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祁白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打量，眸光如夜色一般暗沉浓稠。
“上药？”
小龙点头如捣蒜，珠玉吊坠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祁白师兄，我不小心被水灵术打中了，好疼的。”
她这幅模样瞧着委实可怜，顾祁白却无动于衷。
“上药这种事情，顾师妹还是找宗门里别的女弟子来做比较好。”
“为什么呀？”小龙抬起眼睫，水漉漉的圆眸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顾祁白，像是在无声控诉。
“我不想让她们给我上药，祁白师兄来就很好。”
狭长的桃花眼微眯，顾祁白似笑非笑着反问道：“顾师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给你上药？”
小龙歪头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就是想让你帮我上药呀。”
以前她受伤的时候，都是顾祁白帮她上的药。
更何况，现在顾祁白不记得她了不假，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和顾祁白多亲近亲近，上药这种事自然是想让他来做的。
明明是一句实话，可落在顾祁白耳里，就成了小龙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以至于只能心虚地嘴硬重复。
雪白襦裙曳地，是世间最干净的颜色，而小龙的脸颊白里透红，宛如一枝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粉色腊梅。
顾祁白忽而笑了，薄唇微微向上勾起，像极一只月夜下夺人心魂的妖孽。
他的确考虑过可以让小龙活得稍微久一点，但那是在小龙不要来招惹他的前提下。
可现在，小龙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精准触到了他的雷点上。
顾祁白垂下眼睫。
他不明白小龙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不过，反正就是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而已。
死了也就死了，不会在元仙宗里掀起什么波澜。
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要杀死一个练气八阶的修士，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一边，小龙还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念。
见顾祁白突然不说话了，她疑惑地眨眨眼睛：“祁白师兄？”
顾祁白没答，大掌却不动声色地覆上了小龙的脖颈。
温热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小龙细嫩的颈肉，少女的脖颈白净纤长，像只易折的天鹅。
顾祁白没有用力，只俯下身来，薄唇贴近小龙耳侧，几乎快能吻上去。
他微微偏头，眸光极淡漠地扫过小龙雪白的肌肤，嗅到了小姑娘身上清淡的桂花香气。
“顾师妹可知，我只需要稍微运转点灵气汇到指尖上，你就会被我活生生掐死了？”
小龙点点头：“我知道的呀。”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上一秒还在讨论上药的事，下一秒顾祁白就动了要杀自己的念头，可小龙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慌乱或是惊惧的神色。
相反，她侧眸望向顾祁白，声音轻轻，很是认真地问：“祁白师兄是想要杀我吗？”
顾祁白并未正面回答，尾音慵懒地拖着，将问题抛还给小龙。
“顾师妹觉得呢？”
那就是了。
“那你杀吧。”小龙顺从地闭上眼睛。
“不过祁白师兄，你最好不要使用灵力，不然，万一元仙宗的人在我的尸体上发现了你的气息，可能会为难你的。”
顾祁白眯了眯眼：“顾师妹这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小龙疑惑不解，“我为什么要威胁你？我不会威胁你的。”
小龙永远不会威胁顾祁白。
只不过——
“祁白师兄，如果你真的打算掐死我的话，在动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快一点？”
小龙舔了舔红艳的嘴唇，说这话时，她脸上多了点不好意思的羞赧。
“我有点怕疼。”
顾祁白上下打量一番小龙，小姑娘乖乖地闭着眼睛，甚至还主动把脑袋往前凑了凑，以方便他的动作。
深邃的眸底笼上一层暗色，顾祁白的语气意味不明：“顾师妹怕疼，却不怕死？”
小龙摇摇头又点点头：“死在祁白师兄手里就行。”
反正她这条命都是顾祁白救回来的，她已经多活了好多好多年，顾祁白现在想要拿走也无所谓。
