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病房。

    谢策突兀拔声:“哈哈哈哈!也就是说,你是装的?”

    隔壁病床,盛知樾一扫刚来时的无精打采,表情除了头痛看不出其他不适。

    “我只是……将计就计,这不是你说的吗?给她添麻烦?”

    谢策撇了撇嘴:“你那是添麻烦吗明明是恐吓。装病来博取同情你幼不幼稚?装也就算了,你好歹也把握一下分寸,平时看你挺聪明,怎么一遇上陈夕照就横冲莽撞的?”

    盛知樾:“……”

    谢策正要往下说,规律的脚步声缓缓从门外传进来。

    不久陈夕照推门而进,谢策立刻收了话头。

    “情况还好,不是很严重,等这两瓶水吊完就能回去。要喝点热水吗?”她看着盛知樾,后者盯着床套上的暗纹,轻轻嗯了一声。

    陈夕照便给他倒水。

    “嗯哼!”

    谢策突然清了清嗓子。

    盛知樾闻声转头,谢策隔空对他挤眉弄眼,无声说了句“看我的”。

    “……?”盛知樾拧眉。

    但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解答。

    对面的谢策躺了回去,被底下的手隐约动了动,随后脸上的血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夕照……夕照?”他抬起一只手,气若游丝,仿佛最后一丝精力也被榨干了。

    “怎么了?”陈夕照转头回应。

    “有点热,你能帮我把空调温度降低点儿吗?”

    “只是热吗?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陈夕照一边走向空调开关一边问。

    “没有,就是有点累。”谢策摇了摇头,“我还想喝点水。”

    “好。”

    陈夕照完全没有怀疑,立刻给他倒了一杯冷水,见他起身困难,还给他插上了之前送给他的长吸管,好让他躺着喝。

    “喝完了叫我。”

    饮水器正好烧开,她继续准备给盛知樾的热水。

    等她转身,谢策立刻侧头对盛知樾眨眼示意。盛知樾眉梢轻动,眼神询问。谢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无声回答。

    来回几次,盛知樾依旧没明白。陈夕照留意到他奇怪的神色,狐疑回头。谢策就跟头上装了雷达一样,噌然进入虚弱状态,靠着枕头哼哼唧唧。

    “怎么了?伤口疼?”

    陈夕照撇开怀疑,上前查看谢策的伤势,“哪儿我看看。”

    “嘶嘶,别动就是这儿……”

    眼见陈夕照对谢策嘘寒问暖,盛知樾突然就开窍了似的,明白了谢策刚才的反应。

    盖在被面的指腹不自觉在暗纹上轻蹭。

    沉默片刻,盛知樾突然咳了一声。

    这声咳嗽被谢策的咋咋呼呼盖住,陈夕照毫无反应。盛知樾见状又咳了两声,这次声音重了不少。

    谢策余光接触到他的暗示,声音渐消:“没事了,我再喝点水自己躺会儿。”

    陈夕照依言将吸管送还给他。

    “咳咳咳咳!”

    盛知樾的咳嗽愈发急切。

    陈夕照终于有所察觉:“怎么了?”

    盛知樾摇头:“喉咙有点痒,没事。”嗓子透着嘶哑。

    陈夕照微微一顿,想到什么转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房门关闭,盛知樾第一时间看向谢策。

    谢策摸了摸下巴,朝他勾勾手指:“策有一计,还请主公附耳。”

    几分钟后。

    陈夕照开门回来,手里多了一袋根茎片状物。

    “我给你拿了些甘草片,镇咳止痛,正好泡在水里一起喝。”

    “辛苦你了。”盛知樾艰难起身,看起来比离开前更加虚弱。

    陈夕照调好水温,将水杯递到他手里时,感觉他的手有些发抖。

    果不其然,她才刚松开,杯子里水就洒了。

    “小心!”

