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穆炜娮饮下太医给的汤药,神志归于虚空的时候,她的兄长穆炜溗正被禁军挡在宫门之外。

    随他一同而来的娄文茵揭开车帘,宫门口灯笼的烛光正打在军卒冰凉的刀锋上,烛光羸弱,落在刀锋上却利了百倍,晃得文茵眉头紧皱。

    她拽住夫君的衣角被他一把甩开。

    两人自成亲以来,吵嘴闹别扭常有的事儿,今儿却上演了一出从未有过的冷战,穆炜溗自上马车就没搭理过她。文茵也颇泄气,放他妹子进宫果然不是啥好主意。

    两人正推搡着,宫门豁地洞开,摄政王的车驾凛凛而至。

    穆府赶车的小厮急忙将马车挪到边上避让,娄文茵急忙下车行礼,一旁的穆炜溗却避在了车中。娄文茵捏紧衣袖,不禁起了一头热汗。

    “是穆二夫人?”柏燊揭开一角车帘。

    “妾身见过王爷。”

    “娮娮已被安置妥当,圣上准了杜衡入宫随侍,切勿忧心,回去歇着吧……”

    柏燊低垂着眼角,朝穆府的车驾咳嗽了两声,略一挥手,摄政王车驾缓缓驶离。

    娄文茵膝盖发紧,趔趄了两步,无可奈何地盯着紧闭的车帘,心想,穆家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了,穆炜溗这幅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德行该卸下来了!

    “杜公子…”

    不等娄文茵回过神来,本该在宫中随侍的杜衡竟然走到跟前了。

    车里的穆炜溗闻声猛地打开车帘,快步迈到杜衡跟前。

    “圣上虽准了杜某入宫,却只是留下了药方而已……杜某并未获准见到师妹。”

    “她到底落了什么病!宫里的太医都瞧不出来?!”

    娄文茵受够了已知被蒙在鼓里仍旧不被搭理的处境,忍无可忍地冲两男人龇牙咧嘴。

    “杜某虽被遣出了宫,皇上却准了穆府择一女眷进宫照应。”

    杜衡急忙道,这二夫人素日待他热情周到,可见第一面就知道是她其实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

    娄文茵闻言,理了理衣衫,穆府的女眷?舍我其谁?

    穆炜溗瞥了眼送杜衡出来的内侍,急忙道:

    “绿菽,你随这位公公入宫。”

    “穆炜溗?”

    娄文茵来不及争辩,就被她丈夫捏住手腕,挽住了腰身,三下五除就扔进了车里,娄文茵素日跟夫君动手动脚,险些忘记了论体力,她又怎么可能是穆炜溗的对手,认真起来,对付她跟捏死蚂蚁似的。

    “绿菽这些年跟着娮娮在须弥山中生活,懂些医理,还会伺候人,你行吗?”

    穆炜溗告诉妻子,穆炜娮伤了,却隐瞒了穆炜娮如今被囚禁了事实。

    他和娄文茵非但不能入宫,甚至需要闭门不出等候圣上发落,他今晚侯在宫门口佯装试图入宫,不过实在试探宫人们的态度以揣度穆炜娮如今的处境。

    现下看来,穆炜娮不仅没落到太后手里,小皇帝的意思也和太后极为相悖。

    穆炜溗把娄文茵弄上车后,紧闭车帘,任由妻子揪着他的耳朵发脾气。

    “宫里会缺个端药送饭的?你们就这么藏着掖着吧,你妹子若是有个好歹,我……”

    娄文茵话没说完就泄了气,她对丈夫仍旧不愿透露妹子病情玄机的态度失望至极,两行眼泪断了的珠子似的,簌簌往下掉……

    穆炜溗揭开车帘邀了杜衡上来,杜衡正踟蹰之际。娄文茵赶忙抹了抹眼泪,一张脸掩在窗檐边上,周到地请杜衡上来,拿足了夫唱妇随的礼数。

    “二夫人不必太过担忧,杜某询问了出诊的太医,也看了他下的药方,并无任何不妥,想必只是寻常咬伤,事发又是在宫里,用药又快又准……”

    杜衡见娄文茵的眼泪竟还没止住,她胡乱的抹着,一脸倔强地避开他的眼神,杜衡一时尴尬地噤了声。

    “先皇子柏槊死了这么多年,内廷的宫人换了十之八九,他豢养的恶犬竟然还能出现在宫里……哼……”

    娄文茵带着粗重的鼻音,越发觉得穆府这些年刻意沉寂的背后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深意!

    她狠狠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心里闪过大哥穆炜潋的影子,心想,说自己的夫君弱也就罢了……

    大哥呢?不会的。

    柏槊?八年前故去的皇长子?

    杜衡落下的眼神凝在那枚血红的扳指上,若有所思。

    杜衡这个不动神色的小动作刚好被穆炜溗看在眼里,他跟自己的妻子一样,也想到了大哥穆炜潋。

    大哥曾经的一句话从穆炜溗的脑子里一掠而过:

    “杜衡?你当你妹妹是傻子?”

