,没看见这里站着主子吗?要是烫伤了姑娘可怎生是好!”
    丫鬟迭声告罪,阮问颖瞧她不过十一二岁,瘦小的身躯跪在地上的模样甚为可怜,又是无心之失,便摆了摆手:“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就饶过她吧。”
    徐妙清听了,道:“姐姐宽和。”让那丫鬟给她磕头赔罪,放下去了。
    最开始撞到丫鬟的贵女也上前赔礼,模样看着比前者还要恭谨,毕竟丫鬟只知道她是主子,不知道她具体是谁,贵女却不同,明白她的身份,自然更为惶恐。
    阮问颖同样没有计较,不过这也给她提了一个醒。
    她环顾四周,见注意到她情况的贵女都有些拘谨,较远处没发觉的阮淑晗等人则还在交流诗赋,便不欲打扰众人兴致,选择悄然离宴去换衣裳。
    她同徐妙清说了一声,唤来谷雨和小暑随侍。徐妙清也点点头表示理解,派了贴身侍女给她领路。
    别庄修建得精巧,长廊连着长廊,一不小心就能走岔道,侍女在将阮问颖领到一处居寝之后,就带小暑去了停放各家马车的厩苑,取事先备好在车厢里的衣裳。
    房里只剩下阮问颖和谷雨两人,谷雨心细,未免她着凉,仔细拿帕子擦干了她衣襟处的水渍,然后侍立在旁,和她一起等小暑回来。
    等了一会儿,阮问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遂让谷雨去打开窗户,通通风。
    谷雨应声照做,一边开窗一边道:“许是姑娘在方才行走得有些急了,又被日头晒了好一会儿,这会儿便有些中了热。我去倒一杯茶来给姑娘?”
    “我方才在不远处望见了几个人影,应是这庄子里的下人,可以问他们要点热水,茶叶我这儿有,都是姑娘常日里喝惯的。”
    她点点头:“也好。若是找不到人就算了,这附近的连廊小路太多,一不小心就能转不见,别等会儿小暑回来了,你没回来,还要再去找你。”
    谷雨一笑:“姑娘放心,我省得的。”转身离去。
    房里陷入寂静,丝丝缕缕的风从窗外吹来,裹挟着自竹林中拂来的清淡香味。
    这香味和杨世醒常用的熏香有几分相似,按理来说应当能使阮问颖觉得好受一些,然而她却越发的感到胸闷头晕,自心口处生出一点零星的燥热。
    正当她想走到窗户边好好吹一吹风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痛嚎,似有谁被狠狠击打了一记,咧开粗哑的嗓子求饶,紧随而至的是谷雨的提声高喊:“姑娘当心——!”
    阮问颖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取下发间的金簪,褪去外鞘扣在手心,机警地环顾四周。
    她早就觉得奇怪了,按理说七月流火的天气,又处依山傍水之所,便是有暑气的余热,也不该头晕胸闷成那样。
    她又不似寻常姑娘家身娇体弱,没道理在炎炎夏日中纵马奔驰没事,在长廊里走上一段路反觉得不行,到底——
    不等她把事情想清楚,垂挂在横隔处的竹帘就有了动静。
    一个人从后面缓缓走出。
    阮问颖定了定神,捏紧手心。
    “……太子殿下。”
    杨士祈发出一声嗤笑:“太子?孤是太子吗?你当真是这么以为的?”
    阮问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垂帘窗户,一边在心里思忖着脱身之法,一边在口中周旋。
    “殿下这话问得奇怪,殿下的身份是得了陛下亲封、昭告天下的,如何不是太子?”
    杨士祈神色阴沉地朝她走近:“是啊,孤是太子,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为什么你们所有人的眼里都没有孤?你方才见到孤时甚至没有行礼。说孤是太子,岂不是太可笑了?”
    阮问颖本想绕过他往竹帘那边走,眼角余光瞥见外头守着的人影,就改了主意,做出一副遭他逼迫的模样,随着他的步伐缓缓后退:“殿下说笑了,殿下若非太子,怎可以‘孤’自称?”
    杨士祈的神色越发阴沉:“孤若是太子,你见了孤为何不拜?不止是你,还有别人,你们所有人,都没有把孤放在眼里!宁可去拜孤的六弟,一个连亲王封号都没有的六皇子!”
    阮问颖不欲与他多加纠缠:“这就要问殿下自己了。殿下比六皇子年长六岁,又得封太子,坐镇东宫,照理当在六皇子之上,怎么如今却门庭寥落,无人在意?”
    她在说完之后忍不住蹙了蹙眉,感受到心口的那股燥热愈发强烈,几乎让她头晕目眩,不由暗道不好。
    杨士祈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黛眉凝蹙、杏眸含异,扬起一个并着几分痛快得意的笑。
    “孤当然问过自己,问了百次、千次。”
    “一开始,孤以为是身世之故,因为他是帝后亲生的嫡子,而孤不过是从一名采女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所以才不得陛下的喜爱和看重。”
    “但现在,孤终于知道了,明白了,为什么孤始终比不过他,没有他强。”
    他靠近她,露出一个几近疯狂扭曲的笑容,充满兴奋地低声道:“因为孤没有他大胆,没有他大逆不道,敢以私通之子的身份冒充陛下嫡子,如此居心手段,孤自然比不过他!”
    阮问颖不喜欢他的靠近,黛眉蹙得愈紧。她努力保持着清醒往后退去,额头因为难受而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手心也沁出了汗,将金簪越发握紧。
    杨士祈步步逼近:“从六岁至今,孤当了十八年的太子,但这十八年来,孤却没有一天过得舒心痛快!”
    “空有太子之尊,没有太子之实也罢了,还要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惹得陛下不快,便会被彻底除去,给我那六弟让路!”
    “他过得越是风光,我就越是心惊胆战。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要从这太子之位退下,把储君的宝座拱手奉给他,成为他踏上青云路的垫脚石!甚至连我这条命都要献上!”
    “幸好老天开眼,给了我得知他真面目的机会,让我终于能够下定决心,背水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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