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风过湖泽,激起一波潋滟,湖心亭内,一身着大红绢纱外袍,淡青色金丝裹胸的富贵女子正歪坐在亭前喝茶赏月。

    悠悠扬扬的奏乐从湖的另一侧飘来,伴着水流声,蝉鸣声。

    “清晖已登台前,公主何不去前厅与众客共赏。”铁阿劳从站到这个凉亭开始就是半弯着腰的模样,许是弯的久了,他的头越发低了。

    “本就是请他们来共赏平时所不能听的绝调,自是让他们多加尽兴才好,我若去了,他们未免拘谨,不如呆在这凉亭听这水声伴着乐声,别有一番风味。”

    “公主卓识。”铁阿劳笑得谄媚。

    欧阳江晴和他说话,却不给他一个眼神,只单单望着杯里的茶,茶叶紧直肥壮,汤色橙黄明亮,香气经久不息,她抿上一口,直觉醇厚又清爽,解渴又生津。

    只是这茶,她竟是第一次见?

    “这茶唤作什么?”

    铁阿劳见欧阳江晴主动搭话,立马喜笑颜开道:“唤作鸭屎香,是我的故乡潮州凤凰山所产,去岁回乡过年带了些许,阁内人喝了都说不比金陵雨花和恩施玉露差,便想着进献给殿下尝尝。”

    “确是不错,”欧阳江晴终于看了铁阿劳一眼道:“你有心了。”

    她转向宋希青:“把我那套夜郎国新进献的惊鸿罗汉杯赏给铁东家吧。”

    “是。”

    宋希青去了,铁阿劳连忙跪地长谢不起。

    欧阳江晴似笑非笑:“只是这茶的名字实不雅致。”

    铁阿劳道:“鸭屎香本为民间流传之名,如今潮州刺史望投入量产,正缺个书名,请公主赐名。”

    欧阳江晴想了想道:“也好。”

    “璧月琼枝彩凤飞,银花铁销金鳌跨。(2)”欧阳江晴沉吟片刻道:“就叫银花香如何?”

    “公主高才。”铁阿劳连忙奉承道。

    “品茗赏月,还是殿下最会享受这世间。”

    空荡荡的凉亭传来了第三人的声音,似雪中松林间雾般温柔悦耳。

    欧阳江晴望向月光最盛处,果见清晖披着月光负手而立。

    “怎么只弹了一曲就来了。”

    “不敢让殿下久等。”

    铁阿劳看着二人,立马心领神会道:“外头风渐渐大了,殿下去屋中相聊吧,今晚连烟楼已着人布置好了……”

    *

    “大人,给我预支工资吧,大人。”

    岑玉棠坐在角落方打了个盹面前就莫名出现了一个八岁小童。

    这名小童她是认识的,是她在烟雨阁的眼线之一。

    “不是才给你发了工资吗?”岑玉棠连忙把他拉到一个角落,生怕被人发现。

    烟雨阁的乐伎多签了卖身契,是以命运与之相互依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轻易背叛。

    她请的眼线则皆是在烟雨阁学艺的小童,这些小童在烟雨阁向来能自由行动,不被防备。

    此人叫大东,便是他告诉的她清晖今夜有公演的消息。

    “大人我缺钱。”

    “你小小年纪,缺什么钱?”

    “我想在长乐坊摆个糖水摊子”

    “可你才八岁。”岑玉棠震惊,虽然古代也没有童工的说法,可是这年纪也太小了吧!

    “我父母打算把我卖给烟雨阁了,我不想呆在这里一辈子,”大东抓住岑玉棠的衣袖,突然就哭了:“大人,这里的哥哥每天都要被老鸨用毛巾裹着棍子打,这样被打的伤痕不易被客人看见,还能正常去服侍客人……”

    “大人,救救我。”

    岑玉棠看着和自己弟弟不相上下年纪的人,不禁心软了。

    “要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

    岑玉棠把自己今天出门带的所有钱全都拿了出来,又道:“剩下的明天来洒金街找我取。”

    大东带着泪水点点头:“谢谢大人。”

    被这么一打岔,再抬头时,却发现场中已是曲终人散,不见了清晖踪影。

    大东见岑玉棠四处寻觅,似在找人的模样便问:“大人是在找清晖哥哥吗?”

    他突然低声道:“大人若实在想见他,可去连烟楼寻寻,我今天在连烟楼清扫了一天,听说来了个贵人,一粒积灰都不能有……”

    岑玉棠沉思片刻,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系统,你方才真的没出错吗?”

    二十四珠的红珊瑚项链明显就像个箭头直指清晖,可他身上却无一丝黑客气息,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更何况这系统不是第一回出故障了。

    系统久久没有回应……

    “系统!”岑玉棠又唤了一声。

    这回脑海中滋了一声“系统进入全面维护中,勿扰。”

    岑玉棠:“……”

    “连烟楼往哪走?”

