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籽南微微睁大眼睛。
她没有啊。
再看苏楠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是我吗？”
她感到不可思议，还有一点被冤枉的委屈。垂着眼的模样楚楚可怜。
苏楠撇下眼，拎走陈籽南拿在手里的包，缓下了语气，“走吧。”
“去哪里？”
苏楠顿了顿步伐，声音传过来，还是如往常般平和，“不是要充卡？”
陈籽南弯起眼，欢快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气氛是显而易见的低沉。
陈籽南仔细看了看苏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最近新学了一首歌，要不要听听看？”
没等苏楠回应，陈子楠顾自唱了起来。
苏楠安静听完整首歌。他意识到刚刚自己在无意识中给陈籽南甩脸色看了。
陈籽南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她的心思敏感细腻，她能在别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心情是否高涨，是否低落。
她非但没有生气，还反过来逗他笑。
这耀眼的光一旦降临，是抵挡不住的。
前两天孟丽跟苏楠说了出国的事宜，手续已经在办了，她不想让他参加国内的高考。她的语气不是征询而是通知。虽然苏楠当即拒绝，但是他清楚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果拒绝有用的话，她就不是孟丽了。她把生意场上的那套，完全照搬到了儿子身上。
心情烦闷的时候就想到了陈籽南，想和她说说话。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何曾需要有人陪伴，苏楠清醒地看着自己对陈籽南的依赖肉眼可见的巨增，但是他控制不住，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只有她。
她的手机被收走了，短信是不可能发的，而且就算没被收去，也会影响她上课，一切可能影响陈籽南课业的事情，苏楠都不会做。这些天她很少来一班找他，就算来了也是找冯欣影，两个女孩在走廊上讲着悄悄话，还有一次是自修课的时候，她跟在袁老师身后站在教室前门，把冯欣影叫走了。苏楠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最近很忙，于是自己去四班找她，找了几次都不在，每次去每次都不在，很明显在躲着他。
苏楠知道，他的心烦意乱从来不是陈籽南造成的，只是因为陈籽南是安全范围之内的人，才会这么无所顾虑地甩脸色给她看，越是下意识的行为，越是说明这个问题。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因为他伤害到了陈籽南，
可是这个姑娘，她柔软成这样，即便被这样对待，她还是能轻言细语的安慰他，唱歌给他听。
“对不起。”苏楠真诚道。
陈籽南楞了楞，没有想到苏楠会道歉。她没觉得他有必要道歉。
“你没做错什么啊。”她疑惑道。
“我有，”苏楠说，“我不应该对你凶。”
陈籽南心里暖暖地涌动着，感动，也很意外。
“苏楠，你真的很特别，你知道吗？”
苏楠低头，看到那捧清澈眸光里簇着生动和明媚，喉头轻滚，他轻轻说：“特别什么？”
“特别好。”
“陈籽南，”苏楠认真喊她名字，他不知道还能这样喊她几次，眼里藏满了心事，对这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女孩说道，“我可能要出国了。”
陈籽南眨了眨眼睛。她没听明白，心脏传来轻微的失重感，她又眨了眨眼睛，在很艰难的消化他的话。
“出国的意思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
苏楠低头，垂下视线，躲开了她的直视，踩了踩地上灰败的落日的影子，好几秒后，像是鼓起了勇气，“会离开这里。”
陈籽南用力睁了睁眼睛才没让眼泪掉下来，风把她的声音吹的哑然，“不走可以吗？”
苏楠抬起头来看她，逆光里，他眼里亮晶晶的，是泪意的影子。涩然的笑了笑，“我妈已经在办理手续了，应该很快了吧。”
陈籽南张了张嘴巴，想通过深呼吸来调整心情，发现这是徒劳。
他们站在路基边，似乎都忘记了要去报亭买充值卡。
“我会想你的。”苏楠再次迅速地看了眼她，顿了顿，“也会想大家的。”
陈籽南应不出声来，她想哭，知道不能在苏楠面前哭，抿着唇不说话，因为一开口，她就会哭出来。
苏楠眼里也有了泪意，他撇过头去用手背快速擦了一把眼睛，转过头笑着安慰她，“我们可以打电话联系。”
说着，他做了一个单手打电话的动作。
苏楠今天的小动作特别多，他自己也没发现。
“国外也能打出去吗？”陈籽南问。
“我会打给你。”他说。
陈籽南没说话了。盯着地面，天暗了，视线更模糊了。
看着看着，一滴眼泪掉到地上，渗进水泥路面，很快被风吹干了。
“苏楠。”
陈籽南的声音在风里变得模糊起来，她没有看苏楠，垂着头，脸隐在树荫里，看不分明，目光定在那早已消失不见的眼泪上，接着，又是一滴。
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和少年的视线撞在一起。
满面的眼泪，刹不住车般，汹涌的淌下。
她仰头望着苏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是在和我告别吗？”
“但是，我不想这么快就和你告别了。”
*
十月以后午睡课取消，下午放学时间提前。中午吃过饭，陈籽南回到教室，坐下做了会儿作业。
英语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进来，喊她去办公室。
英语老师除了陈籽南他们班，还教高三的班级，办公室放在高三楼，和其他高三年级的任课老师一起。
这会儿时间还早，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还没来，英语老师王苹在电脑上写课件，陈籽南喊了声报告进去，“王老师，您找我？”
王苹抬起头：“陈籽南，来了啊。我这有个英语演讲比赛的名额，高二组我和钱老师商量了一下，推荐你去。这次是市里的比赛，机会难得，下个星期五就要开始了，这个你看一下。”
