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最后一个星期,学生会牵头,和兄弟学校组织了一场篮球联谊赛,发起人是路宵,也是学校篮球队队长。
好巧不巧,也就在比赛前三天,篮球队的中锋队员手臂脱臼无法上场,虽然有候补队员,但是候补队员短板很明显,根本打不了中锋的位置。
人也不是找不到,但不是随便哪个人上去就能打这个位置,还要训练,和其他队员磨合,培养默契。路宵一连找了好几个人都不适合,开赛当即,时间紧张,迫在眉睫,急的他团团转。
傍晚,陈籽南冯欣影宋禾芽和傅明若在食堂吃饭,恰好遇到路宵和班上的男生打完篮球,几个少男少女拼了个桌。
“正说着你呢,”冯欣影边吃饭边看了眼路宵,“最近这两天看你都忙的焦头烂额的,人找着没有?”
“目前我这里倒有个合适的。”路宵端着菜盘,在冯欣影旁边坐下。
“苏楠?”宋禾芽问。
路宵轻轻叹气。
冯欣影接话道:“路宵问过苏楠了,他不去。”
宋禾芽:“他为啥不去,看他那天电玩城投篮不比路宵差吧?”
路宵:“中锋位置他没打过,怕打不好。”
女生们并不懂这些门门道道,宋禾芽道:“没打也可以试试啊,又没那么死的。”
路宵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
也许其他人不觉得这有什么,但陈籽南明白这对苏楠的意义,忍不住说道:“我理解他的顾虑,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团体赛,又是不熟悉的环境,打不好压力会很大。”
路宵朝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平时话最少的傅明若在这时问道:“沈鸣呢?听说他打篮球也不错。”
“他……”陈籽南刚要说话,看见对面路宵张了张嘴,于是打消了往下说的念头,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路宵看了眼她,见她没说下去的意思,解释道:“华中他母校,篮球队都是认识的人。”
傅明若点了点头,“这确实下不去手。”
空气陷入了沉默。过了会儿,陈籽南说道:“要不我去游说一下?”
宋禾芽连连点头:“我也觉得应该你去的,苏楠还是最听你的话。”
旁边传来冯欣影轻声咳了几声,提醒宋禾芽注意点,最近陈籽南和苏楠的流言碎语多到飞起,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他们这些做朋友的还要开这种玩笑就没必要了。
宋禾芽赶紧闭上了嘴巴。
路宵感激道:“谢了。他要真的不肯来,也不用勉强。”
“知道。”陈籽南比了个OK的手势。
吃完饭,一行人说说笑笑着走到食堂门口,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楼在不同的方向,正打算分开的时候,路宵叫住了傅明若。
傅明若讶异转头。
“有时间吗?”他大方的向她发出了邀请,“去操场走走,想跟你聊聊。”
傅明若一愣,旁边几个女生轻轻推搡她,“去吧去吧,快去了。”
然后嬉笑着对路宵在内的几个男生挥挥手,“我们先走了。”
剩下的男生也笑着拍拍路宵的肩膀,“走了啊,回头再见。”
等回过神来,只剩下她和路宵站在原地。
“走吧。”路宵对她扬了扬下巴。
操场的风很大,傅明若拂开散发,尽管心跳剧烈,还是笑着抬起头去看路宵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她总是这么温温柔柔文文静静的,一个干净的挑不出毛病的女孩,就连说话也轻软细语的。
路宵想不明白,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有人舍得这么伤害她。
他心里抱歉,总觉得因他而起,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和傅明若聊聊。路宵张嘴刚要说话,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女生轻盈的笑声扬起,止住了他的话头。
她的声音甜甜的,漾在秋风里像是槐花蜜似的,“要是因为上次那件事的话,就不用说什么了。”
看着路宵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明若软软笑了下,“你是不是想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路宵怔了怔,大概没想到她有这么风趣狡黠的一面。
“差不多吧。”他笑道。
青山远黛,黄昏笼着落日,余晖映照在操场上,不少人在跑步,踢球,嬉戏玩闹,也有和他们一样绕着操场散步的。
即使被人看到她和路宵在一起,即使明天流言传的到处都是,也都无所谓了。
晚风轻轻的吹,吹拂荡漾在少年的心间。
沉默地走了会儿,路宵再度开口,“那天听说你不见了,我还挺担心的。”
傅明若稍稍抬了抬眉,男生的眉眼漾在夕阳中,轮廓鲜明。
“担心什么?”她移开视线,笑着道。
路宵侧过眼。在这之前,他从未认真看过除陈籽南之外的女生。
风轻轻吹拂着她柔软的发丝,头发在阳光里呈现温柔的色泽,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明媚却不张扬。
路宵无声弯了弯唇角,目光看向天边瑰丽的晚霞,“其实你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傅明若莞尔一笑,没有接话。