    “那里如今肯定被老鸨找人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的。”大东狡黠一笑:“不过我知道有条小道能进去。”

    连烟楼是烟雨阁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为使服务更加周到,食舍与连烟楼间开了条近道以供佳肴送到连烟楼时不至冷却。

    大东便是给她指了这条道。

    不是入膳时间,道上几乎无人,她轻而易举便进了楼。

    整栋楼都若明若暗,赖以照明的是檀木墙架着的少量琉璃盏。

    嗯……很有情调。

    昏暗也有昏暗的好处,一整栋楼唯一亮着的房间不消说里头必定就是那贵客。

    古代的木制建筑隔音都差,这也给她偷听制造了方便。

    她蹲在纱窗底下,屏住呼吸。

    房间内,清晖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摆满了沾着血的密信。

    欧阳江晴坐在黑檀木镶理石高椅上本要接过那盘子。

    手突然停在了空中,目光与清晖交汇。

    霎时,清晖眼里也不见了温顺,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漠然之感。

    两人同时察觉到了外头有人。

    “放下吧,茶太烫,别烫着手了。”

    欧阳江晴接过盘子轻轻放在桌上:“很久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我若说想,殿下以后便会常来?”

    清晖笑笑,眸中又恢复了先前的清明。

    “殿下牵挂的人太多了,清晖自知是连号也排不上的。”

    “你这是吃醋了?”欧阳江晴笑得灿烂:“早说你如此在乎我,不如我就将你收入府中,陈全了你一番心意可好。”

    清晖眼角抽了抽,但面色不改:“殿下抬举了,我只是一个风月场所的卑贱之人,哪敢踏进长公主府一步。”

    “何必用这种话来搪塞我,你不过是舍不得这种京城的富贵子弟都对你趋之如骛,一掷千金的虚荣之感罢了。”

    清晖笑而不答。

    门口的岑玉棠却听气愤了,哪有这样羞辱人家的,再怎么样,人家也是凭自己本事才走到今天。

    她继续蹲着偷听,突然感觉背部一凉,她浑身一颤,机械式的转过头。

    先是看到一把浮雕被摸索的近乎圆润的剑柄,顺着剑柄往上是一把微微出鞘的剑,接着看到拿剑那人,是萧南成。

    她想重重松一口气,但怕发出声音,于是把眼睛瞪圆,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萧南成也没料到是她,忙收了剑也蹲了下来。

    他的眼眸漆黑如点墨,勾勾的盯着岑玉棠,似要把她全身上下都看个明白。

    在此碰见她绝不可能是巧合,岑玉棠与那日在平远侯府内放箭之人,说不定有脱不开的干系。

    屋内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欧阳江晴聊了几句,颇有些累了,便道:“来替我宽衣解带。”

    “殿下”清晖低下头。

    “多少次了,还害羞呢。”欧阳江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穿透门廊,在萧南成和岑玉棠的耳边回荡,岑玉棠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面上一热,直红透了耳根。

    她开始庆幸这里昏昏暗暗,她与萧南成二人都看不清互相的表情,不至于过于尴尬。

    再听下去就是人家的私事了,她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于是扯了扯萧南成的衣角。

    萧南成也没想到,特意翻窗而来听到的却是打情骂俏,他正不自在时又被岑玉棠扯了扯衣角,于是身体更加僵硬。

    室内动静越发大了,却也未有什么蹊跷之处,他于是点点头,跟着岑玉棠离开。

    清晖始终留意着屋外动静,作为职业杀手,若是门口蹲了人他都察觉不到,他便是活不到今日了。

    “走了?”欧阳江晴戏谑的看向清晖:“你若不弹琴,也能当个优伶。”

    “殿下不也一样?”

    “啧,”欧阳江晴把视线移到桌上那堆密信上道:“最近发现我们秘密的人越来越多了呢。”

    清晖无言。

    “要杀的人多了,你若继续呆在烟雨阁,很有暴露的风险。”

    “我心里有数。”

    “你若心里有数那日便不会被人打穿了脚背,还丢了一串珠子。”欧阳江晴视线似能透过紧闭的门窗看去很远的地方。

    她淡漠道:“你看你这不就把麻烦招来了吗?”

    她站起身,这回是带着威压的口吻:“再过几日,我会想办法把你接来长公主府,大计在前,我容不得半分差错。”

    清晖还想说什么,欧阳江晴连忙打断道:“我知你不想做我面首,我会安排你和你妹妹住在一块。”

    她加重了妹妹二字,这是她能辖制住清晖的底牌。

    “殿下的要求清晖不敢忤逆。”清晖温润的双眸又沉了下来。

    *

    岑玉棠和萧南成出了连烟楼后都选择了沉默。

    一个不问是因为怕暴露身份,另一个是怕被对方知道她知道对方身份。

    总而言之,就是万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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