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七十章/破门

    谢策的猜测被陈夕照当成了妄语。

    当天下午她就赶乘最后一班大巴去了山区。所有人都没有怀疑她出差采风的动机,只是叫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压根没有派上用场。

    盛知樾也冷静下来。

    他被陈夕照挂过几次电话后,就没再打过来。只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发来一条信息,让陈夕照注意安全不要太劳累,遇上什么困难随时告诉他,工作完成后他也可以随时接她回来。

    陈夕照简短回了个“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当天晚上,盛逸悔捣鼓了半个多月的《将相同门》番外如期上线。

    陈夕照是在进山的大巴上看完的,整整看了两遍。甚至还去直播间充值打赏了不少,一跃成了盛逸悔的榜一大哥。

    “陈夕照”三个字明晃晃排在屏幕上方,直播间很快有人留意。

    【哟,看来这个HE的结局深得文侯喜欢,居然亲自空降了!】

    【千年之期已到,恭迎丞相回朝!】

    【千年之期已到,恭迎丞相回朝!】

    【千年之期已到,恭迎丞相回朝!】

    【看到丞相在下面这么富裕我就放心了。】

    【咱的香火钱没有白给哈。】

    【呜呜呜,我们郎君终于有钱了一回……】

    【丞相还缺点什么?咱这就给您送过去!】

    【缺个老婆。】

    【哈哈视频里这不现成的吗?】

    【这个番外我很喜欢,但为什么非得让丞相穿成个女人?】

    【离大谱,男穿女再古穿今,这个脑洞太阴间了。】

    【是文侯知晓真相能睁眼再活五百年的程度。】

    【+1】

    见有人质疑,盛逸悔解释起了当初脑洞的由来。

    但更多的人热衷吃瓜接受良好。

    【穿成女的就不能接受了?万一文侯本就是女性呢?】

    【你别说还真别说。】

    【薛定谔的文侯是吧?】

    【反正文侯墓到现在都没有踪迹,你们谁声音大听谁的。】

    【主播听我说,你配享太庙!】

    【看结局我眼睛都哭瞎,看了番外我觉得我还能拥有三天光明!】

    【没错!庭院的合奏和桥上的拥吻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大结局呜呜!】

    【他们完全不像演的,建议严查。】

    【我也觉得,那范儿拿捏得太好了。】

    【给我一种事实真是这样的感觉,陷进去了。】

    【哈哈哈主播你是不是夹带了私货?我看俩彩蛋里出现那男的怎么这么眼熟呢?】

    盛逸悔见不少人对出镜的演员感兴趣,解释道:“不是夹带私货,全部都是私货哈。谢策你们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赵迟是我从班里拉的同学,陈熹是我从家里拉的大嫂,至于你们说的那个男的,是我大哥哈哈哈哈……”

    【我就说那两人不清白的眼神不像演的!】

    【怎么不清白?展开说说?】

    大家对盛逸悔大哥大嫂的故事兴趣陡增,原本正在讨论剧情的直播间瞬间跑偏。

    盛逸悔也没把大家当外人,一件件开始往外抖落“我大哥和大嫂的罗曼史”。

    陈夕照到这儿没再往下看。

    盖上眼罩躺回椅背开始酝酿睡意。

    她这次要踩的点不少。

    按照规划,一个项目点五天左右,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但实际操作起来,总是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因天气和路况引起延误,因和当地人沟通不畅造成误会,以及因水土不服造成身体状况不佳……

    辗转两三个项目点下来,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远比原本的计划要久。

    这期间,陈夕照几乎没有收到盛知樾的任何消息,如同之前保证的,他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冷静。

    但和盛逸悔的联系更加频繁了。

    这孩子几乎每天都会问她的情况。

    要么问她到哪儿了,吃什么了,要么问她准备去哪儿,去吃什么。翻来覆去就这几个问题,也不嫌烦。

    起初陈夕照问什么答什么。

    但习惯之后,经常会在她问之前主动交代,有时候随手拍一张路上的照片,有时候拍两张自己画的图。

    总归是应付过去。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六月底,复原图上半册成功出版。

    陈夕照第一时间下单了两套给盛逸悔送过去,理由是结清这段时间的陪聊费。

    自从上次直播间跟粉丝唠了半晚之后,盛逸悔就转型成了半个唠嗑区博主,三不五时和粉丝分享一些趣事。收到图册的当晚,她就在直播间对着画册一幅幅指着解释,画上都是哪些地方,作者是谁。

    一整册下来,“这个是我大嫂画的”已然成了高频词汇。

    【知道了知道了,你大嫂可厉害了。】

    【啧啧啧,这副观星图有种不顾画师死活的美。】

    【有一说一,她大嫂画的真有点东西,肉眼可见的优秀。】

    【各种形制都考究过的,挑不出毛病。】

    【人物太细节了!】

    【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不说了家人们,已经下单了,对我眼睛太好了。】

    陈夕照知道,图册上市短短一个礼拜销量就突破了十万,很大程度要托盛逸悔的福。

    但不知道的是,其中也少不了盛通的大手笔。

    这天结束早会,众人像往常一样起身,未料离开的盛知樾突然去而复返。

    “对了,我让行政采购了一批好书,人人都有份,大家没事可以看看。”

    盛通是有图书馆的,大家都没太惊讶,最多只是有点疑惑为什么是“人人都有份”。

    等到所有人回到工位,没多久人手拿到一本画册时,这点疑惑很快蔓延开了。

    “不过是一本画册,有必要特意强调?”