    陈夕照立刻接过。

    “抱歉,我有点使不上力。”

    盛知樾勉力笑笑。

    “那你缓缓,过会儿再看……”

    “咳咳!咳……”

    话音被急切的咳嗽打断。

    陈夕照看了看盛知樾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手里的水杯,思索片刻想到什么:“你要是不介意……”

    左右病床上的两个男人同时抬头,一个略带希冀,一个暗自好奇。

    就在两人以为即将听见“我喂你”之类的提议时,陈夕照突然抬手指向了谢策——

    “你要不介意,不如跟谢策一样用吸管吧?我帮你洗一下。”

    盛知樾微微一愣,半晌没有反应。

    谢策也是瞳孔地震,他吐出吸管啧了一声,彻底不装了:“你们俩人真是,加起来凑不齐一颗眼屎大的恋爱脑。”

    这杯水终究还是被盛知樾自己喝了。

    但效果并不明显,因为盛知樾后又咳了三天。

    一检查什么问题都没有,一咳嗽就咳到出院前。

    “明天就是30号了,你这样只怕不好再去参加什么晚会。”陈夕照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道,手里的果皮均匀盘桓着。

    “晚会?什么晚会?”谢策从杂志里探头。

    “慈善晚会,为儿童基金会募捐善款的。”

    陈夕照的解释提醒了盛知樾。

    他往盘里叉苹果的手微微停顿,瞬间下了个决定:“能去,现在出院就行了。”

    陈夕照迟疑:“可你的咳嗽……”

    盛知樾笃定:“好了,已经完全好了。”

    “噗。”

    谢策嗤笑出声。

    几人正说着出院的事,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人还没进,少女雀跃的声音先响起:“谢策!谢策你这两天好些了吗?我给带了……大嫂?”

    是盛逸悔,她还穿着校服,显然刚放学就直接过来。

    盛知樾一眼看穿这个事实:“今天周四,我记得你有部活?怎么来这儿了?”

    盛逸悔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她大哥,抓着门把的手顿时抖了抖:“那个,今天取消了……晚上正好要去拍点东西,顺便过来看看。”

    她举起身前的相机,立刻解释。

    陈夕照打量了两眼相机,继续削皮:“你换新相机了吗?”

    盛逸悔乐得有人替她转移话题:“对啊对啊!前几天谢策送我的。”

    这话一出,盛逸悔和陈夕照都停下手里的事,转头看向另一边。

    “……”

    谢策翻了一页,“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一台相机可不便宜,你居然舍得?”陈夕照的重点在这儿。

    “好端端你送她相机做什么?”盛知樾的重点稍有不同。

    “什么叫我居然舍得?说得我有多小气似的。”

    谢策一脸坦然,“她那相机本就是因我摔坏的,上次车祸又多亏她及时帮忙,我送点东西不是应该的?”

    盛逸悔点点头:“对啊,应该的应该的。”

    她快速进门,绕过离得近的盛知樾跟前不去,径直来到谢策床头,熟练拉开床头的小柜子:“这舒痕膏怎么还是上次的样子?你没用吗?”

    谢策微微一愣:“忘了……”

    盛逸悔一脸不认同:“这种事还能忘?你到底是有多不把自己当回事啊?”

    她当即数落起了谢策的不是,一把挟走他的杂志,拿起膏药给他垫起了枕头。

    谢策啧了一声,皱着眉略显不耐,虽然磨磨蹭蹭但还是配合她的动作,撸起袖子露出伤痕。

    两人这番互动极为自然,看着不像第一次。

    陈夕照隐约觉得哪儿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沉默片刻,她收回视线继续削苹果,不曾留意盛知樾还在盯着对面,眉心渐渐起了褶皱。

    等到盛逸悔离开,陈夕照就把盛知樾的出院手续办了,两人当晚回到天咫苑。

    刚进门玄关就响起一阵熟悉的幼猫叫声。

    循声低头,果然见阿瓜正蹲在台阶上,轻轻摇着尾巴。

    她不自觉笑开,蹲身将它抱进怀里。

    “阿瓜在等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暂代谢策职务的临聘阿姨听见动静出来,正好听见这话:“这孩子可聪明了,自从您前天回来给它带了两瓶汤罐头,这两天就一直时不时蹲在门口等着,我正找它呢,果然又在这儿。”

    陈夕照点点头:“辛苦了,你休息去吧,我给它喂点吃的。”

    阿姨很快离开。

    盛知樾换好鞋也跟着过来:“要我帮忙吗?”

