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县衙外又传来吵闹声。
原来是府衙的人到了,来了十几号人,并不多,个个态度都很恭谨。
万能的易公公最先出去,紧接着是沈师爷。
隔得挺远,南芝只大概看到一些。
知府大人的身量不高,穿深青色官袍,脑袋圆润,带着官帽像是塞不进匣子的大西瓜,手臂圆的,肚子也是滚圆。
他态度恭敬,看到易公公出来,圆圆的肚皮也不知怎么弯下去的,圆脸笑出褶子来,谦卑道:“大人,王爷可在里头?”
“昨晚可有歇息好?长途跋涉的,怎也不到府衙先歇会脚。下官今日才听说王爷来上任,马不停蹄就来了,您看这大老远的,我这都没法尽地主之谊,惭愧惭愧啊。”
易子实也是个场面人,端起笑脸,过去与通远知府攀谈起来。
沈师爷没见到王捕快,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越过攀谈的两人,去找府衙的主簿问话,只得到一个消息:王捕快没到府衙。
“坏了坏了。”碍于礼法,他没法冲进去找懿王求助,只能在心底干着急。
好在那边易子实也没与知府多说,只客套了几句就把人带进去见懿王。
南芝看到师爷急匆匆进来,表情严肃,心底隐隐觉得不妙。
师爷找到他们几个,也不废话,直接说王捕快一夜未归,府衙的人说他未到过府衙。让他们去找段双星借点人,王捕快可能出事了!
南芝闻言瞌睡全消,人没到府衙?她以为王捕快是在府衙歇脚,今日再回。
李叔他们动作很快,段从星也很大方,借了二十几号人,十几匹马。
牵着马跃跃欲试的南芝被李叔一把子拉到身后:“路况不熟,不会骑马,凑什么热闹。”
“我会……”算了,老顽固一个,南芝撇嘴,“那你路上慢点,别看京城来的马匹健硕就想狂奔。”
师爷也翻身上马,冲南芝说到:“县衙不能没人在,就烦你今日多辛苦一些。”
师爷平时都是一副文人模样,她还真没想到师爷也有这么……矫健的样子。
师爷,胡仵作,几个捕快,怀南县原先的几位,除了她,都出动了。
南芝叹了口气,悠悠转身。其实她不想面对什么大人物,什么高官。他们通常只有两幅模样,一种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一种趾高气昂目空一切。
若有其他?装的装的,都是装的。
前世她看的可多了,就是她温柔和善的母妃都能有两幅面孔。远不如现在市井生活来的真实。
……
内堂,南芝进去恰好看到胖知府正鞠着一张脸,胖手胡乱往脸上抹去,好像哭的很是伤心?
乖乖在下面站好,耳尖的南芝听到胖知府哭嚎,“沈大人正直无私,两袖清风,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此种歹人出在通远洲地界,是下官失职,下官定要查明真相,还……”
“行了行了。”半靠在躺椅上的瞌睡虫捏了捏眉心,很是不耐烦,“嚎一遍就够了。”
“既然是你辖区出的事,本官乏了,你去查吧。”哈了口气,迷蒙的睡凤眼已经闭上,丝毫没有自己才是县令的自觉,没半分想交接案情的打算。
“大人,现下是办公时间。”
易公公的幽幽的声音一起,躺椅上的人猛然被从梦乡揪出。
“知,道,了!”他一字一顿,眼睛半睁,环视了一下内堂。
没找到想找的人,他招手让段双星过来,问:“怀南县的那几个捕快呢?”
段双星附耳,说明了情况。
“啧,麻烦事可真不少。”
又看了一遍周围,确认没有第二人能选,东方潜还是起身,对着南芝道:“女捕快,你带本官熟悉一下怀南民情。”
“是。”
……
出去查看民情,肯定是不能穿着官服,几人先随东方潜回客栈换衣服。等他出来,又是一身绛紫色锦缎,段副手跟易公公似乎没察觉到问题,还在替他整理发冠。
“大人,怀南县地贫,平常富贵人家可穿不起这行头,既然是体察民情,还是低调些为好。”因为站的腿麻,随便找了个椅子坐着的南芝随意给了个差评。
东方潜低头瞧了眼自己这身,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他穿衣不爱繁复的纹理刺绣,通常是纯色长袍加些小小的金丝点缀。这一身放在京城贵人圈子里,自是奢华内敛,在小小怀南县,也确实过于张扬。
三人回屋又折腾了会儿,这回东方潜穿着一身月牙色长袍,衣着上少了那分高调。他问南芝:“这身如何?”
至少不那么张扬了,南芝点头。
三人同行,南芝走在最前,段双星跟在最后。易公公被勒令在县衙接待事务。
几人刚出客栈不久,东方潜到一水果摊前停下,拿起一颗青色的李子,就听到有人在议论:
“那是新来的县老爷不?可真俊啊,昨晚听说,我还不信呢。”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皇亲国戚,贵气的很。”
“可别瞎说,哪有皇亲国戚会来咱这穷地方。”
“是皇亲国戚,听他们说,还是个王爷呢!”百姓们只敢小声议论,不敢靠近这个京城来的大人物。
“啊?”南芝嘴角一抽,昨晚没睡好她怎么没想到,乡里乡亲的消息传的是真快!
