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邈觉得真是糟糕透了,不只是精神上的还有身体上的,仿佛全身被碾压了一般,筋骨尽是拉扯般的剧痛,像极了当初她练琴时拨的弦,下一刻就会断裂。
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人往脑子里塞了一团针线,卷着刺着毫不消停,但在这种疼痛中又能保持着意识的清醒,更加清晰感受到疼痛的折磨,苦不堪言。
她狠心咬破舌头,舌尖剧痛袭来让她暂时放下身上的诡异疼痛,缓缓睁开眼,看着她身边的长公主,心中满是委屈,哽咽喊道:“娘,我疼。”
长公主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泪眼朦胧的路邈,双手无措不敢轻易动她,只得像哄睡小儿一般,柔柔地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抚平她的哀愁。
路邈眨巴眨巴大眼睛,忍着不适问道:“娘,我这次睡了多久?”
“你这才歇了不到三个时辰呢,你再接着睡,睡着了就不疼了。”
自那天从猎场昏迷回来,路邈除了原来的头疾外还患上了什么奇难杂症,身躯疼痛,请了许多名医圣手都判断是中了一种诡毒。
这几天都是疼着疼着睡着了,睡醒了就继续疼。
但令人庆幸的是路邈的体质异于常人,一天比一天能压制住这诡毒发作,发作的时间间隔一次比一次长,到如今第四天,已经是一天发作一次了。
“顾衡川来了吗?”
长公主眉头微皱,似有不满道:“他回来后就一直待在王家府邸。”还未来看过你,张了张嘴还是把后一句话咽下了。
“那他的伤处理了吗,王家在哪我去瞧瞧。”说完路邈就起身下床,捞起架子上的外衣随便一披就想跑出门去。
却不料一起身,身体里出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感让她摔倒在地,口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血腥味,痛的她瞳孔放大,忍不住用头撞击桌凳,几欲晕厥。
不知怎么去形容这种难耐的剧痛,仿佛是将全身的筋骨打碎又重组,重组后的身躯又奇异地更加坚强,正是为了抵挡下一次更猛烈的阵痛。
痛到极点时,她觉得精神和□□都脱离了,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长公主和冬露连忙将疼得满地打滚的路邈扶上床,长公主看见她如此痛苦急的心神剧震,束手无策。
诡毒,邈邈怎么中的毒,莫非是——
莲瓣!可解百毒!
长公主一想到此物立马对着冬露道:“快去将前些日子得的莲瓣拿来给邈邈服下。”
冬露丝毫不犹豫转身跑去取来。
路邈缓过了那一阵剧痛,全身酸软无力,虚弱地靠在长公主肩头上,看着盒子里的救命之物,眼神里充满着渴望。
没有会希望自己的身体像埋了一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如今看似无生命之危,但疼得厉害那会简直想一头撞死,还管什么活不活着。
这莲瓣保存的极好,为了它珍贵的效用长公主将它放置在极寒的冰室之中,拿出来还如摘下来那般鲜活,冒着丝丝寒气,不用细闻就能嗅到它散发出的丝丝香气。
长公主迫不及待地从冬露捧着的盒子中取出莲瓣,小心翼翼地放到路邈的唇边,道:“邈邈,张嘴,吃了它就没事了。”
路邈苍白的唇瓣轻启,正欲吃下,就在这时,多日不见的心上人反而成了不速之客。
“且慢!”
顾衡川衣袍翻飞跨过寝室门槛,速度极快来到了路邈身边,伸手想拿走那片莲瓣,但举到空中又突然握拳放下。
刘管家跟在顾衡川身后赶来,显然是他来得急根本没有让下人禀报就进来了。
原先顾衡川是在外等着刘管家去通报的,结果在外就看见冬露捧着一个盒子,那盒子对顾衡川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顾衡川深深地凝望着略显苍白的路邈,眼里尽是复杂。
路邈看不懂他的眼神,但能见到他心下也是欣喜的,立刻展颜一笑道:“你来了!”
他看了她好久才哑声道:“对不起,孤来晚了。”
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路邈这才细细地打量他,他面目略显憔悴,不似以往的意气风发,周身散发着一股颓唐之感,望着她的眼神既愧疚又坚定。
还不等她发问,就听见她一心盼着的心上人说出了令她久久不能回神的话。
“邈邈,这莲瓣你借予我好么,芙语她性命垂危,需要它救命。”
顾衡川说完了这番话,周围的人都缄默不语,都惊讶地看向了他。
他还是那样□□着背脊,接受他们指责、愤恨和难以置信的目光,尽管能看见他神情的纠结,但是语气那样坚定,不容拒绝。
路邈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可笑,身心分离,互相拉扯,一面是理智上同意了顾衡川的请求,反正这物也是他送来的,他想要取回救人性命也无可厚非。
但另一面,却是怒火中烧。
多日不见的心上人见到你的第一刻不是关心你,呵护你,反而是巴巴地赶来抢了药去救他好青梅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那股郁气咽下,抬眼望着那张依旧如初见时俊朗的脸庞,一字一句问道:“你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话?”
