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北面是皇帝面见大臣商议朝政的地方,姜宁玉一出门又看见了谢羡的身影,她没理,径直往北面走,走到处屏风时,她忽然听见屏风的另一端在说着裴寂的名字。

    屏风后一道男声道:“方才陛下身边的是北境军统帅裴寂?”

    “是他,前几日刚回来的。”

    “方才我见宋太傅同裴帅言语时,裴帅并不大理会,他们间是有什么龃龉吗?”

    “过来……”

    屏风后的二人似乎凑近了耳语,姜宁玉并不能听清后面的内容。

    但她却十分清楚裴寂与宋恪之间的事。

    裴寂原是宋恪的门生,和谢羡同宋恪的关系一样,都是宋恪一手教出来的,关系亲厚非常。

    但裴寂自小父母双亡,被远房的表舅舅收养长大,而他的那个舅舅便是被抄家斩首的江相江岚。

    当年江岚的案子由宋恪主审,裴寂认定宋恪冤枉了自己舅舅,师徒二人就此恩义断绝,后裴寂远赴北境,每隔三年才回京都述职一次,师徒二人久不见面便更没有机会修补关系了。

    “公主。”

    一道声音唤回姜宁玉的思绪,她抬眼望去,但见身形高挺的男子大步朝她走来,一身武将的墨绿官袍,而立之年的模样,眉目深邃,锋利而冷峻。

    来人正是南境军统帅裴寂。

    走近后裴寂见了一礼,声音带着沙场之人特有的冷沉:“经年不见,公主近来可安好?”

    姜宁玉笑道:“我正寻裴将军,不想裴将军自己出现了。”

    裴寂微微讶然:“公主寻臣何事?”

    “将军同我来。”姜宁玉将他带到一处偏僻少人的地方,大致将陆绪调查那块镐铁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最后道:“将军,此事关乎四境军士,还请您能襄助。”

    裴寂颦紧眉,沉默片刻,声音凝重地问:“臣该如何帮助公主?”

    见他同意,姜宁玉松了口气,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易打草惊蛇,裴将军只要同父皇说想要亲自查看押送运往北境的兵器,借机查探探军械局便好。”

    裴寂斟酌片刻,道:“那便依公主所言,今日离宫前我会向陛下言明此事。”

    姜宁玉笑声道:“那便多谢裴将军了。”

    “公主不必言谢,此事关乎国运,是为臣分内之事。”

    “谢大人,您也在此处?”李仪月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羡从远处的那两道相谈甚欢的身影上收回目光,从昨晚姜宁玉离开他便后悔自己的冲动所为了,今天再见,姜宁玉果然不愿再同他亲近。

    衣袖下,谢羡不自觉攥紧手,手指狠狠嵌入掌心,他无声告诫自己:“要慢慢来,不能再操之过急,会吓跑她的。”

    “谢大人?”李仪月轻声唤他。

    谢羡回神,没什么表情地望向她,神情恹恹。

    “谢大人,昨晚仪月言语不慎冒犯了您,回府后自责不已,”李仪月道:“当时仪月并没有要蓄意触犯军法的意思,仪月是……是……”

    她抬眸飞快地望了眼谢羡,垂头脸颊晕出粉色:“大人仙人之姿,面冷却慈悲,面对贼匪愿意以身犯险成为人质,仪月心悦不已。”

    谢羡面色没有一丝变动,心中轻嗤:心慈?若不是因为姜宁玉,他急需政绩调回京都,怎么会费心去管他们的死活?

    他转眸目光扫过不远处与人相谈甚欢的女子,压下心头的烦躁,问:“你喜欢我?”

    许是没想到她心中谪仙一般的人问的这样直白,李仪月怔了下,认真道:“是。”

    谢羡见她紧张到身子微颤,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半晌,轻声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李仪竹不明所以:“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我呢,连我的母亲都厌恶于我……”

    “怎么会?”李仪月诧异地抬眸,却是心口一窒,但见他垂下了清清冷冷的眉目,眸中涌动着无措与哀伤。

    “我的母亲说没有人会喜欢我的,她说青楼楚馆的舞女,身份卑贱,不讨人喜欢,我是她所出,是舞妓之子,自然也讨人厌。”

    “她怎么能如此说您,您怎么会讨人厌呢,”李仪竹立案发烫,小声道:“大人是谦谦如玉的君子,仪月就很喜欢您。”

    “真的吗?”谢羡声音泠泠,他模样长得极好,似是白玉烧犹冷。

    言语时略带惊喜地微微睁大双眸,混着含着剔透的泪珠,眸中的希冀恰到好处,眼尾也很快跟着泛起抹绯色,映在晚阳的艳尘中,蛊惑人心之外却又奇异的纯净。

    李仪月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他,无意识地干巴巴吞咽了下,身体僵直地上前两步,迫切道:“自然是真!”

