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临近正午时,谢府遣人来传话,说他们家主上午办了要务,忘记遣人来传话,要姜宁玉见谅。

    姜宁玉:“……”

    是她错了,谢羡是有比过去进步些的,至少换成过去的谢羡做了这种事后绝不会虚伪地补救。

    “那谢大人明日还来授课吗?”姜宁玉问。

    谢府来的人是常常跟随于谢羡身侧的费青,他恭敬地低了头,道:“公主课业要紧,家主忙完了自然还是要来为公主授课的。”

    姜宁玉淡声赶人:“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午后,宫内传来消息召姜宁玉入宫,元熙帝象征性地询问了下姜宁玉是否愿意与陆绪成婚后,道:“司天监的监正算过日子,说再没有比下月初更宜皇室嫁女的日子了,下个月初虽说是仓促了些,但却是吉日,你可愿意?”

    “既然是司天监算出来的日子,儿臣自然没有不满意的,”姜宁玉笑道:“即便是再仓促,父皇这么疼宁玉,也不会委屈了宁玉的,宁玉愿意。”

    元熙帝轻笑着揉姜宁玉的头发。

    最终姜宁玉的婚期定于下月初七,是上一世陆家出事的前一天。

    婚事仓促,姜宁玉从元熙帝那里离开便进了宫正司,量体裁衣,准备嫁衣,挑选嫁妆,一直忙活到天色沉了下来,她才急匆匆赶在宫门落钥前回了公主府。

    翌日清晨,姜宁玉照旧到书房上学时,书房内空无一人。

    她这才想起来昨日忙忘了,未来的及告知陆绪今早要照常来听课。

    不过陆绪来不来不重要,反正她今日也是想以准备婚事为由推掉谢羡的课。

    坐了不多时,书房门被推开,谢羡身着厚重的白色狐裘立于门口。

    姜宁玉起身,微微颔首:“谢大人。”

    静立了片刻,不见谢羡出声,姜宁玉抬眸望去,只见他逆着门外大亮的天光站立,乍然看过去并不能太看得清他的神色。

    “公主,今日陪我去个地方吧。”谢羡的声音往日清透的音色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哑的厉害。

    “去哪里?”

    谢羡答非所问,侧了身道:“来。”

    姜宁玉好奇地上前,跟着谢羡出了公主府。

    府门口停着谢羡的马车,站在马车旁的费青见二人出来垂头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公主,请。”

    未婚男女同乘一辆马车并不合规矩,但姜宁玉从小做的不合规矩的事多了,倒也不在乎这点小事。

    马车是双乘的,内部空间宽阔,地上铺着厚软的皮毛,两侧还各放置了小巧的炭炉,姜宁玉坐下后,谢羡跟着弯腰进来,坐在她的侧边。

    马车缓缓驶动,姜宁玉将方才的话再次问了一遍:“谢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谢羡答非所问:“公主,您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姜宁玉思索片刻,问:“什么日子?”

    谢羡沉默地垂下眼帘,缓缓撩起宽大的袖口,只见他小臂上内侧爬了条一指长的疤痕,那疤痕显然是陈年的旧伤,早已消的差不多,但在他白皙如玉的肤色上依旧扎眼。

    姜宁玉想起来,轻声道:“节哀。”

    今日是谢羡母亲的忌日。

    谢羡轻嘲地笑了声:“公主果然不记得了。”

    姜宁玉:“……”

    她为什么要记得谢羡母亲的忌日,她现在能想起来就不错了。

    “公主可知我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听得他质问一样的语气,姜宁玉也没好气道:“如果我记得不差的话,这你以前可没同我讲过。”

    这件事她记的很清楚,幼时在书院读书时的一日,谢羡面色惨白地来了书院,到了正午时,他手臂上的衣料染上了一点刺眼的红色,冬季的衣裳厚实,血迹也只有一点,本来是不易发现的,但那时姜宁玉的目光恨不得黏在谢羡身上,自然也发现这点血迹。

    姜宁玉焦急地追着他问,但他闭口不言,还嫌姜宁玉烦,挥手把姜宁玉推倒在地。

    姜宁玉早已习惯了他的态度,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一抬头却见谢羡死死咬着下唇,硕大晶莹的泪珠中在通红的眼眶中打转,怎么都不肯落下来。

    那还是姜宁玉第一次见谢羡哭,心疼的她什么都顾不了,扯着谢羡的衣袖问:“你到底怎么了?”