说着，王苹把打印出来的资料交给陈籽南。上面是这次演讲内容的主题。
陈籽南有点懵。她向来懒散惯了，也不是非常求上进的一个人，虽然心里也知道这是老师看重她，但是比赛时间紧迫，她对自己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
况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和苏楠约定好，在他走之前会尽力把她的数学补上去，这也是苏楠最大的愿望。
为了更快的完成约定，陈籽南现在下课连小说都不写了，一有空就去找苏楠。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了计划，让她措手不及。
听王老师的语气，已然是陈籽南不会拒绝的意思，毕竟这难得的机会，换做是谁被这么器重都不可能推诿。
陈籽南小心地斟酌着言辞，“王老师，我想……”
王苹以为她对选题有想法，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说说你的看法。”
陈籽南感觉王老师误会了她的意思。
如果她现在说不想要这个推荐，会伤她的心吧。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纠结了一会儿，她摇摇头说：“还没有。”
“没事，”王苹笑道，“回去好好想想，有想法了再告诉我。”
“好。”陈籽南踌躇了一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懊恼，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王老师她的真实想法呢，现在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的，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又划过了王老师信任和器重的目光。
秋风穿廊而过，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演讲资料，轻轻吁出一口浊气。
下午英语课上，王苹把演讲比赛的事说了说，还提到了陈籽南。同学们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陈籽南却如坐针毡。
这回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哎。”沈鸣叫她。
陈籽南有些讶异，他今天怎么没在课上睡觉。想来他这情况已经有几天了，只不过陈籽南最近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观察他，也没心情了解。
陈籽南侧了侧头，目光问他有何贵干。
沈鸣：“你们班你英语成绩最好？”
陈籽南：“一般般。”
沈鸣：“给我补补课。”
陈籽南：“我哪有时间，我忙着呢。”
沈鸣：“哦，忙着谈恋爱。”
要不是还在课上，陈籽南差点要拿书砸他了。她忍住了：“你还想不想补课了？”
沈鸣懒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不谈恋爱，总跑一班干嘛？”
陈籽南：“我找欣影不可以啊？”
沈鸣还是那样要笑不笑看了她会儿，“行。”
下了课，宋禾芽来找陈籽南恭喜她，看到沈鸣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本英语书在看，宋禾芽那表情像见了鬼，“他受了什么刺激？”
陈籽南见惯不怪道：“你应该问，他能看得懂不。”
宋禾芽没给面子的哈哈笑出声，沈鸣淡淡往这边瞥了眼，想说什么，忍住了。
宋禾芽问：“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
陈籽南忧郁地趴在桌上，直视着正前方，“我应该开心吗？”
宋禾芽没明白，“啊？”了一声，接着激动道，“这可是只有一个名额，还是市级比赛，是为学校争光添彩的殊荣啊，是荣誉啊！”
陈籽南淡淡扫了眼，然后将脑袋摆正，继续盯着正前方发了会儿呆，这表情像是千斤重担压在她肩上。过了会儿，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苏楠要走了。”
宋禾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去哪里？”
陈籽南转头幽幽看了眼她，宋禾芽被她这眼神震的抖了一下，夸张道：“陈籽南，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陈籽南翻了个白眼，坐直了身，“他要出国了，走之前他说要帮我把数学好好补上去，我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学数学。”
宋禾芽这才搞清楚了一点，“所以你想推掉演讲比赛？”
陈籽南点点头。
宋禾芽：“和王老师说嘛。”
要是能这么好说，就简单了。
上节下课，陈籽南鼓足勇气去和王老师说明了情况，反过来被王老师鼓励了一通，弄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这边两人正说着，沈鸣突然来了一句，“你教我英语，我教你怎么说。”
陈籽南没多想地问：“怎么说？”
沈鸣看着她，懒散地笑着，笑意并不抵达眼底，“你先教我，我再教，公平。”
陈籽南嘴角轻轻一扯，学着他的样子，懒散道，“叫声大哥听听。”
本以为沈鸣会知难而退。
没成想。
下一秒。
沈鸣说道：“大哥。”
表情很诚挚。
陈籽南先是一楞，而后哈哈哈干笑了三声，
宋禾芽无语道：“你怎么皮笑肉不笑的？”
陈籽南抬头看她，面无表情说：“我好像心情好多了。”
“……”
两个怪胎。
宋禾芽翻翻白眼，走了。
经由宋禾芽这张嘴巴一传播，很快周边几个包括冯欣影他们都知道了苏楠要出国的事情。
“真的假的啊？”
“怪不得最近陈籽南来一班都变勤了。”
“他家那么有钱吗，看不出来啊。”
“苏楠挺低调的，他和叶柯敏之前那事，好像就是因为他妈妈来学校闹了一通，听说他家里在我们这有点势力，要不然他妈妈能横成那样？”
……
等八卦的人都离开了，陈籽南才从厕所隔间出来。把手放在水龙头下，任由微凉的水流冲刷着手背、手指，她慢慢地摩挲着双手，即使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发现心里还是很难过。
