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观音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感觉周遭都在晃晃荡荡,还有人在帮她擦拭额上冒出的汗水。倏忽间,高观音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那双伸来的手。

    “小姐——”小巧瞪大了眼珠子,随即甩开手上的帕子,环住高观音的细腰,“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边说边还哭哭戚戚的,十分可怜。

    “楚逸——”一旁的李晔受不住这丫头的魔音,扶额叫唤在马车前的楚逸。

    只见帘子掀起,楚逸抓住小巧的后领子,将她拉到马车前同坐。

    “好了,别哭了,你家小姐没事了。”楚逸瞧着她两眼红红的,还挂着几滴泪珠。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一旁,准备找一块干净的帕子给这个小丫头。哪里知道,小巧等不及了,忽然攥起他的衣袖,二话不说将小脸蛋埋了进去,一顿擦拭。

    楚逸另一只抓着缰绳的手,顿时青筋都崩了出来。

    而此时马车内,一片安静。

    李晔坐在高观音对面,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高观音思及昏迷之时自己披头散发,心慌地摸了摸头发。这才察觉小巧已经为她整理好了发髻,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那个……”高观音见李晔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颇为不自在,但还是先开了口,“多谢。”

    话音刚落,李晔眉头一皱。

    高观音误以为是自己道谢不诚心了,立马改口道:“今日之事,我必定铭记在心。日后若是王爷有所求,只要不超出纲常,我必定相助回报。”

    “所以你觉得本王日后会有求你的地方?”李晔冷笑道。

    高观音自讨没趣,坐了起来,没好气地回道:“小女子也希望王爷此生一帆风顺。”

    李晔没有责怪她的无礼,低头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

    “与其担心本王,不如多用你那脑瓜子想想如何脱身?”

    就在两人都沉默之际,李晔没由来的一句话,令高观音重新抬起了头。

    “怎么?凭你的聪慧,猜不到其中的门道?”

    高观音正襟危坐,看着他。

    “多谢王爷看得起小女子。就算我再无知,也看得出今日能在东宫中对我使迷烟的人,只怕地位不低。”

    李晔似乎没有意外她的清醒。

    “那照你来看,究竟是哪一位想对你出手?”

    高观音警惕地对上他那双冷酷的眼眸。

    李晔见她一副炸毛的样子,颇为有趣。

    “其实你心中明白得很,你不说,只是为了保全将军府而已。”

    “王爷既然知晓,又何必咄咄逼人。”高观音生气了,瞪了他几眼。

    “高观音,本王是不是提醒过你,远离东宫。”蓦地,李晔抓住她的肩膀,强硬地让她不得不与自己面对面,“为何你屡次不听劝?”

    “王爷,这是怪我了。太子妃下帖子,小女子绝不敢驳了她的面子。你们这些显贵之人何曾问过我是否愿意。如今王爷既然明说了,我便将话放在此处,我高观音只想肆意山水,对东宫绝无他想。若是有,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李晔吃惊她的回答。

    “王爷与其在此与我辩论,不若好好去劝劝太子殿下。”高观音扫开他的手,抚平衣服,继续说道,“逝者已逝,放过彼此。”

    闻言,李晔不由苦笑。哪怕那人早已经烟消云散,这世上还会有两个人以自己的方式思念着她。

    经过这一番争论,两人皆觉得适才说话过于苛刻,纷纷转头。一个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一个假装闭目养神。

    那日之后,除了太子妃假模假样地派人来问候她的身子。还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高观音,害得她心悸复发。并特地送来许多珍贵补品。

    杜如雪虽有疑惑,但见高观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也没有再过多追问。只是象征性地让人给东宫打点了些谢礼。

    “你这几日可是休息好了?”一早杜如雪就来到女儿到闺房。

    高观音开心地放下手里的书,快走上前,扶着母亲的手。

    “有娘亲的照料,比神仙丹药还要有效。”

    “你啊—”杜如雪轻拍她的手,“小嘴忒甜。”

    两母女头靠头地依偎在一起,画面犹如双美图,令进来的小巧觉得赏心悦目。

    “何事?”杜如雪眼尖瞧见她,问道。

    “回夫人,老爷有请。说是杨家表少爷来访。”

    杨怀瑾来了。高观音一听是弟弟来了,立刻缠着母亲快去前厅相见。

    “怀瑾今日才来拜访,还望姨母姨丈见谅。”

    杨怀瑾身着一袭水蓝色的长衫,个头高挑,比高晟还高出半个头来。

    望着眼前的这张脸,杜如雪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薄命的姐姐,还有令人敬佩的姐夫。思及逝去的家人,杜如雪眼眶微红。

    “娘亲—”高观音也有点伤感,却还是偷偷递过去一方帕子。

    “瞧我。今日难得怀瑾来了,我怎么就又想起伤心事来。”杜如雪轻拭眼角。

    “你姨母一向与你母亲感情深厚。如果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远离家人。”高晟伸手搂住杜如雪的肩膀,安抚她。

