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
一只飞鸟衔环而过，桥面蒸腾的热气被带起一阵漩涡。
似被这阵漩涡惊扰，陈夕照蓦然睁眼，对上两片深长的睫毛。
她顿觉脸上有火在烧，揪着身前人的衣领挣了挣，脚后跟再次落回台阶时心里才平静几分。
盛知樾察觉她的脱离，缓缓睁眼。
一双深眸吸足了夕阳的余晖，正带着滚烫的热意，丝毫不见平时的冷淡和疏离。
陈夕照被他的眼神咬了个正着，下意识岔开视线，垂眸看向桥下咕咚冒气的温泉。
迎着明丽的夕照，她墨色的眼睛犹如暗夜中的孤灯，又像捉来的星尘，眼波微动眼尾潋滟。
偶尔抬眼从盛知樾面上不安扫过，似有数不清的衷肠要诉，短短几个来回就再次勾乱了他的心神。
他忍不住低头，再次吻上她的发顶。
像一头迷雾中的孤兽，沿途轻嗅着，为自己找寻一条排遣饿欲的出路。
陈夕照挣扎片刻，这次抬手堵在了他下颌。
“……”
盛知樾微微扬眉，用眼神询问她拒绝的理由。
陈夕照显然还没打好腹稿，措辞片刻只干巴巴吐出一句：“……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她原本想说，唇来齿往乃夫妇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事，不该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
可再一想，她和盛知樾早就顶着夫妻名分，世俗看来做这样的事天经地义。
若说其他诸如责怪、悔恨的话，又实在与她坦荡的为人准则不符……
思来想去，便只剩一句连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感受的“不对”来。
对此盛知樾的回应是……
抓下她的手，在她指背轻啄了一口。
堂堂大业丞相，何曾遭受过如此轻薄的对待？
陈夕照顿觉刺挠，抽回手背去身后，双目微瞪一脸惊异。
“你……你……”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驳斥的言语，到了嘴边都因他眼中的黏腻而后继无力。
嗫嚅片刻，她终究只是对自己有些恼火，不等他反应就举过纸伞快步离开。
盛知樾看出她的仓皇，嘴角的弧度如何忍耐也压不住，直至伞尖都消失在桥头才收回视线。
他这才想起被遗忘在对面的盛逸悔，转头去看她还在不在。
盛逸悔见他终于看过来，叉着的腰顿时放下来，看了眼陈夕照离开的方向，一脸茫然朝他摊了摊手。
盛知樾摸了摸鼻尖，并没有回答。
夕阳不知何时又隐回山后，天空飘起一阵小雨，兄妹俩紧随陈夕照离开。
回到酒店时，雨势突然变大。
天空阴沉一片，山雾弥漫，目之所及尽是深色的水汽，滚滚雷声时不时从天际响起，从屋檐往外看，好像身处泼墨山水之中。
几个出入口都挤满了进来躲雨的人。
大家一致评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或感叹或惊奇或担忧。
盛知樾没有找到陈夕照，给盛逸悔要了条毛巾。
两人正说着要不要去吃饭，有个经理打扮的人挂断电话朝这边走过来。
“盛董！”
兄妹俩停下交谈。
随着那经理的耳语，盛知樾的神色渐渐收凛。
“怎么了大哥？”
等人走后，盛逸悔问。
“东边的车道刚刚发生山体滑坡，走不了了。”他解释。
“什么？”
盛逸悔第一回遇上这样的事，还以为很严重，盛知樾看着倒是极为淡定。
他立刻让人通报灾情安抚住客，并将所有温泉和房间免费开放，转移众人的焦虑。
不过片刻就安排好后续的处理工作。
盛逸悔问：“那大哥，我们今天也只能留宿了对吗？”
盛知樾点点头：“嗯，你去叫他们回来吃饭，我去给他们安排房间。”
盛逸悔摆摆手：“没事啊我跟你一起，就在这儿等他们。”
她边说边拿出手机，挨个给其他人打电话。
问到陈夕照时，明显感觉她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盛知樾正好说到房间的数量。
“对，我们六个人，替我预留六个房间。”
盛逸悔听见这话表情有点不对劲：“大哥，你和大嫂还分房睡吗？”
这话让盛知樾反应过来，略一沉吟他道：“你大嫂……现在心情不好，应该不想见我。”