    “可是确实画得不错啊,尤其是这副观星图。”

    “陈夕照?哈哈这个作者怎么和文侯同名啊?”

    “哎,我听到一阵风声,听说是和老板娘有关……”

    不管网上的消息还是业安的动静,陈夕照都无暇顾及。

    她刚从山上下来就遇上了一场雨。怀里的素描本已经沾了几滴水珠,她掀开大衣就将本子藏进去,快步走进不远处的破庙,想着等雨势小些再回村头的招待所。

    山上的天气就是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如今的业安本该是盛夏,可这里却是穿大衣厚外套的时节。

    她打开本子查看了一下情况,内页干燥完整,远景的古建筑群恢弘大气,近景的廊柱和门窗刻纹详实细致,有些一旁甚至还附了局部剖面图。

    陈夕照放心关上。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雨停,等到一伙儿上山的背包客,其中还有几个小孩儿,穿得比较朴素,看着是本地人。

    她看了眼云雾翻滚的头顶,远远朝那些人提醒了两句,让他们过来歇歇等会儿再上山。

    但对方似乎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是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赶路。

    陈夕照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但没再开口,等到雨势稍稍变小,顶着包原路下山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天黑。

    等到快半夜时终于停下。

    陈夕照惦记着没晒干的衣服,开门出去晾晒,却见夜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细细点点,如盐洒在凳子上,窗沿上。

    上次看见这样的雪还是在……

    去年的十二月底。

    和盛知樾一起。

    晃眼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陈夕照正有些发愣,隔壁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眨眼收回思绪,迎着碎雪去往声音传来的村支部。

    刚到门口就有几人慌乱往外冲。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铲子,边跑边对陈夕照说:“女娃莫乱跑,也莫上山了!快回屋!”

    还没说完人已经跑没影了。

    远近不少家户也是同样的情况。

    陈夕照直觉出了什么急事,找到最近的那户打听情况。几天接触下来,陈夕照跟周围的几户人家已经混熟。

    做饭的婆婆一见她就擦手邀请她进来:“陈家女娃,吃饭了没有?没吃一块吃。”

    陈夕照立刻说自己吃了,问起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东边的山沟子塌了,他们去挖路,没得事,弄完了就回。”婆婆不以为意,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以下午那场雨的势头,发生山体滑坡确实不稀奇,陈夕照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不至于惊慌,但还是有些担心。

    “还缺不缺人?我可以帮忙的。”

    婆婆连忙挥手,细数起了之前发生的类似意外。

    陈夕照不好干看着,边听边打下手,最后终于在这儿又吃了一顿。

    回去的时候,婆婆的儿子们终于回来了,陈夕照打过招呼随口问了两句情况。

    对方道:“不是很严重,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不耽误你明天走。”

    她确实约了明天的包车出村,赶下午的高铁去下一个项目点。

    回到招待所,村部的人也已经回来了,正在扒饭。

    但还没吃两口,门口就冲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女人,说她家的两个娃丢了。之后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人,说的都是同一回事。

    村支书立刻问起情况。

    孩子丢了一天了。

    中午吃过饭就没看见人,一直没找都以为是去看热闹,结果事儿都平了还不见人回才着急起来。

    陈夕照听了几句,想起下山那会儿见到的那群背包客,里头也是有孩子的。

    “我好像见过……”

    “最大的那个是不是穿了件蓝灰色的格子衬衫?”

    她一开口,最先进来那位母亲瞬间激动起来。

    “对对对!是我家大娃!你在哪里见的?什么时候见的?你看他去哪儿了?”

    陈夕照便将下午看到的情况尽数说了出来。

    大家当即想要上山找人,陈夕照也想跟着去。村支书比较客气,不想过多麻烦她,但陈夕照自觉不麻烦,最终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进了山。

    人群刚从院子里散出去,屋里某个房间桌上的手机也暗淡熄灭。

    另一边的业安。

    盛知樾看着十数个无人接听的已拨电话,眉心紧皱。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台标显示某个县城地方台,播报的对象是治下一个偏远山村,那里在刚刚发生了泥石流。灾害造成重要国道塌方,主播警示当地村民注意防范。

    盛知樾收回视线,立刻又给何智明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订一张现在去西临的票。

    “西临?最近那边好像没有需要您过去的项目啊?”何智明完全没理解。

    “不是工作,找我太太,那边刚刚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泥石流,我现在联系不上她,你先……”

    他一边安排一边往外走,话没说完人已经关门出去。

    山里的雪越下越大。

    微弱的光束在林间不停晃动,但没有传出多远,就和一声声呼喊一样被风雪压了回来。

    “妞子!”