    陈夕照婉拒:“我来就行,你早点休息。”

    她在阿瓜头顶嗅了嗅:“嗯?一股罐头味,你已经偷偷吃过了?爪子都黏糊糊的,该打。”

    阿瓜舔了舔她说的那只爪子,一点不怵:“喵~”

    眼看着陈夕照去往厨房,盛知樾再次出声:“既然已经吃过了,那不如给它洗个澡?我去放水。”

    他说着往旁边的洗漱间走,等陈夕照回头时,两边的袖子已经被他挽到了小臂。

    见他热情至此,陈夕照顺口便答应了。

    五分钟后,洗漱台。

    “哗啦”一声巨响,阿瓜掀开一片水浪就从池子里游出去。

    分明水性极好,却一副死也不肯下水的做派,耷拉着脑袋缩在边上瑟瑟发抖。

    陈夕照怕它着凉,立刻给它盖上毛巾,但洗到一半就半途而废,她总觉得没洗干净,就哄着阿瓜再下一次水。

    可她好话也说了,好吃的也承诺了,阿瓜依旧不为所动。

    正在她为难时,盛知樾将手伸过来:“我来吧。”

    裹着毛巾的阿瓜转眼落入一双更为宽厚的手里。

    和陈夕照的相比,这双手显然没那么容易挣脱,蔫嗒嗒的小东西在他手里连连叫唤。

    明知道盛知樾手上自有分寸,陈夕照还是面露担忧:“你轻点,别弄疼它,慢慢的注意——”安全。

    话还没说完呢,阿瓜陡然爆出一阵猛烈的挣扎,钻出水面无果,探出爪子就刨了盛知樾一把。

    “喵!”

    那爪子没有收敛,盛知樾浅麦色的外臂上顿时多了两道血痕。

    “阿瓜!”陈夕照冷声。

    阿瓜似被她唬住了,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吭声。

    她翻过盛知樾的手背查看伤势。

    “没事,不痛,趁它现在听话把剩下的给洗了。”盛知樾只是瞟了眼手臂,完全不在意。

    “胡说,禽兽抓咬最是要人命。”陈夕照接过阿瓜顺手放在旁边的置物架上,随后捞起盛知樾的手放在流水下冲洗,“往年因为猫抓病丧命的人不知凡几,你怎么就笃定自己没事?破了皮一定要用流水清洗,用皂水反复清洗。”

    她翻出肥皂放在手心,等到打出绵密的泡沫,翻手涂在盛知樾的手臂上,一边在伤口周围轻轻揉搓一边往下说。

    “这个猫抓病太过离奇,一定要小心应对,别看一开始不痛不痒,过段时间就会发痛发热浑身麻木,到后来举止癫狂形容凄惨,十患九死不得不防,我之间就见过……”

    她嘴里滔滔不绝,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盛知樾起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犹豫片刻又咽了回去,改成了轻微的“嘶”声。

    “怎么,痛吗?”陈夕照手上一顿。

    “有点。”盛知樾点了点头。

    “那我轻点。”

    她果真放缓了动作。

    只是原本力气就不大,这会儿更加卸力后,揉搓的动作隐约成了往日逗猫的样子。

    速度慢下来,陈夕照终于察觉掌心下不同寻常的热度。

    连温热的手感都和平日摸阿瓜时极为相似。

    心里生出一阵说不上来的怪异,为了压下这股子怪异,她再次开口,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虽然清洗得很及时,但保险起见还是得去打针疫苗……”

    她的心思都在手上,全然没发现身侧男人的视线一直粘在她的眉眼,或许偶尔会经过唇齿,但只是一掠而过,随后就被什么东西强牵着似的再次挪开。

    冲洗完毕,陈夕照又取下一片干毛巾给他擦干净。

    没有泡沫的遮掩,两道红痕再次露了出来,已经不如刚才醒目,但陈夕照却看得比刚才更加认真。

    这两道伤痕让她想起一件事。

    准确说是一个人。

    还是那个叫方休的、早年到她府中自投亲卫的将军。

    他手上也有两道相似的疤痕,那疤痕自他投入府中前就已经存在,怎么来的陈夕照不记得了,也或许是她从未问过,总之,方休也是有的,几乎和眼前的一模一样。

    身死当日,陈夕照执意只身进宫,就是此人极力反对,此生唯二次不顾她的军令,带剑与她同行。

    想到此人,难免想起当日殿中的惨状。

    她一个将死之人,死了也就罢了,可他却还英年壮志,也不知最终下落如何……

    陈夕照逐渐离体的思绪是被盛知樾打断的。

    “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她强调。

    盛知樾以为她还是不放心:“以防万一,我还是去趟社区医院,你别胡思乱想。”

    陈夕照应了两声,目送他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走神作祟,陈夕照从盛知樾离开的背影,莫名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等到两人彻底融为一体时,却都同时消失了。

    水龙头没有关紧,密闭的空间回荡着阵阵恼人的滴答声。

    如置身镜花水月,无踪空梦。

    明知是假的,却不知如何才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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