盛逸悔一脸“我就知道”，摇头叹了口气：“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畏手畏脚了？大嫂心情越不好你就越该哄她开心啊！等到误会发酵基本上也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道理盛知樾都懂，但他觉得招惹陈夕照的过程实在不好坦白。
“我……自有打算。”
盛逸悔追问什么打算，盛知樾只是笑笑，她便有些狐疑。
晚餐前陈夕照再次现身时，她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对。
依旧和大家说说笑笑，在回盛知樾的话时神色也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之前恼羞成怒的样子。
连谢策都没有看出不对，一个劲邀请陈夕照去泡温泉。
盛知樾微笑着插话：“除了家庭单位，这里没有男女混浴。”
谢策有些失望，但很快振作，转向隔壁的赵迟。
这回不等他开口盛辞怠就放下碗筷，扬起盛知樾同款微笑：“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大叔。”
谢策后知后觉此赵迟也已非彼赵迟，哀叹一声，痛饮一杯苦酒。
陈夕照在大业时，每每越冬都少不了泡汤，原本对泡汤的提议不感兴趣。
但架不住盛逸悔盛情相邀，只好答应。
留意盛逸悔挽在胳膊上的掌心有些发冷，陈夕照担心她感冒，下汤之前先去服务中心给她调了一味活气补血的香包。
进入汤室时，盛逸悔还没来。
陈夕照将香包丢入水中，先去内室沐浴。
没过一会儿，盛逸悔出现在走廊尽头，
她没有直接进入女汤，而是猫着身鬼鬼祟祟，走两步猛然回一下头，看着走廊的折角面露警惕。
好容易到了汤泉入口，她看了看两边相对挂着的“男”“女”旌胜，一抬手将其扯了下来，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换位置。
才刚刚收手，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盛逸悔下意识退后一步，正身紧绷看着来人的方向，下一秒神色剧变——
“大哥？怎么是你？！”
盛知樾搭着浴巾正在解袖口，猝不及防被盛逸悔吼个正着，多少有点茫然。
“怎么了？我不能来？”
“不是，这个这个……就是说……我哎呀我看你老是上火，泡一泡其实也挺好的……”盛逸悔支支吾吾，挡在“男”汤入口不让他进。
她倒不是怕盛知樾误闯其他女宾汤池，这处院里的几口汤泉并不对他们这一行之外的人开放，而是……本能的心虚，毕竟她要干的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该来的人没等到，被人提前撞破总归有点慌乱。
盛知樾隐约察觉到不对，扭头打量了一下两边的入口，没发现什么异样，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让开：“我晚点还有个会，先让我进去。”
盛逸悔想要拦住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去。如此一来，她本就不多的胆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讪讪撤下旌胜换了回去。
随后垂头叹了口气。
许是过于懊恼一时没注意，掀开“男”汤的帘子就挪了进去。
帘子刚平复下来没多久，又有人从折角走出来，是穿着背心和人字拖的赵迟。
她顶着盆子走得四平八稳，来到浴池入口时扫了眼外面的门帘，不及细想抬手就撩开“男”汤那边，紧随盛逸悔之后。
与此同时，对面。
陈夕照泡澡完毕，包着头发和浴巾走出洗漱间，清晰听见隔壁传来的淅沥水声。
她以为是盛逸悔，并没有多言，先一步入汤轻轻靠着池壁，闭目养神。
房间内水雾迷漫，不过一会儿陈夕照就蒸得双颊发红。
她轻轻拨了拨身前的池水，感觉困在周身的浴巾实在有些不舒服，想了想决定解开。
手指刚碰到结带边缘时，另一边的洗漱门正好打开，里头的人推门而出，正与宽巾解带她对上。
碍于蒸腾的雾气，第一眼盛知樾并没看清外面还有个人，只是顺着水声望过来。
池里隐约有个人正在宽巾解带，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忍不住微微眯眼。
陈夕照解开浴巾随手丢出池外，随后捻起毛巾在脖颈处擦了擦，顿觉浑身轻松，轻喟了一口气。