“篮球比赛你要不要来喊加油?”路宵停下脚步,看着她。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斜斜又长长。
傅明若心口蓦然一跳。
抬起头对上了男生的视线。
不过半秒,她微微抿唇,眼里染上几分笑意。
“好啊。”
*
陈籽南并不是心血来潮帮路宵的忙。演讲比赛如果不是苏楠的鼓励,不会那么圆满。
其实苏楠也有需要突破,需要被自己认可的事情,也需要有人鼓励他。
去一班找苏楠的路上,陈籽南还有点紧张,怕自己表达不清楚,也怕苏楠误解,认为她是承了路宵的情,来劝他参加比赛。
但是如果这件事不是向着他的,陈籽南不会来这趟。因为去不去比赛,完全看他自己的意思。
一直到看见苏楠熟悉的身影从教室后门走出来,陈籽南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对他笑着,目视着他到了面前。
苏楠注意到她空空如也的手上,疑惑挑了挑眉。
“今天不找你问数学作业。”陈籽南把手背到身后,踮起脚仰头笑道,“我是为篮球比赛的事来的。”
苏楠看着她几秒,“你也想让我去?”
“为什么不去呢?”陈籽南想了下,说道,“我来说说你不想去的原因吧,要是被我说中了,你就听我的。”
说着,朝他歪头笑了下。
“好吗?”
苏楠注视着她的眼睛,轻笑了下,低头抓了抓脖颈,将笑意藏了藏,陈籽南还是看到了掩藏在阴影下轻勾起的唇角,“说说看。”
陈籽南也没忍住似的弯起一侧唇角。指尖轻轻抵着嘴唇中央,沉吟了下,她说道:“其实你的原因和我不想去演讲比赛很像,怕做的不好,也怕交不上完美的答卷。”
苏楠望着她,走廊的灯光照在身上,眼里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光。
陈籽南继续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说服你的,而是想说,你应该多交一些朋友的,虽然你就要走了,但是与其闭塞自己,不如敞开自己,反正都要走了,赢也好输也罢,没那么重要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也很想和他们一起打篮球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偷偷自己练投篮的。你篮球打的那么好,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你,而且你不也说过吗,我们归根到底是想向自己证明,你已经在学习和成绩的领域中证明过自己了,就不想也在体育场上证明自己吗?哪怕不是为了证明,也当是多交一些朋友,这样的话……”
陈籽南垂下了眼,声音也低了下去,“你也不会只有我一个朋友了。”
苏楠喉头发沉。
陈籽南是这样的懂他。
他慢慢抬起眼睫,没有表情地看着陈籽南。
严肃的说道:“如果你认为说这些话,我就会听你的话——”
陈籽南紧张了一下,以为他生气了。
转而,苏楠缓缓弯起的深眸簇着星光,“你赢了,陈籽南。”
陈籽南心落回肚里,抚了抚心口,“你吓死我了。”
苏楠笑望着她,没说话。
时间停落在他们对望的视线中。
几秒后,苏楠开口说道:“无论输赢,我都不留遗憾了。”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屋顶上,红旗鲜艳,在克莱因蓝的天空下恣意飘扬,发出翻动的响声。
他们一同望去,视线久久停滞。
过了不知多久,陈籽南张了张被风吹的干涩的嘴唇,轻轻说:“走之前,要记得带上五星红旗。”
苏楠将视线转向陈籽南。浓稠的夜色中走廊上灯光倾注,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籽南眼睛始终注视着对面教学楼屋顶上面的那飘动的红旗。
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苏楠想知道,又不敢去想。喉头滚动,和她一起看着飘扬的红旗,笃定而低声的说道:“我会永远永远都记得你。”
*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活动课,于暨川中学体育馆开展两校篮球友谊赛。
华中的学生也来了,观礼台上都坐满了人。
陈籽南她们几个的票都是路宵送的,位置在前排。
川中和华中两校篮球队员已经出场,面对面站在各自球场区域内,川中着橘色球服,华中则为蓝。陈籽南一眼就看到了苏楠,球服号码是5。他个头高,腿长比例好,像是怕防走光,在橘色球服里面穿了一件白T恤,别出心裁的混搭风站在一队人中间惹眼万分。
陈籽南从来没看他穿过短裤,因为川中的男生校裤都是长到脚踝,纵然知道他腿长,但看到那露在外面肌肉匀称且笔直的长腿,还是惊艳连连。
周围有华中的女生也注意到了他,议论纷纷着。
“那个五号橘色球服的男生是谁啊,好帅。”
“腿也太长了,比我的腿还细。”
“他是川中高二一班的,叫苏楠,马上要出国了。”
“好可惜哦,刚发现了一个帅哥。”
“你可别,人可是有女朋友的。”
……
有几道目光朝陈籽南的方向看过来。
陈籽南假装没听见,一动不动地盯着篮球场,唯恐落下一幕。
比赛开始了,气氛高涨,呐喊声此起彼伏,华中的啦啦队和川中的啦啦队互不相让,似乎要在声音上比个高低。
陈籽南看不懂篮球,也不喜欢看,眼睛比球还要忙,经常看不到球在哪里,这次不同了,因为苏楠在场,她看的可认真了,虽然还是看的眼花缭乱找不到球在谁手上,但是听到旁边川中的同学们兴奋的尖叫,她也跟着手舞足蹈的叫几声。
宋禾芽是压根看不懂球,困意连连打着哈欠,她就好奇起来了,拉拉陈籽南,“你看得懂不?”
