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不好了,不好了,哥哥快醒醒,快去救救姐姐,她惹得海王大人生气,被掳走了!”

    铁娃急匆匆地跑回家,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一轻一重的踩踏木板的声音逐渐向槿汜休息的房屋靠近。

    房内,安神香静静地燃烧着,一缕白烟被铁娃跑进来时带来的风吹散。

    槿汜仍旧安静地躺在结界内,睫毛微颤,睡得香甜。

    见状,铁娃噤声,兀自轻哼,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蔑视。

    须臾,他略带一丝慌张的眼神向四下瞥去,看准身旁的锄头,侧身微微下蹲,随手拿起它,然后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阁楼是木质的,尽管铁娃已经放慢脚步,还是会制造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用残肢轻轻蹭去滚落至眼角的汗珠,随后瞥了一眼安神香,还差一息。他顿时心如擂鼓,心跳声充斥着耳膜,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铁娃举起锄头,眼神中露出几分狠辣,在挥下的罅隙用余光扫了一眼窗外,刹那间,脸上溅满鲜血,本能的眨眼。那一刻,最后一截香灰掉落,安神香烬灭。

    他抽了抽嘴角,咧嘴讪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随手将作案工具扔到一旁,用拇指揩去嘴角的血,并贪婪地伸出舌头舔上一口。

    槿汜腰间的香囊格外惹眼,白色的小兔被染成血色。铁娃用沾满鲜血的手扯下香囊,拿在眼前细细端详,嘴里得意地嘟囔:“红色小兔倒是肖似姐姐。”说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

    另一边,阮轻浣缓缓睁开眼,如失焦般视线模糊,只觉四周阴冷昏暗。她最先看见的亮光是透过头顶上方的窗,洒在前方的割裂的菱形,紧接着是一侧的案桌,油灯上的橙色火苗静静燃烧。

    她闭上眼后重新睁开,逐渐清晰的视线将牢房似的石屋一览无遗。

    三面石壁,前方则是一排木质柱体,石屋对面没有房屋,只有由过道隔开的石壁。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似乎是因为缺少光照的阴冷,物质腐烂,常年累积未及时处理而导致的。

    四周静的出奇,阮轻浣盘坐在被湿润的地面浸湿的蒲团之上。忽然间,头颅如炸裂般疼痛,她双眼紧闭,用手抱住头,耳畔响起铁链碰撞的“叮当”声。

    疼痛得到缓解,她低头,双手已经被铐上铁链,铁链被锁在石壁上。

    正当她因被囚禁而心情低落,恍然间发现,这副镣铐虽结实牢固,但尺寸太大,铐她一名七岁幼童简直是虚张声势,大材小用。

    阮轻浣这镣铐如拨下大号手镯般轻而易举,既然如此,索性直接潇洒地扔到地上,无拘无束地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疲累的筋骨。

    可刚做了个拉伸运动,她就瞥见案桌上的火苗闪烁,紧接着石牢外的走道上慢慢走来一个人。正是那位海王庙的黑衣老头。

    老头手持黑杖,浑身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死气。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算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在皱眉微怒。

    阮轻浣窘迫地保持着伸展的动作,大脑飞速运作,在心底翻找作为一个人质的基本素养,然后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把镣铐套回去?”

    老头不作表态,跟个闷葫芦似的杵在那里半天不吭声。

    见状,阮轻浣走到案桌旁,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坐了上去。这可比蒲团干燥些,至少不会湿掉衣裙。

    “小老头,我敬你一声前辈,你却把我关起来,”阮轻浣偏头,略带质问,“意欲何为?”

    老头轻笑:“自然是想请小仙君前来坐坐。”

    “此地暗无天日,阴冷潮湿,还有蛇虫鼠蚁。”阮轻浣用余光扫视四周,啧了一声,表示不满,“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崖湾僻壤,自是比不得仙域优渥。”老头笑着。

    阮轻浣轻哼,揉了揉被铁娃扎伤的手腕,低着头轻描淡写道:“莫不是怕被我打乱计划,所以设计将我擒拿?”

    话音刚落,她抬眸,正好撞上他的忍俊不禁:“小仙君说笑了,你还构不成威胁。”

    阮轻浣眉头一紧,没想到竟被人瞧不起。她心一沉,露出笑意:“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将我关起来?既然关起来,镣铐却又如此敷衍,不怕我逃了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我已封住你的气海,让你无法造次。”老头隐隐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样。

    “哦?”阮轻浣吃惊地捂住嘴,佯怒,“你个小老头可真贼,竟封住了我的灵丹!”

    片刻,阮轻浣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暗暗调动体内灵力,流转通畅无阻,此刻竟庆幸自己的下丹田无法凝丹,而是在别人意想不到的绛宫处结丹。

    “你笑什么?”老头被她这阵突如其来的笑迷惑住,以为小姑娘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般处境,竟如失心疯般喜怒无常。

    “我笑什么?”阮轻浣滑下案桌,径直朝他走去,轻松地侧身穿出石牢前的木柱,站在走道上,与之面面相觑,真诚道:“你这石牢当着敷衍,就算无灵力傍身也进出自如。”

    老头怔住,望着来去自如的阮轻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晌,老头跺着权杖,恼羞成怒:“你给我进去!”