察觉到有股不善的视线盯着自己,一抬头,南芝就对上东方潜那略带嘲弄的表情:低调?
“低调…”您长的就不低调,她心底默默吐槽。
摊主看他模样,害怕的同时又巴巴地将一旁个头更大更红的李子挑出来,包在纸包上,献上给他。
“大人,这是最大的,这些李子都是小的自己种的,包甜。”
东方潜没接他手里的,只掏出绢布,擦了擦手上这个,然后一口——只看他五官都拧到了一处,碍于面子,强忍着咽下。
“包甜?”
“大人,大人您拿的那个未熟,得浸盐水才好吃。”那摊主吓的都跪下了。
“既然不熟你摘它作甚!”东方潜怒。
“有人好甜口,有人就好那口酸,大人,您是出来体察民情的,可不是来发王爷脾气。”
南芝的声音成功引到了仇恨,东方潜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在他眼中,这女捕快跟易子实身影重合。
他扔了手上咬了一口的青李,对身后的段双星下令道:“买一斤青李,易子实跟这个女捕快爱吃。”
南芝眼睛一亮,哇!还能有这种好事,她确实爱吃!
东方潜不知她心底想法,看她瞪大眼,以为是不服气,心底舒坦,又不想放过两人,张口加量:“买两斤,女捕快就好这口酸。”
“谢大人!”也不用段双星拿着了,她自己抱着布袋,掏出一颗,在衣袖上擦拭一番,张口就咬。
“大人您还挺懂我。”
东方潜:??
离了水果摊,又过了一条街,这边议论声少了许多,几人在一书画摊前停下。
那摊子上摆了许多字画,还有画好的扇面。
南芝也学着他的样子,随意拿了个扇面欣赏。
“可能看出什么?”他问。
“字迹苍劲,本是好字,只是仿他人风格,失了自身风骨。”南芝随口道。
“读过书?”
“读过几年。”南芝老实回答。
“那我问你,什么是风骨?”
“自成一派,见字如人。”
“嗯。”
段从星是个粗人,听不懂他们说的,他也学着二人的样子,随手翻了翻,然后惊喜道:“大人!这字跟您的好像!”
摊主本就惶恐的神情,此刻满脸不可置信。难怪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位爷眼熟!
这可是太子字迹,他当然无意间一观,就想好的商路。想着反正仕途无望,不如仿一些名人字迹,出售一些以假乱真的传世字画。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怀南县遇到真人。
“哦,都是仿的那位的。”怏怏放下扇子,他问摊主,“怎么会想到模仿那位?”
听他否认,摊主默默松了口气,不是那位就好,长得像,应该是兄弟之类的。
他恭敬道:“正如大人所言,字如其人,草民当年一见那位,就想好往后商路。”
“看你样子去过京城,怎么会想过蜗居怀南县,卖这字画?”东方潜又问。
“大人您不懂,京城繁华,花销也大。小人才疏学浅,混不上活计。”
“倒是在这怀南县,像小的这样的,当属独一份。”
“嗯。”
东方潜随手要来纸笔,写了“秉正”二字。
“我如今已经不学那位了,你看看,这字有何不同。”
说完,他让段双星也买了幅扇子,丢给南芝,随口道:“没有自身风骨,可惜了这一副好字。”
刚走出字画摊,东方潜问南芝:“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消息传播没这么快?”
“这些商贩个个恭敬,甚是无趣。”
南芝想了下,只想到一人。
“前头拱桥前有棵歪脖子柳树,树下有个算命的张半仙,行事独来独往,孤僻的很。”
顿了顿,又说:“大概整个县城,就他消息最不灵通,若是他也知,那没了。”
“算命?”他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还是说到,“走吧。”
那段路不远,只够听到寥寥几句议论声。
大老远的就能看到一杵黄色旗子,上头写着:“算命风水。”一杆旗子一张桌椅,上头坐着个披头散发,嘴上叼着烟枪的古怪老头。
几人刚停住脚步,老头移开烟嘴,瞥了眼南芝,嘴里吐出一口烟雾:“不算。”
“大爷,我这次找你不是早算命,您看您认识我身后这位吗?”南芝早习惯他的脾气,挂起笑脸,细声询问。
“不认识,外地人。”老头语气不带任何谦卑恭敬,看来真是不知东方潜身份。
不过看他脾气,可能知道了也是一样。
南芝昂头,与东方潜眼神对视:不对你恭敬的人找到了。
南芝低头又对整抽这烟枪的老头柔声道:“大爷,我身后这位公子也想找你算上一卦。”
老头这次仍没有抬眼,“你两都不算。”
“嘿,你这老头!”段从星是个粗人,最见不得有人对他的财神爷不敬,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砸场子。
“如果是这小伙,倒是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