陈籽南眼睛盯着场上,摇摇头,“不懂。”
宋禾芽奇怪了:“那你跟着瞎叫什么?”
陈籽南这才瞥了一眼过去,“不懂球就不能叫了吗?”
宋禾芽无言以对。
陈籽南花了不少时间才看懂了一点皮毛。
场上的赛况很胶着,两队比分咬的很紧,在啦啦队的呐喊声中,场面激烈,陈籽南一颗心跟着吊了起来。
苏楠和路宵配合默契,华中实力也不弱,尤其是他们的篮球队队长,几次都杀到了川中篮板下,最后都被苏楠扣下篮板球。苏楠的身高优势很明显,弹跳力极佳,内线防守有他,对面几乎没有拿下篮板球的可能。
但华中的小前锋远距离投球很强,两次三分球就追上了比分。
即使这样,苏楠还是被不少人注意到了。
其中还不乏一些男生的讨论。
“川中那个中锋是谁啊,很猛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王胖子手断了,临时候补上来的,听说还是个学霸。”
“有他在,篮板球很难抢的,身高优势太明显了,反应也快。”
“他和路宵这把配合度太强了。”
“有的看了。”
……
陈籽南也发现了,那个总爱低头走路的男生,当他站在篮球场上的那个瞬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离开这颗耀眼璀璨的星星。
他真的很适合专注的做一件事情,无论是数学还是体育,他都能在这个领域称王称霸。
陈籽南真的很想把看到的这一幕记录下来,告诉他: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她很为这样的苏楠感到自豪。
裁判哨声一响,中场休息,球场上两拨队员四散开去,华中篮球队长背过身往休息区,抓了抓头发,嘴里说着什么,一直被苏楠挡球,烦躁和火大可想而知。
苏楠和路宵肩并肩朝着川中的休息场地走来,两人时不时交流几句,表情看起来很放松。
一群女生疯了一样冲上去。
正在诧异着,宋禾芽推了推她,“你不去啊?”
陈籽南一头雾水,“去干吗?”
“送水啊,”宋禾芽下巴轻扬,指了指休息区里那两个被人围堵住的男生,“这么好的机会,别白白错过啊。”
陈籽南弯下腰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两边,一脸无所谓道,“那么多人送呢,我就不去了吧,等结束再说。”
宋禾芽见拉不动陈籽南,又去问旁边的傅明若,“你去给路宵送水吗?”
傅明若抬起头,笑容很安静,摇了摇头。
宋禾芽叹了口气,只好坐下,陈籽南看过去,“是你自己想去吧?”