    就在他握住权杖抬落间,他皮肤褶皱的右手臂内侧露出两条暗红色的熟悉纹路。与她右手臂上中蛊后出现的纹路一致,只是颜色不一样。

    她曾查阅古籍,蛊虫千千万,可只有同一种类型的蛊虫才能形成一致纹路。

    “赶快进去,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老头气急败坏,将手臂掩进宽袖。

    “哦。”阮轻浣心不甘情不愿地窜了进去,然后重新坐在案桌上,使唤道,“我饿了,我要喝水,我要吃东西!”

    老头不作理会,转身就朝走道一侧走去。

    阮轻浣急忙跑到木柱旁探头,发现这石牢的走道尽头还有一道石门。

    老头离开后,石门在一阵轰隆声后紧闭。她秉烛走近石门,用手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借着微弱的光,望见石门上篆刻地无数不知名的古老符文。

    阮轻浣将手掌覆在石门上,闭目凝神,将灵力汇聚于掌心,霎时间衣袂翩飞,绯色灵流集中于一点,却在冲撞石壁时被闪烁的幽暗符文反弹。

    石壁厚重,又有符文加持,她只是稍加探查,就能感受到它的繁复和牢固。

    打开此门需竭尽全力,可她并不知石门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恐怕只会耗尽灵力被轻而易举的抓住,然后又被关起来。

    虽然暂时被关住,但至少是安全的。她最担心的是,铁娃这个叛徒会不会对阿汜不利,距离被暗算也不知过去几日,如今阿汜又在何处,是否也在忧心她。

    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老头的嘴跟什么似的,丝毫有用的消息都套不到。

    阮轻浣回到石牢的案桌上坐着,抬头眯着眼望向上方的小窗,能隐约看清稀疏的树枝摇曳,以及灰白的天。

    忽然,石门一阵响动,一名幼童端着吃食出现在走道上。

    阮轻浣低头,眼前一片漆黑,被亮光刺痛的眼本能的闭上,缓解光线突变的环境,然后再缓缓睁开,适应昏黑。

    是那日在海王庙的其中一个幼童。

    “这是祭司大人托我为小仙君送来的吃食。”幼童将食盘放下,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海味伊面,餐筷,一壶水,以及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

    阮轻浣抬眼,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幼童,或许比那个老头容易套话。不过才被铁娃骗过,所以听取不一定尽信之。

    她走近幼童,问:“小孩儿,你不是海王的祭品?怎能随意离开海王庙?”

    好似这做祭品很光荣,幼童挠头,蹙眉伤感:“祭司大人说,今年由小仙君作为祭品,我们排到明年了。”

    闻言,阮轻浣愣住,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原来老头打的是这个主意,对于祭品而言,在仙域滋养生长的幼童的灵力更加纯粹,确实上乘。

    阮轻浣轻笑,又问:“你们每年都会有祭祀吗?”

    幼童摆手,解释:“好像是隔一年一次,但是去年海王大人很生气,所以祭司大人说以后每年都要有。”

    “可海王大人为什么生气呢?”阮轻浣越发好奇。

    幼童摇头。

    那双眼睛天真纯澈,并不像是在撒谎。

    阮轻浣心生一计,莞尔:“你过来,姐姐给你变个戏法。”

    幼童的清瞳瞬间点亮,眉头舒展向她走近。

    阮轻浣将指尖点在他眉心,默念口诀,迅速找到关于去年海患之事的记忆,然后抽出一段缥缈的虚烟藏起。

    “哎呀,失败了!”阮轻浣尴尬。

    幼童原本好奇的神情顿时消散,噘着嘴失望道:“姐姐骗小孩儿。”

    阮轻浣不禁一笑,又瞥见食盘上的木盒,转移话题道:“那小孩儿,这里面是什么啊?”

    幼童俯身拿起木盒并递给阮轻浣,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把方才的情绪抛之脑后。

    “对了,这是祭司大人给你的,他说里面是听话蛊。”

    阮轻浣如今谈蛊色变,险些将木盒掉在地上。她曾在古籍上看见过,听话蛊,子母虫,此蛊短小却有百足,通体黝黑,中子蛊者对施蛊者(母虫)言听计从,解蛊唯有杀母蛊。

    只是她并不知道老头为何放心只派一个小孩前来。

    “祭司大人还说,如果姐姐拒绝的话,他就对那个哥哥不客气了。”说着,幼童从袖口处掏出一个沾上血迹的香囊。

    阮轻浣头皮一紧,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抢过香囊仔细并反复确认,顿时眼眶含泪,心慌意乱。

    这就是槿汜的香囊,她亲手做的,她认得,尽管血迹斑斑,散发着铁锈味。

    “阿汜呢?”阮轻浣慌了神,惴惴不安,“他怎么样了?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幼童被情绪激动的阮轻浣吓到,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祭司大人说,只要姐姐听话,就保证哥哥安然无恙。”

    “好,你们要说到做到!”阮轻浣颤抖地打开木盒,尽管内心极度恐惧,还是任由子蛊爬到自己的右手腕之上,然后啃噬血肉,钻进皮肤里。

    见状,幼童离开。

    阮轻浣身体微颤,心跳加速,右臂开始轻微抽搐,身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仿佛一根紧绷的弦,下一秒就会绷断。

    她强忍着心悸蜷缩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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