    穆家的马车还没动,宫门再次洞开,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马车上悬挂的灯笼上,硕大的“常”字晃晃荡荡,竟直奔宫门而入。

    娄文茵冷哼一声。

    “什么宫门下钥的幌子都是拿来对付我们的,瞧人常家,进宫就跟回府似的……”

    “方才太医们说,今日之事,太后并一众贵女淑媛们都吓得不轻,那恶犬是冲女眷们去。师妹为了护太后的凤驾才挨了那恶犬一口,那常家小姐挡在太后跟前,脚踝扭伤了。”

    杜衡稍微揣摩一下娄文茵的气话就明白她对穆炜娮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全然知晓,他隐去穆炜娮被小皇帝囚在偏殿的处境,只提了病情。

    “不过是脚踝扭伤了就能送一车人进宫,你妹子被狗咬了,那只手以后还使不使得都不知道,宫里就让进去一个侍女!我看不只你们兄弟没用!穆炜娮认个亚父也是白认!”

    娄文茵咬牙切齿道。

    “放肆,闭嘴!”穆炜溗忍无可忍地冲妻子挥了挥拳头。

    “常家今儿也没讨着好处,恶犬闯入,太后受惊,常淏护驾不利,听说正被发落呢,太医们道,当时宴中一位不起眼的北衙禁军都尉,身手了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下了那畜生的头颅,护驾有功,小皇帝金口一开,如今已经在御前侍奉了,这查办恶犬闯入之事的差事,听说已经交给他了。”

    杜衡轻描淡写的一句,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夫妻两人,顿时双肩一松,各怀心思地静默不语。

    杜衡扫过这一对突然安静下来的夫妻,心里蓦地起了一阵来路不明的燥郁。

    尹晔……

    他现在跟穆炜娮,可能就咫尺之距……

    穆家的马车缓慢往府邸行去,灯笼散布的光亮打在杜衡那颗血红的扳指上,上面似乎起了无数狰狞的划痕,杜衡指腹一扫,顷刻又没了……

    ————

    小皇帝柏棠换了一身常服随意坐在练武厅的台阶上,正用丝巾擦拭一把短剑,他嘴角带着兴奋的笑意,和着三更天的浓夜氛围分外不搭。

    “常淏还跪着呢?”

    柏棠抬手一扔,那把短剑飞了出去,伴着清脆的声响,短剑顿时与不远处的剑鞘严丝合缝。

    “回陛下,常将军跪在太后的宫门外已经一个时辰了。”

    练武厅在这三更天静的可怕,话音尖刻的内侍竭力压着嗓子回话,勉强的喉音带着诡异的转调,柏棠眉头一皱,内侍急忙匍匐在地……

    “太后宫门前?常将军还真会找地儿……”

    柏棠扯了扯嘴角,带着咬牙切齿的笑声,转头望向立在兵器架前正观摩一把匕首的人影,心中的燥意瞬息抚平……

    “常淏迟早会跪到陛下跟前的。”那个让人心静的人影悠悠道。

    练武厅里盘桓的沉寂良久不散,当中立着的人儿各怀心思,盘坐在地的少年皇帝抚了抚手臂,上面似乎又添了淤青,旧伤上面又添新伤,都是他越来越强的证据。

    “我那表姨今儿可受惊了,尹将军不私下去瞧瞧?”

    柏棠扯着嘴巴笑,他不关心也没发现尹晔在这三更天里突然怠于掩饰的一闪而过的疲惫。

    “太后老拖着你和常依薇的婚事,澹台家的旧部递上来的请安折子上竟然还提了这个,朕还真没见过在请安折里提着婚配的,令慈还真是……”

    柏棠笑着,见尹晔从兵器架间转了出来,脸上依旧是一副似乎灵肉分离的冷淡表情。

    柏棠太过年少,身处的位置注定了他对“貌合神离”的少见多怪。

    少年心性让他起了挑拨的心思。

    “要不朕这就下道圣旨,给你指婚?反正今儿这几出算是在母后面前“开脸”了的意思,这样的圣旨给母后一点儿额外的惊喜,恐怕也不算出格了。”柏棠一本正经道。

    “谢皇上美意,今日微臣得几重皇恩,颇引人侧目,今日的波澜未止,再次以石投湖不利于陛下对湖自览。”

    柏棠又岂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依尹晔的寡言少语一语千金的性子,竟然乐意开口解释。

    柏棠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今儿真是可惜了,那畜生没咬着我那依薇表姨……”

    柏棠边笑边迅速思索着眼前这人的实在摸不清的底细。

    他瞧着尹晔踏出练武厅的门槛,户门洞开,顿时,像是满天的星辰落到这人的脊背上,万里而来的夜风灌入他的宽袖。。

    三更天里,这武将身上竟然全是文人身上固有的温润的惆怅……

    少年皇帝疑惑地看着他离去,思索着今日的夜宴插曲,这人到底编排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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