被看出来了,宋禾芽揉了揉头,“下面多热闹啊,干嘛不去。”
“还是别去了,”冯欣影道,“影响到他们。”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两个男生都没有等来那几个熟悉的人影,动作一致地抓起水瓶仰头灌了几口,然后拿毛巾擦了一把汗津津的脸上,借由这个动作朝川中观礼台看去。
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周围女生尖叫连连,宋禾芽轻轻拉拉她的手臂,“在看你呢。”
陈籽南这才缓慢地反应过来,望向站在台下休息区的少年。
两人视线一撞,陈籽南弯起唇角,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苏楠浅笑了下,点头致意,身后有队员叫他,他转身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陈籽南的方向。
下半场比赛,两方队员都做了调整,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像鼓点般骤然,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绷了起来。
为了应对苏楠,华中特意改变了策略。拿到球他们不急着上篮,而是把球传给小前锋,再由小前锋远距离投射,这样就算苏楠再天大的本事,也很难拦下这个球。
川中不是吃素的,两方激烈对抗,比分忽远忽近,推开又拉近,你追我赶。
最后胜负决赛的紧要关头,球到了华中队员手里,他们按计划把球传给了小前锋,路宵和其他几名队员试着抢球,被小前锋身边的其他队员挡住了去路。
只要球没落在路宵手里,一个三分球命中,苏楠挡不下,只要这一次就能大胜而归。
虽然小前锋也不能百分百中,但是胜算却极大。
满以为这次也会和前两次一样,苏楠肯定挡不下这个球。不曾想到,就在球接近蓝框的前两秒,苏楠突然纵身一跃,长臂抬起,奋力一击,场内突然安静,针落可闻,所有人都被少年的身姿,惊人的弹跳力以及爆发力震荡和折服。
接着,只听到手掌和球面发出的清脆的“啪”的声响——
“路宵。”苏楠喊。
球朝着路宵的方向飞去。
反应过来的看众鼓掌惊叹,看台上爆发出响彻天际的欢呼声。
“苏楠!”
“苏楠!”
“苏楠!”
……
所有人都在叫着。
路宵接下球,侧身,几个假动作,轻松躲过围堵的人,三步上篮,一个完美的篮板球。
在球入球框之际,呐喊声此起彼伏高涨。
输赢已成定局。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宋禾芽高兴地拉着陈籽南转了一圈。
就连向来淡定的冯欣影也忍不住站在椅子上,双手合拢在嘴边,朝下面的英雄少年们喊,“路宵,苏楠——比赛结束,我们去吃烧烤!”
周围人都纷纷打趣。
“大小姐,我们可都听到了。”
“带不带上我们啊。”
“大小姐说了,听者有份。”
……
冯欣影才不管他们,正要从椅子上跳下,沈鸣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斜靠着在座位上,闲闲道:“你怎么只请他们,不请我?”
冯欣影瞥眼他,不以为意,“请你干嘛?你又没参赛。”
“虽然我没参加比赛,但我给了建议。”
冯欣影知道,听路宵说过,沈鸣针对华中篮球队每个队员不同的打球风格和优势,帮他们做分析,制定了一套策略方案。
“那我就更不能请你了。”
沈鸣疑惑,“为什么?”
“你这种背叛同窗的人,心眼坏,又自恋,过阵子转学了去别的学校,没准又把我们全都出卖掉。小人难防,对付你这种小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沈鸣眯了眯眼,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着说:“是什么?”
冯欣影低睨了眼他,扯起一边唇角,“懒得理你。”
说完,她丢下沈鸣,走了。
沈鸣侧头,视线在女生纤薄曼妙的背影上停驻好半会儿,低头微微勾了勾唇。
*
在一片欢呼呐喊的潮流声中,陈籽南反而安静了下来。
她望着场上被人簇拥着的少年,心里无比的骄傲,她微笑着,满心的祝福他。
苏楠啊,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被人看到了。
他心里应该也和她一样吧。
这也说明,他们离分别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南南,你怎么哭了?”旁边,宋禾芽惊异的问道。
陈籽南这才后知后觉的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手上潮湿一片。她有些怔楞,为什么会哭呢?
转头却对宋禾芽扬起笑脸,笑容像是浸透在泪光中,“也许是高兴的吧。”
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伸手偷偷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她不想让苏楠看见她哭,她希望他看到的是开开心心的陈籽南,满面微笑和祝福着走向他的陈籽南。
她让他不带遗憾的结束十七岁的夏天。
这个冰西瓜和柠檬水的夏日。
这个做不完数学卷子的夏日。
这个少女小心翼翼走向少年的夏日。
这个少年终于打开心扉的夏日。
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夏日。
这个和他在秘密基地共度的夏日。
这个关于演讲比赛和篮球比赛的夏日。
这个满是回忆的夏日。
她想她不会忘记,永远都不会忘记。
蝉鸣声叫了一整个夏日,再也回不去的十七岁夏日。
他们都将踏上各自的旅程,从此以后各奔东西。
再见了,十七岁的夏日。
再见了,苏楠。
她要微笑着往前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