    谢羡闭了下眼,泪珠这才整颗落下来,恰好砸在姜宁玉的手背,他什么也没说,拽着姜宁玉走。

    两个十来岁的小孩牵着手走出书院,又一路走出京都城,直到日落黄昏,来到了城外的荒郊野岭。

    谢羡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姜宁玉的手,跌坐在一个四周长满荒草的土堆前,失神而落寞地说:“以后我再没有母亲了。”

    姜宁玉当时已经懂事,她知道谢家权势炽盛,是堆金积玉的高门士族,心里奇怪为什么谢羡的母亲会埋在这么偏僻的荒野。

    谢羡没有解释,她也没有问,跟着谢羡一起跪坐在坟墓前。

    她的手一直被谢羡抓在怀里,温热的眼泪不停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她不会安慰人,想了许久,道:“别伤心了。”

    “我不会为她伤心,”谢羡稚嫩的声音无比冷硬:“我恨她。”

    姜宁玉转头,看见谢羡睁着漂亮的眼睛,里面半点情绪也没有,但眼泪却不停在眼眶里集聚,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是,我确实没有同你说过。”

    与记忆中那道稚嫩青涩不同却相似的声音换回了姜宁玉的思绪,她转头恰好对上谢羡的目光,不由得一怔。

    谢羡的眼眸泛红,不同于幼时那次的狼狈,这回他的眼中没有透明的泪珠,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很快眼尾也跟着泛起些微红,漂亮的过分又让人忍不住怜惜和心疼。

    姜宁玉不愿心疼这个前世把自己毒死的人,逼着自己扭过头不去看他。

    “谢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自姜宁玉不再看他,谢羡的伤忧便一扫而净,眼眸中空荡荡的,一丝情绪也不见,但说话的声音却依旧落寞而可怜:“我想公主陪我去祭奠我的母亲。”

    姜宁玉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便算默许了。

    到郊外时,马车停在车道上,谢羡独自抱着祭品,没有让人跟来,和姜宁玉一起进了荒凉的树林中,还是原来的那个地方,一个不大的土堆,连墓碑都没有。

    姜宁玉有些疑惑:“你怎么没有给你母亲迁坟?”

    “迁去哪里,谢氏祖坟吗?”

    谢羡正在摆放祭品,姜宁玉没有接话,他便也不说话,直到祭品摆放完,才听的他冷冷吐了一个字:“脏。”

    两人上香祭拜过后,谢羡忽然问:“你还记得你那时在这里对我说过什么话吗?”

    姜宁玉想了想,她那时见谢羡虽面无表情,可泪珠却不停地流,像一个精致却坏掉的木偶娃娃,不会做表情,只会流眼泪。

    但那一滴一滴砸在她手上的泪珠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谢羡的悲痛。

    她当时那么喜欢谢羡,应当说了不少安慰他的话。

    但她又不是哑的,说过的话那么多,自然不可能十来年后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话。

    “可我还记得。”谢羡道。

    姜宁玉觉得今日这一切莫名其妙,颦眉问:“可以回去了吗?”

    谢羡眨了下眼,眸光破碎,声音轻颤:“你说我没了母亲还有你,你会对我好,会爱我。”

    姜宁玉一怔,动了动唇,喉咙像被哽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羡似乎也不想听姜宁玉回什么话,很快道:“我们回去吧。”

    上了马车后,二人都没有开口,车内点了炭炉,暖烘烘的,加上马车行的慢,让人昏昏欲睡。

    姜宁玉正打算倚着车壁休息片刻时,肩上忽然一沉,转头看见谢羡闭了眼枕在她的肩上,面色比以往还要白上三分,眼尾尚残存着微红。

    想起他身子不好,姜宁玉便没有叫他,任由他枕着,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倚在车壁上。

    谢羡觉得头疼的厉害,他勉强睁开眼,望见一片红色,这是他近来梦中无数次重复的场景。

    果然他又看到了穿着大红嫁衣的姜宁玉,手执却扇,半晌,却扇朝侧边歪了一点,露出姜宁玉的半张明艳面容。

    他牵着姜宁玉走入谢府,行过拜堂礼,从侧门出来遇到落雨,他便将裘衣解下来为姜宁玉披上,接着他极快地应付过宾客,回到婚房,侍女送来合卺酒。

    该醒了。

    谢羡在心里默然道,他总是在合卺酒之前梦醒。

    但出乎意料,他看着自己端起一杯酒,姜宁玉跟着他的动作端起另一杯,两人交杯饮下合卺酒。

    礼成。

    他们做完了夫妻成婚时该做的所有礼仪。

    谢羡眉心止不住地悦动,下一刻,却见姜宁玉瞪大眼睛,紧接着朝他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有几滴血甚至溅在他的脸上。

    他怔在原地,看着姜宁玉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不、不行……”谢羡猛然张开眼,看清身侧的人后一把揽入怀中。

    姜宁玉被他勒的生疼,挣了下也没挣开,不由得腹诽,也不知这病秧子哪来的力气。

    “宁玉,宁玉……”他一声声低唤着,声音慌张无措。

    姜宁玉听的不对,咬牙问:“谢聿安,你是疯了不成?”