“啪。”
身前响起类似湿毛巾落地的声音。
她这才想起刚才“盛逸悔”也出来了，便要招呼她下来。
未料一抬头，却见一个始料未及的人赤条条站在池边。
“知，知樾？”
“怎么是你？”
她下意识直起身，难得露出几分惊愕。
本就不平静的水池因她的动作更加波澜四起。
下一秒盛知樾突然退后半步，仰头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睛牢牢抓着天花板，一副不敢乱瞟的神色，嘴上也不清不楚。
“我不是……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我，应该是误会……我……”
他一边解释着，手掌下端的红色热液一边啪嗒啪嗒往下滴。
陈夕照看出那是血，顾不得什么大防便提着毛巾出池。
“哪儿受伤了我看看。”
她一把抓过他的手查探情况，发现那血不是从手上来的，而是鼻下来的。随即说了句“快躬下”，便不由分说按着盛知樾的后颈拍打起来。
盛知樾里面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的脑袋已经依言低下。
尽管及时闭眼，但一闪而过的白腻还是晃了他一脸。
晕晕乎乎间，他感觉脑袋越发不清醒，抬起一手试探着想要扶墙缓一缓。
陈夕照还以为他越发严重支撑不住，伸手就抓住他的手腕扛过肩头，郑重其事道：“你再撑一撑，这里空气不畅我先带你出去。”
这话让盛知樾想起两人的处境，他瞬间清醒，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浴巾挡在陈夕照身前。
“我没事，就是有点上火，我再去冲个澡就没事了。”
说罢也不等陈夕照有什么反应，转身就冲回洗漱间，关门开水一气呵成。
“……”
外间一片寂静。
陈夕照取下一旁的浴袍，一边穿一边出神。
留意到水池上飘着之前丢进去的香包，她终于找到答案似的恍然大悟——
“这香的效果竟如此拔群？”
言罢又觉得哪儿不太对劲，摇了摇头。
一切平静下来，陈夕照想到刚才的场面终于感觉到两分尴尬。
略一犹豫，还是一言不发开门离开。
她原本想去对门的汤泉再泡泡，想了想还是放弃，撩开帘子准备回房。
她刚走出女汤门，对面的男汤帘也忽然被人挑起，下一刻裹着浴巾上身半裸的谢策逃也似的从帘后飞出来。
他以刚才盛知樾同款姿势捂着口鼻，发现自己和陈夕照撞上后眼底刹那间闪过一丝慌乱。
但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转头仓皇逃离。
“……”
陈夕照目送他离开，满目不解。
不等她想明白，对面的帘子又再次被人挑开。
这次冲出来的是盛辞怠。
他捂着左眼面露慌色，略一停顿，随后转身而逃。
和谢策多么相似的反应。
陈夕照简直都要怀疑他们俩是不是在里面一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
窗面上的雨痕一道又一道，砸得噼里啪啦作响。
回到房间，陈夕照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入睡，相反，她已经辗转反侧多时了。
时针指向十一点时，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准备找本书打发时间，门上忽然响起三声轻响。
“咚咚咚。”
“夕照，你睡了吗？”
似乎是盛知樾。
陈夕照看了眼时间，不明白这个点他为什么会过来。
抱着疑惑她打开房门，果然见是盛知樾。他怀里的还抱着一团棉被，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些为难。
“夕照……”
陈夕照打量了他一眼，主动问道：“怎么了？”
他的为难退去些许，闻言摊开手里棉被的一角：“夕照，我的房间漏水，床单沙发全都被打湿了，你看……”
白色的被罩确实吸了不少水，看起来漏水应该有些严重，如果真的是漏水的话。
“所以……你是想问我要一床干净的被子吗？”她问。
“……”盛知樾沉默片刻，咽了咽，“我是想问，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他双目温亮，真诚呼之欲出，俨然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