其他人再怎么看他,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对上路邈的眼神他就心中像破了个大洞,任由冷风呼啸吹进,充斥着内心。
他不敢看着她失望的眼神,移开视线解释道:“邈邈,那日的箭矢有毒,芙语她体弱,承受不住毒性发作,性命堪危。”
他又想到路邈的性子素来对他霸道,又说道:“我已向山主去信了,待到下一片莲瓣长出时,我就取来补给你。”
补给你。
呵,好一个补给你。
她低下头不禁冷笑,心想道:她路邈有一天还得眼巴巴排着队等着要补偿了,多搞笑啊。
这时长公主出言阻拦:“不行,谁知道领嵩那朵花究竟什么时候才开,那我邈邈——”
“娘!”路邈拉住了指责顾衡川的长公主的手,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她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顾衡川,说道:“可我也中了毒,你救不救我。”
顾衡川愕然,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会——”
“那支箭是我射的,亲眼看见它穿进那人的皮肉里,而我咬了他一口,沾上了他的血。”
顾衡川联想到那日太医的话,他们本来猜测是箭矢自带的毒素,可邈邈如今也中了毒,说不定是那怪人的血本身就有毒。
王芙语中间那日,奉武山就收到信号派人前往北炎,来的一行人中正好有言正堂的董夫子,他对王芙语的身份了如指掌,见她性命垂危焦虑难安,特让顾衡川将莲瓣取回来给她服下。
顾衡川也知道王芙语的重要性,不敢耽搁立刻策马前来,却不想,中毒的不止一人。
可这莲瓣目前仅存只有一片,这该如何是好。
路邈看着他陷入纠结与沉思,难于抉择,似难以开口。
笑话,王芙语的毒要紧,她的毒就不要紧吗。
她定定地望着他,似是要望进他眼底里一探究竟。
“你说因为王芙语兄长的缘故多加照看她,而如今她为你挡箭,理应要救她,这片莲瓣我会给你。”
“但是,第一次在惊马之际你先救的她,而这一次你闯进来时也定是瞧见我正欲吃下它,但你依旧开口讨要。”
“她为你挡箭救你,那我呢,我做的就不重要了?”
“我身体康健,她娇柔虚弱,所以我理应让她吗?”
“难道我路邈以后都要一辈子排在她的后面等你的补偿吗?”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长公主也没有继续开口指责顾衡川,只是心疼地看着执着于一个回答的路邈。
不管顾衡川回答什么,已经发生的遗憾就算弥补回来,也只不过是在撕裂的布帛之间缝上了一道丑陋的疤。
顾衡川眼底的情绪蓦地一颤,似有些许慌张,一步步走过来跪在路邈床边握紧了她冰凉的双手,抬头看着她,艰涩又坚定地道:“邈邈,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出于责任和使命,芙语她的性命比任何人都重要。”
“我会尽力去救她,但对于你,我会陪你同生共死。”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让路邈忍不住扯出一个惨淡的讥笑。
“所以,活着得不到全心全意的你,死了才有是吗?”
他猛地攥紧了她的手,声音发紧道:“不是这样的。”
有一些平日里没有细想的东西都浮了出来,让她觉得像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等着最后一把推手将她推入深渊。
“哈,顾衡川,你那一日在承悟阁对我说的,你未来太子妃的样子是照着王芙语说的吧。”
“琴棋书画皆通,女工女德皆优。”
“青梅竹马,救命之恩。”
不顾他想要张口解释,俯前去抬手掩住了他的唇,声音颤抖道:“你第一次为人画像,画的是她吧。”
“连画我也是捡在她后面的。”
那副画,那片花,还有顾衡川,从来就没有被路邈真正拥有过,一见钟情怎抵得过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两小无猜呢。
说罢,指尖脱力般从他唇上滑落,却被他一把抓住放在脸侧,试图温暖她的手心。
顾衡川微微摇头,声音紧绷似是在掩盖内心的痛楚:“没有的邈邈,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我一直喜爱的人是你。”
路邈笑了笑,眉眼扬起的弧度灿烂又轻蔑,眼神里不再是流露的款款深情,反倒随着迷雾散去显得尖锐犀利。
“那你的喜爱就是一直没有大庭广众下承认过我,却肯任由青梅竹马的流言蜚语喧嚣尘上吗!”
像是掀开了最后一张遮羞布,让一直没有面对的问题摆在了眼前,顾衡川颓然松手,脸色发白,仿佛陷入了冰冷深渊挣扎无望。
顾衡川只觉得胸口似有千斤重,被她的冷漠尖锐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惶恐,微微牵动嘴角,安抚着她:“邈邈,这是我的错,我即可请旨娶你,那些谣言我都会澄清,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太子妃只会是你。”
“你信信我。”
她将装着莲瓣的木盒拿在手中,朝着他示意,淡淡地道:“顾衡川,你要怎么选?”
这一次,带着她的执着逼着他重新选。
正在顾衡川内心僵持之际,室内传来一丝淡淡的冰雪之气,一瞬间云雾弥漫,惊得众人往门口看去。
“救王家女。”
只见门口云雾弥漫初显出一个头戴鹤冠的白袍身影,两侧垂下的飘带无风自动,飘飘欲仙,不用多猜,从他身侧的仙鹤就能知道此人的身份——浮玄天师。
路邈的双眼猛地睁大,不仅是震惊于浮玄的突然出现,更是为他笃定的那句话心神剧震。
救王家女。
救王家女。
舍了她!
握着木盒的手青筋毕现,如玉般的骨节仿佛脆弱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