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荫的母亲出身老钱家族苏家，后又嫁进底蕴深厚的书香门第柳家，生下一女二男，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年过半百仍是少女心性，平时没什么事，就爱办沙龙。

    在沪城，提到柳苏太太，谁不以收到一张柳苏太太的请帖为荣。

    这次主题是慈善晚宴，所募善款用于修建公益学校，所以邀请了很多教育界、政商界人士，柳苏太太特意筛选过，青年才俊不少。

    孟斯唯带着一卷明朝董大家的手稿赴宴，这是她的义捐，拍卖所得尽数捐出，为教育事业做点贡献。

    其实她也有点私心，希望哄好柳苏太太，以后有机会借她的面子举办自来水厂的筹款活动。

    她到得早，先在花厅喝茶，柳苏太太最是喜欢她，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没少来柳家吃饭。柳苏太太一度想撮合她和自己那嘴笨的大儿子，结果那时候两人都不来电，她也就歇了乱点鸳鸯谱的心。

    几年过去，这丫头从国外回来，越发水灵出尘了，还懂事有爱心，怎么看怎么惹人喜爱。

    柳苏太太拉着她的手，先是问候了她母亲季雨，后来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

    孟斯唯赧然一笑：“我回国没多久，工作刚步入正轨，个人的事再等等吧，还没有心思考虑。”

    柳苏太太假嗔她一眼：“你妈妈也不着急！你这孩子怎么跟成荫一个说辞？你俩怕不是商量好一起来敷衍我们长辈的，没心思没心思，我看你们想拖到什么时候！我可不管，等会这酒会你俩可睁大眼睛看好了，今天来的好孩子这么多，你们必须一人给挑一个。”

    “……”孟斯唯和柳成荫对视一眼，眸子里都是同样的无奈和好笑。

    还必须挑一个，说得好像简单似挑白菜。这么高难度的指标任务谁敢接啊？最后还是柳成荫插科打诨给混过去。

    很快晚宴开始，她们移步去外面的花园。

    柳苏太太最是会玩，将后花园布置得如梦似幻，星星灯挂满枝头，外国乐队奏起华章，无烟火炉十米一个，即使在初冬的室外也不寒冷。

    孟斯唯一直和柳成荫呆在一起，帮她敷衍过几位男士后，似乎被柳苏太太看出猫腻，她被众人围着，远远扔来一个瞪眼，似乎在说：“你俩抓紧的！”

    柳成荫可不怕她母亲，拉着孟斯唯赶紧走远，祈愿今晚母亲大人再忙一点，少分点心给她才好。

    赵甜甜到的晚，一进来就眼冒金光地跟她们说：“门口有个外国大帅哥！哇，我敢保证这可是我在沪城见过最帅的老外了！”

    闻言，柳成荫眼睛也亮了，“哪呢？”

    话音刚落，一行人就走进来。孟斯唯定睛一看，那不是琼斯一家吗，同行还有专家团里另外两名医生。

    柳苏太太热情地迎上去，这是她邀请的贵客，前不久世交家的老太爷得了急症，她托人请到这几位刚好在沪城的专家会诊，才给老太爷抢回一条命。刚好，今晚办宴，几位外国友人也想来凑凑热闹。

    威廉一进门就看见孟斯唯了，殷勤地来她身边。

    赵甜甜和柳成荫都一脸八卦的表情，还是柳成荫听见孟斯唯叫他威廉才反应过来，“他就是追到学校送花的威廉啊？这么帅，你还不快拿下！”

    孟斯唯瞪她一眼，警告意味浓郁，别瞎说。

    柳苏太太听他们一寒暄，这才知道孟斯唯竟还和这群专家有这么一层渊源，再看威廉那副热切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对孟斯唯抛去看好的眼神，刚好舞曲骤响，柳苏太太鼓励几个年轻男男女女去跳舞。

    威廉当然是邀请孟斯唯，她也不扭捏，欣然将手交给他。

    刚滑进舞池，又进来一波人。动静挺大，恭维声响起。

    孟斯唯眼风划过，被杜湛邦抓了个正着。

    原来来人是他啊，孟斯唯微笑着对他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但他反应甚冷淡，视线在孟斯唯和威廉相握的手上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转开。

    威廉也看见了，“是杜先生，真有缘，又见面了。等这曲结束，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孟斯唯笑笑，不置可否。不过一瞬再看去，杜湛邦身后又走出一位盛装的美丽女子。

    是她！

    悠扬的音乐仿佛都失了序，拧成一柄利刃向孟斯唯刺去，骤缩的心跳停顿几秒，她屏气凝神，不甘心地又看一眼。

    真的是她。

    三年过去，姜采薇愈发成熟娴雅。

    原来他们还在一起啊。那杜湛邦解释的那些话，都算什么？

    过往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部袭来，孟斯唯脚步不稳，幸好威廉扶住她。

    “你怎么了？没事吧？”威廉关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没事，我没事，有点累了，我们歇会吧。”