    谢羡垂眸,望着怀中鲜活的姑娘终于冷静了下来,目光渐渐变得迷茫。

    他方才的梦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到现在都反应不过来哪个才是现实。

    姜宁玉趁机一把推开他,气的双颊鼓起来,粗手粗脚地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襟。

    要不是看在谢羡身体不好的份上,她早就把谢羡按在地上揍一顿了。

    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姜宁玉不做停留,推开车门便跳下了马车,回了公主府。

    刚回公主府没多久,姜宁玉又被叫回宫中准备成婚事宜,绣娘拿嫁衣的图样给她看,比起上一世出嫁时草草了事的嫁衣,这一世的嫁衣准备的显然要精心很多。

    姜宁玉想起上一世谢府送来的嫁衣,竟是比如今宫中正做的这套嫁衣还要华美。

    不怪外面都传谢家玉山银水,连铺地的板子都是纯金做的。

    赶在宫门落钥前,姜宁玉匆匆回了公主府,接着又写了份手书送去谢府,说明自己要准备成婚事宜,不便再上学。

    姜宁玉这一日先是跟着谢羡走了一趟,又在宫中处理琐碎的成婚事宜到夜间,按理来说她应该是疲惫不堪,沾枕便睡才是,但姜宁玉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也没睡着。

    谢羡在马车上惊醒后的唤的一声又一声的“宁玉”不断回荡在她耳边。

    她听过许多人唤她宁玉,却是头一回听谢羡这么亲密地唤她,但谢羡却像是已经喊过千遍万遍一般,痛苦、哀伤、眷恋……里面蕴含的感情太深,深到姜宁玉竟萌生出一种承受不了的惶恐感。

    姜宁玉烦躁地用被子蒙上头,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忘记自己前世惨死在谢羡手上。

    不知过去多久,姜宁玉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次日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自从自讨苦吃给自己找了个先生后,姜宁玉再没有临近正午才起身的体验,她慢腾腾地吃完午膳,又回去塌上躺着,临近傍晚时才听芸娘道:“陆小将军来了。”

    姜宁玉来了精神,立刻去见陆绪。

    “现在才来,过会儿天黑了不是宵禁嘛,怎么蹲人?”

    “今日冬至没有宵禁,你这两天忙傻了?”陆绪毫不客气道。

    “对,今日是冬至。”

    京都城每逢佳节皆不宵禁。

    陆绪带她来到了临近运河的一处酒楼上,二人坐于二楼雅阁的窗前,居高临下地望去,人群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宁玉,你看那里?”

    姜宁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落在个灯火黯淡的破败官衙上,不确定道:“那是以前泊船监的官衙?”

    陆绪点头:“今夜亥时,泊船监旧官衙会运进一批精冶的镐铁,等着从水路运走。”

    “你准备怎么做?”

    “他们在京都城内做这种事,自然是人越少越好,最多就是四五个马车并上十来个人,我在旧府衙周围安插了十几名好手,等他们运来镐铁,便将他们拿住送去京兆府。”陆绪解释道。

    姜宁玉思虑片刻,并无觉出不妥:“好,我同你一起。”

    二人在酒楼用了晚膳,坐着喝了几口茶,看着时辰将到亥时,一起出了酒楼。

    泊船监的旧府衙后面是运河的一个停靠点,前面是一条幽禁的街道。

    两人在阴影处守了一会儿,果然见四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上各坐着两三个武夫。

    最后一辆马车从后门驶入旧府衙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大汉来关门。

    陆绪适时喝道:“动手!”

    几乎是瞬间从四方涌出了十几名蒙着面的黑衣人冲入旧府衙,这些黑衣人皆是久经沙场的杀伐之人,很轻易地便制服了这些武夫。

    领头的人脸被按在地上,艰难地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是谁,竟敢在天子脚下放肆?”

    陆绪没理他,掀开马车上盖的黑布,果然见是镐铁,才道:“你们竟赶私运镐铁?”

    “什么私运,”领头的人被踩在地上,憋的呼吸不畅,额头暴起青筋,勉强道:“我们是走过官府文书的!”

    陆绪一怔,从怀中拿出一块黑布蒙上口鼻,这才蹲在领头那人面前:“哪里来的文书,拿出来给我看看。”

    “官府文书怎么能交于你这种小贼?”

    陆绪对着一旁的黑衣人挥了下手:“搜出来。”

    “是。”

    不多时,黑衣人便呈上一份文书,陆绪接着火把的光打开查看,片刻,面色僵住。

    姜宁玉见势不对,上前想去查看,陆绪却先一步重新蹲到了那领头人面前,那文书拍了拍他的脸。

    “你……”领头人话没说完,便被陆绪一掌劈晕了过去。

    其他黑衣人见状纷纷效仿,将所有押车的武夫全部劈晕了过去。

    接着,姜宁玉被陆绪拽了旧府衙。

    “那是真的文书?”走进闹市后,姜宁玉才凑近陆绪耳边低声问了句。

    陆绪神色凝重地点头,回道:“盖的是真的官印,那文书写,这批镐铁是刚水运到泊船司,泊船司府衙已经放满,这才临时运到旧府衙。”

    姜宁玉道:“阿绪,你们陆府估计有眼线。”

    陆绪没答,沉默了片刻道:“文书上写这批镐铁是从凉州来的,回头我让人去细细查查凉州那的铁矿,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姜宁玉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陆绪见她面色发白,问:“怎么了?”

    “凉州有铁矿?”

    陆绪不明所以地点头。

    “陆伯父驻军凉州多年,凉州有铁矿,你不避嫌上报朝廷,竟还敢插手擅自调查私卖镐铁之事?”

    姜宁玉深吸口气,声音微微发颤:“你们陆府想做什么,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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