    她说着,抬手想要抚上谢羡的手。

    谢羡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侧身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

    不远处,姜宁玉详细询问过北境军的近况,忽然听得裴寂话锋一转:“公主,臣也有一事想征询您的意见。”

    “裴将军请说。”

    “公主,”裴寂正色道:“臣今年二十有九,一直为国征战,未曾娶亲,不知可能求娉公主?”

    “啊?”姜宁玉愣了半天不知话头怎么突然转移到这里,见裴寂面上肃然,赫然商量公务的模样,姜宁玉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便问:“裴将军方才说什么?”

    裴寂依旧正色道:“臣是个沙场杀伐之人,并不知该如何将这种话说的婉转动听,只能凭心中所想来说,臣自公主三年前秋猎纵马草原时便对公主倾心,臣爱慕公主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飒爽英姿,此次归京听得公主解除婚约,便鼓起勇气试上一试,望求得公主垂青。”

    ·

    被谢羡躲开触碰后,李仪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又困惑地望向谢羡。

    谢羡垂了垂眼,压下眸中的厌恶:“我母亲当年生下我之后生了场大病,瑰丽容颜再不复往日,色衰而爱驰,从那之后我的父亲便不大管我们,我和母亲便成了府内人人可欺的对象,我们院中的管事婆婆在嫡母的安排时常苛待我们,他手腕处便有一处胎记。”

    李仪月垂眸,看着自己手腕处那块殷红的胎记,并不大,只有指盖大小。

    “我讨厌那块胎记。”谢羡道。

    李仪月几乎立刻将手藏到了身后,朝谢羡露出个讨好的笑意。

    恰好此时,姜宁玉同裴寂一道谈笑着走从他们旁边走过,  谢羡看着姜宁玉的目光从他和李仪月身上扫过,却没有任何反应,回头继续笑着同裴寂说了什么。

    裴寂默然片刻,问道:“公主可是介意臣比您年长八九岁还是已有心仪之人?”

    谢羡一怔,不动声色地凝神去听。

    “裴将军说笑了。”姜宁玉顿住,她本想拿谢羡当做借口婉拒,但谢羡就在一旁,她现在提谢羡岂不是相当于自己原谅了谢羡昨晚所为?

    那谢羡以后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做这种用命逼迫自己妥协的事?

    “公主?”裴寂见她久久不言,唤了她一声。

    “裴将军,”姜宁玉笑道:“当下紧要的事是方才我们所说之事,至于这件事还请往后有说吧。”

    裴寂是个有分寸的人,听她如此说,便道:“好,那便依公主所言。”

    同裴寂分开后,姜宁玉回望四周,已经不见了谢羡的身影。

    她没在意,再加上她来这赏梅宴并不为亲事,办妥事情便打算回府去。

    马车停在宫门前,上车前姜宁玉被喊住。

    “公主。”

    回头看见谢羡站在距几步远的地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童一样,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姜宁玉记得昨晚的事,一言不发,转身便要上马车,衣袖却被拉扯住。

    “公主,”谢羡上前拽着她袖口不让她上车,低垂着眉眼,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公主,我昨晚不该那么对你。”

    姜宁玉挥了下手臂,将他攥着的那片衣袖抽走,冷眼望着他:“谢大人这话说的稀奇,昨晚你要捅的人是我吗,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她说罢,忽见谢羡的眼眸一亮,半晌怔怔地问:“公主是因为关心我吗?”

    姜宁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便宜了他,不愿再多言,转身再次想要上马车。

    这回却被人握住了手。

    “公主,”谢羡引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侧脸上,望着她时眼眸轻颤:“公主实在气不过的话,再打我两下消气好不好?”

    姜宁玉微微抿起唇,她踩在车凳上高了他一头,居高临下地看他像小猫一样蹭着自己的掌心。

    “公主……我真的知道错了,”谢羡的声音带着恳求,微微发颤:“公主宽宥我一次好不好……”

    掌心的触感温凉而柔软,离着近了细看还能看到侧脸上没有褪干净的红痕,那是她昨晚气愤之下打的,姜宁玉忍不住心软,心软之外又是了然的困惑。

    她忽然了然与谢羡相处时偶尔生出的怪异感从何而来——在她面前,谢羡总是用下位者的姿态乞求她的宠爱。

    这幅模样姜宁玉从小并不少见,她父皇的后宫里,那些没有娘家背景的妃妾便只能这样依靠着他父皇的宠爱过活。

    但紧接着,她又产生了新的困惑。

    谢羡与她父皇后宫中那些没有背景的后妃不同,他官拜御史大夫,手握第一士族,位高权重,连皇帝都要忌惮他三分,只要他愿意,执意要去做什么,姜宁玉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不谈谢羡对她的喜欢到底有多少,就算谢羡真的对她情根深种也断断不会做到这种地步才是。

    姜宁玉沉默地瞧着他,脊背微微发凉,只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庞大的随时能将她拆卸入腹的怪物面前,这个怪物正低头亲昵地蹭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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