    不再看向人声喧嚣处，孟斯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回国几月，她故意没去关注姜采薇，杜湛邦说他是单身，说都是误会，说从没有过未婚妻。多傻，她还真信了。

    那眼前看到的，又是什么？

    三年前，压倒孟斯唯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姜采薇。

    那年，独居多年的母亲告诉孟斯唯要再婚，她心里难过又矛盾，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她祝福母亲再次收获幸福，于是欣然同意杜肇的邀约，和母亲第一次前往杜家吃饭。

    就是在杜公馆，她看见了自己男朋友的照片，那个叫李唐的军官，他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杜家？

    杜肇提起这个儿子，语气埋怨又自豪：“这我小儿子，名叫湛邦，他啊混小子一个，根本管不住，我让他跟我学做生意，他倒好，自个儿偷偷跑国外读军校，跟他哥一样，从军去了。”

    那时孟斯唯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朝夕相处一年的男朋友竟然是杜家矜贵的二公子。

    后来杜肇又说：“湛邦自小和姜家姑娘定有婚约，也是人家惯着他，让他再瞎混两年的，过几年看我不压他回来成亲，二十多岁人了，该成家立业了……”

    那顿饭，后来孟斯唯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只记得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要找李唐当面问个清楚，死也死个明白。

    作为军官，李唐有自己的宿舍，那套小公寓是这一年里，两人最常约会的地方。

    离开杜家后，孟斯唯一刻也等不了，自己跑去李唐宿舍，敲了好久门，才有人来开。

    她怎么也想不到，开门的人竟然是姜采薇。

    哦，原来杜肇口中的姜家姑娘是姜采薇啊。

    在此之前，姜采薇一直是她心中温柔大气、满腹才情的国文老师。

    姜采薇看见她，似乎不意外，“来找湛邦啊？噢不对，你应该叫李教官。”

    孟斯唯那会儿心绪都是麻的，只一心想见到李唐。

    “他人呢？”

    姜采薇挡着门，“你不好奇，我怎么在这儿？”

    以前可能会好奇，现在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孟斯唯不说话，绷着脸。

    姜采薇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嗤笑出声：“孟斯唯，你也毕业了，有些事情也该跟你说了。小女生恋爱那些事，你别太走心，你知道你爱的男人是谁吗？他连真实身份都不肯告诉你，你觉得你们的爱情是真的吗？”

    课堂上的姜老师，语气一直是温和甜美的。她教了孟斯唯两年国文课，从来没有红过脸。

    孟斯唯怎么都没想到，姜采薇竟然是杜湛邦的未婚妻！

    变脸的姜采薇不再掩饰她的嘲讽，一字一句凌迟着当时不堪一击的孟斯唯。

    “事到如今，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李唐是假名，他的真实身份是杜湛邦，沪城杜氏实业的二公子。我和他从小有婚约，最迟明年他退伍，我们就要完婚。婚前玩玩我不在意，婚后就不一样了，我们姜家和杜家的联姻是不可动摇的，一个小小的你更不可能撼动我们两家的利益。所以，识趣点？安静的主动离开，给大家都留点体面。”

    屋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可她想见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来。

    孟斯唯忍住眼泪，还是那句话：“他人呢？让他出来。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我不管他是李唐还是杜湛邦，我们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

    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姜采薇回头看了眼，然后对孟斯唯警告：“你小声一点！他很累了，好不容易才睡下。”说罢，语气更加蔑视：“小姑娘，你怎么听不懂呢，他不想见你，你们结束了。孟家也是清流人家，你别上赶着破坏别人的婚姻，污了你父亲半辈子积攒的名声。”

    “话我已经说到这儿了，你别不知好歹。你要知道，我才是名正言顺那个。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姜采薇说完，“啪”地关上门。

    那天，碎掉的不仅是孟斯唯的爱情，还有她的自尊和自信。

    那段时间，杜湛邦好像很忙，两人十天半个月不见面是常事。后来，她忙着出国事宜，就更没精力去关注杜湛邦。

    直到有一天，被他追到家里。

    两人都是憔悴的，李唐对她一如既往地爱宠，紧紧将人抱在怀里，还在逼问想不想他。

    孟斯唯早就冷静下来，心如死灰，就静静看他演。

    在他亲下来的时候，孟斯唯躲开，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李唐一愣，下意识隐瞒，很多事情还悬而未决，他没法说实话。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王锡简那个大嘴巴跟你说的，我最近确实很忙，你等我一个月，我把这个任务执行完，就跟你坦白。”

    他工作特殊，有秘密任务是常态，经常会消失一段时间。

    以前孟斯唯表示理解，现在只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他说什么是什么。

    到现在，他都不跟自己说实话，她还在奢求什么真相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那是他们三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孟斯唯走了，杜湛邦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