    杨怀瑾温柔地回答:“怎会,侄儿羡慕姨母姨丈的感情都来不及。如果姨母不嫌弃,侄儿时常来给您请安。”

    杜如雪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不嫌弃,不嫌弃。好孩子,以后这里也算你的家了。”

    “娘亲,小表哥站得许久了,还是先让他坐下来。”

    杜如雪这才想起他那只行动不便的腿,立马让丫头婆子安置好座位,用柔软的垫子铺上。

    “怀瑾守孝期还有多久?”待众人喝过几口茶水后,高晟问他。

    “再过三个月就结束了。”

    杜如雪与高晟对眼想看,末了杜如雪提出了作为长辈的建议。

    “怀瑾,姨母有些话想说与你听,说得不好,你也千万别见怪。”

    杨怀瑾躬身行礼:“姨母请说,侄儿断然不会因此心生嫌隙。”

    “那……”杜如雪缓缓道来,“那姑母就直说了。杨家现下人丁单薄,既然你已经过了守孝期,不如试着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身边也需要一个体贴之人照料才是。”

    如果不是杜如雪提及这事,作为姐姐的高观音真的快忘记弟弟的终身大事。高观音眼神怜惜地望着这杨家仅存的最后一点血脉,希望他能接受杜如雪的建议。

    未曾想,杨怀瑾先是沉默,随后摸了摸自己那条腿。

    “姨母的话,自然是为着怀瑾好的。只是——”他扯开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只是以怀瑾今时今日的样子,只怕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着我受苦。杨家也今非昔比,朝不保夕。何必耽误人家姑娘。再者,怀瑾在守孝期间也思虑过这个问题,眼下姨母既然提及,怀瑾不妨说出自己的想法。此生,怀瑾终身不娶,愿以这残破身躯守护着杨家。”

    “你这孩子——”高晟不赞同,但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毕竟以前的杨怀瑾可是人人羡慕的“杨三郎”,身姿飒爽地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将军。

    高观音低下头,看着那只令弟弟失去光芒的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当年,接到父兄战死的死讯,杨仪君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本来已有身孕的她,身子早在东宫的摧残下,日渐削弱。李青故意瞒着消息,本也是考虑到这点。但也挡不住崔妙姌使了点手段,故意将消息送到她面前。

    “君儿——”李青见杨仪君清醒过来,总算露出一丝欢喜。

    可难知杨仪君一瞧见他,又想起父兄惨死,眼里的泪珠儿更是无法控制地掉落。

    “别哭,大夫说你现在情绪不易激动。”李青温热的手附在她的脸蛋上,为她轻轻拂去泪珠。

    杨仪君泣不成声,头埋在李青的胸前。

    “你若不哭了,吾就答应你,带你去见见怀瑾。”

    这话果真有效,杨仪君一下子就止住了泪水。

    “真的?”

    李青单手抱住她:“自然是真的。不过,你这几天先听大夫的,吾安排好就带你去。”

    可能思念着唯一亲人,杨仪君这几日开始十分配合着大夫的话,哪怕自己吃不下任何东西,还是努力往嘴里塞满食物。

    “君儿,你进去前,吾有话要先对你说。”站在门前,李青的表情凝重地看着她。

    “是不是怀瑾……”在东宫养胎的日子里,杨仪君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何弟弟从未出现,现下见李青的神情,那颗悬着的心又开始揪疼起来。

    李青按住欲急切进屋的人,安慰道:“放心,怀瑾没有生命之忧,不过——”

    “不过?”杨仪君的手停在了门上,转头迷茫地看着他。

    “不过怀瑾从马上摔了下来,被敌军刺穿左腿。即使经过宫中最好的太医医治,也只能好个七八分,从此再也不能骑马了。”

    原先杨仪君想着只要弟弟的命保住了,那么腿瘸了便瘸了。

    可是,这一切在她进了屋子后,内心还是受到一波冲击。

    脸色苍白的杨怀瑾躺在床上,一头黑丝毫无形象地贴在脸上。双手被绑缚在床架上。

    杨仪君知晓弟弟是最看重仪表的,从未有过如此失礼的形象。

    她的手微微颤颤地贴在弟弟满是乌青血痕的手臂上,心疼地看向那双被包扎得厚实的左腿。

    “望良娣恕罪,实在是小公子情绪激动,为了误伤,我们才不得不捆绑双手。”

    杨仪君激动地解开弟弟手上的绳结,小心翼翼地碰触那触目惊喜的血红伤痕。

    每每想起这个场面,高观音还是没法接受,想必杨怀瑾亦然。

    那场败仗,这两姐弟失去的不仅仅是父兄,还有曾经的骄傲与对幸福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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