    “文文!”

    “石头啊!”

    “你们在哪儿?”

    “咳咳……”

    陈夕照呛了一口雪,遮着眉有些睁不开眼睛。

    临近半夜,山里的温度低得可怕,她已经有些受不住。但那些孩子还没有踪迹,她断不可能这个时候自己下山。

    远处的山林稀疏了一些。

    村支书留意到陈夕照有些勉强,让大家上前面休息休息。

    前头出了林子,隐约看见有建筑的轮廓,那是个古寺群,白日陈夕照还来踩点过。

    但只隔了短短半天,这群轮廓就和陈夕照印象中大不相同——

    不少建筑的梁木和顶柱不见了,雕工精美的斗拱亭檐也消失无踪,一副被人搬空了的样子。

    大家的注意都在孩子们身上,一点没察觉这片地方有什么不对。

    “他们会不会在这儿?”

    “正好等雪停了下去。”

    “妞子?石头?”

    “有人吗!”

    大家争先恐后翻找起来。

    陈夕照眼见他们踹翻了一面木门,有意提醒别弄坏了,但碍于情况紧急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没一会儿那群孩子就找到了。

    他们果然躲在某个檐墙角落避风,一个没丢。

    震天的哭声接二连三响起,有些是大人的有些是小孩的。

    陈夕照见尘埃终于落定,舒了口气。

    等到大家准备往回走,她上前对村支书问出一早的疑惑:“这些寺庙不是市重点历史遗迹吗?为什么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我看今天上山的那群人应该是盗卖古建筑的,如果有人守着,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村支书有些稀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叹道:“原先是有的,但市里拨的预算一个月就两三百块钱,村里大伙儿都有田有口,也不能指望靠着这个吃饭不是?年前我说给这儿牵个灯,上个月好容易批了,结果钱得从村里出,之后的电费啊维修费啊那都不算,实在是没有办法,哎。”

    陈夕照又问:“那这次的损失?”

    村支书:“先报上去再说吧,我只求人没事,其他都好说……”

    人当然是最重要的,但听他的口气,似乎大家都对这处与他们相伴近千年的建筑并没有多少感情。

    这段时间采风下来,陈夕照知道这样的古建筑在全国各地并不少。它们曾经美轮美奂,现在的遗迹依然能看出鼎盛的影子,但因为破败了,不完整了,就失去了放上台面的价值。

    连大多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这么想。

    这个村的不关注还算乐观了,陈夕照之前甚至遇上拆墙偷梁给自己盖房的。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

    想到下午翻看图本的场景,很难接受这群千年古迹最后的辉煌竟然仅仅只停留在几张纸面上。

    这股遗憾让她生出想要留住更多古建筑样貌的想法,在它们彻底破败之前,她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些建筑曾经的样子。

    陈夕照莫名生出一阵使命感,熟悉而久违的,即使不眠不休也想要做成一件事的冲动。

    回到招待所,她立刻点灯翻开图本,为已经完成的画册增添细节,努力回想脑子里关于这套建筑群的任何一切。

    等到停笔时,窗外已经大亮。

    时间显示八点十八分。

    外面有孩子们嬉闹的动静。

    她打开窗户,风雪还在继续。饭菜的香味顺着窗隙飘进鼻子里,难免感觉有些饿。

    她收拾好东西出门,准备先和约好的那位大哥确认出发时间,回来顺便去村支书那儿蹭顿饭。结果刚下台阶就见昨晚上那几位丢孩子的姐姐端着托盘过来。

    盘上堆着满满当当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来得正好,妹子刚好起了。”

    “你们……这是?”陈夕照不确定道。

    “你今儿不是走了吗?咱们就说给你整顿饭,过来给你送送!”

    “来来来,别站外面说话,进门吃!”

    几位姐姐极为热情,不由分说拉着陈夕照就进屋,关上门打开饭菜招呼她赶紧吃。

    有人甚至还自来熟地打开电视,问她看什么节目。

    陈夕照嘴里吃着饭,碗里堆着菜,被热情包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都行,随便,都可以。”

    “哟,在播这个呢,那看这个,这好看。”频道在本地台停下,屏幕里正在播放电视剧。

    陈夕照抬头一看,内容很眼熟,正是之前热播的《将相同门》。

    许是看她的表情颇为陌生,有人开始给她说起电视剧情。于是她一边吃,一边听人科普那段她再熟悉不过的历史,间或问一两句,点个头。

    吃到一半感觉有些渴,陈夕照起身倒水。

    水壶在门口的书桌上。

    她刚摸到水壶的边,就听见“嘭”的一声,房门破了。

    带着碎屑,四分五裂。

    陈夕照半是吃惊半是疑惑扭头,第一眼先看见一团雾气,眨了眨才看清,那团雾气背后还有个男人。

    一个满身碎雪气喘吁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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