她并不管别人是怎么在背后议论，反正他都要走了，陈籽南没有心情在意那些流言碎语。
她想，即便不是苏楠，就算是一只小狗小猫，离开了，她也会难过的啊。
可是，苏楠又怎么能够是小猫小狗可以比的。
他是苏楠啊。
他们说过要做好朋友的。
陈籽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在手上，和水龙头里冲刷下来的水一起流进了池里。
虽然陈籽南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准备演讲比赛，但是她一点心思都没有，她想撂担子不干了，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王老师那么信任她，那天也说了很多鼓舞她的话，她说她相信她，但是陈籽南没有什么信心。
她觉得现在自己状态不好。
他们越是对她信任和期待，压力越大。
晚自修第一节课没有老师，陈籽南一个人偷偷跑去露台吹风。
从这里望下去，学校的夜景都在脚下。
到了下课她也没有打算回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抱着腿将头枕在上面，风轻轻吹，把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吹到了耳边。
“原来陈籽南也有心事。”
苏楠在她旁边坐下。露台没有护栏，他们坐在台沿边望着下面。
秋风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吗？”
陈籽南指了指对面教学楼侧边的回廊，“这栋楼很少有人过来，有一次我们上完体育课，我从体育教室出来，沿着那条走廊过来，就在那个位置，看到了这边，于是就找过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里。”她转过头，朝苏楠调皮笑了笑。
而后她压下音量，“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苏楠看着陈籽南，带着微微疑虑。
陈籽南突然感觉后背掠过一丝阴风，她本是不怕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想到自己要说的事情，心脏没来由地一抖。
缩了缩肩膀，到口的话改了，“还是不说了，给你留个美好的印象吧。”
苏楠低头笑了笑，“我知道。”
陈籽南一愣，“你知道什么？”
他却不说，只低头笑着。
怎么问都不说。
陈籽南没有过多纠结这个，刚才的那抹害怕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她转头望向楼下的风景，岔开了话题：“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心情不好你就喜欢躲在这里。”苏楠轻声笃定的说道，仿佛他就是知道那样。
陈籽南不说话了。
“因为演讲比赛的事？”苏楠问。
“你都知道了？”
他点头，“听冯欣影说过，你找过王老师，她没同意。”
“嗯。”
好一阵子两人都没说话。
上课铃声响了。
铃声停止后，周围的空气也沉寂了下来，比先前更沉默空旷。
“陈籽南。”苏楠的声音在这沉寂中，淡淡的像那秋风。
陈籽南转过头，微光里，她看着他，眼瞳明亮。
“什么？”她问，将风刮在脸上的散发别到耳后。
“是没有信心吗？”
陈籽南仔细想了会儿，然后摇摇头。
“是没有心情，而且时间不够。”
“为什么没有心情？”
陈籽南不说话了，看着苏楠。
苏楠也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或者，她不说，希望他明白。
过了半晌，苏楠问：“是不是因为我？”
陈籽南突然感到有莫名的泪意涌上来。
他都知道。
她垂着眼，没让他看到闪着泪意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现在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数学搞上去。”
苏楠眼眶微沉。
他抿着唇，半天没开声。
“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走，比赛下个星期就要开始了，我知道你可以做的很好，只是当前你很焦虑，也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走。”
他的声音低低的，醇厚磁性，每一个字都舒服的落在她耳朵里，却听得陈籽南想哭。
像是被人用最柔软的话语命中。
陈籽南再也忍不住，张开手臂抱住了苏楠。
苏楠知道此刻她需要的是一个拥抱，任由着她在怀里哭，也偷偷的抹了抹眼睛。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重复几次，终于经不住怀里那姑娘柔软的哭泣声，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
“陈籽南。”他轻声说，“我也舍不得你。”
“我也记得你告诉过我，不要留有遗憾。我们并非要证明给别人看我们可以，我们要突破的从来都是自己，也许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就算有，也不是现在的你，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时候，为何不全力以赴一次呢？”
陈籽南抬起头来，泪光闪烁中，看到苏楠认真而赤城地看着她。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光亮，和灼灼不息的热烈。
好像会燃烧一样，滚烫进她心里。
她将沾满泪水的手指，顺手擦在了他的衣服上，手背胡乱擦了几下脸，单手撑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么你呢？”
“有遗憾吗？”
苏楠仰头望着她。
过了好几秒，他眼里的火慢慢熄灭。
轻轻说：“我有。”
沉默再次横亘。
陈籽南拍拍手，将手心的灰尘掸净，点了点头，说：“好。我听你的，不留遗憾。”
说这话的时候，陈籽南低头望进苏楠琥珀色瞳仁深处。
不再问他的遗憾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