就是有点对不起玄爷爷，玄爷爷可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来看待的呢。
不知道她死了之后，玄爷爷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伤心。
小龙这样想着，默默在心里面叹了口气。
可是等了很久，覆在脖颈间的那只大掌都没有加重力道。
小龙困惑地睁开眼睛，对上顾祁白耐人寻味的眼神。
“顾珑，你应该很清楚元仙宗里其他弟子对我的态度。”顾祁白眉宇间漫上讥诮之色。
“我很好奇，接近我这个人人厌弃的小废物，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闻言，小龙平静乖巧的神色霎时间消失不见。
顾祁白这人，不肯叫她“小龙”也就算了，现在倒好，连“顾师妹”都不叫了。
还一口一口“人人厌弃”，一口一口“小废物”。
小龙的眉心深深蹙起，脾气也跟着上来。
“我不要好处，”她的语气不由得重了些，“祁白师兄，我只想跟你一边。”
小龙一字一顿，小孩子赌气般认真强调道：“仅此而已。”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顾祁白轻呵了声：“跟我一边？”
小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啊，既然顾师妹要跟我一边，那就劳烦顾师妹先去杀两三个元仙宗的弟子给我看看，证明一下可好？”
顾祁白徐徐微笑着，平静的口吻仿佛是在跟小龙讨论今早的肉包到底有多么好吃。
“要不——”浓密似鸦羽的眼睫轻垂下来，顾祁白散漫地勾起唇角。
他松开对小龙的“禁锢”，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就杀我与顾师妹第一次见面时，要我清扫元仙宗门口落叶的那两个弟子好了。”
“正好他们就住在流川阁，离东轩阁不算太远，倘若顾师妹动作快一些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子夜前回来。”
“这样就可以了吗？”小龙神色稍霁，“祁白师兄你怎么不早说？”
“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小龙毫不犹豫地转了身，并开始思考用储物袋里的哪件宝贝比较好。
双燕刀不行，她用不惯匕首，而且这是她专门给顾祁白炼的武器，只是以顾祁白现在的修为实力，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至于长妖鞭就更不行了，这得在宽阔的地方才好用；
要不就用息灵剑吧，息灵能隐藏持剑之人的气息，也能将持剑人的灵气发挥到极致。
她一个练气八阶的妖用息灵剑杀两个不到金丹期的修士，应该还是挺容易的。
望着小龙头也不回的背影，顾祁白唇角的笑逐渐淡了下去。
其实，小龙并不是元仙宗里第一个选择接近他的人。
在他是掌门人之子的身份刚被人所知时，宗门里不乏有弟子因此，或是因为他的皮囊而想要接近他，和他打好关系。
顾祁白的记忆力不太好，只记得最后一个接近他的弟子和小龙一样，也是名女弟子。
她说着和小龙差不多的话，向他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选择跟他站在一边，对他好。
可当亲眼撞见他用弯刀匕首杀死了一个屡次来挑衅他的外门弟子，听到他要她帮忙把这弟子埋了的时候，那名女弟子眼里只剩下了恐惧。
她一边颤抖着身体骂他是怪物，一边扬言要去长老那里告发他。
所以那一次，顾祁白的匕首上一共沾染了两个人的血。
顾祁白本以为，小龙在听到他要她去杀同门弟子的时候，会作出和那名女弟子一样的反应。
他都已经拿出了弯刀匕首，准备在小龙露出害怕或是惊惧的表情的一瞬间，结果她的性命。
可她却——
就在小龙即将踏出庭院门的时候，顾祁白忽然启唇：“等一下。”
小龙脚步一顿，转头望过来时，楚楚动人的杏眸里满是疑惑：“怎么了，祁白师兄？”
话在嘴边转了几转，顾祁白眯起眼来。
“我没弄错的话，顾师妹应该只有练气八阶的修为吧？他二人可都到了筑基七阶，顾师妹此番前去，不是平白送死么？”
“祁白师兄不用担心，我有宝贝呢。”小龙笑着拍拍系在腰间的储物袋，得意的神情像只骄矜的猫咪。
“而且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有死在你手里才是不怕的。”
她这条命是顾祁白救回来的，她可爱惜了，所以她不可能做毫无把握的事，莽撞地丢掉性命。
不知是“担心”二字还是别的什么话触到了顾祁白，他的神色没来由地沉冷下来。
“顾师妹，我叫你杀那两个弟子，你就这么爽快？”
小龙露出一副“不然呢”的表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他们俩欺负过你，该杀。”
“那，倘若我叫你杀的是山下那些从未招惹过我的凡人呢？”
顾祁白深邃的眼瞳泛着幽暗的波光：“顾师妹也杀？”
小龙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如果是祁白师兄让的话，我会的。”
“不过嘛——”视线重新落回到顾祁白脸上时，小龙双眸澄澈清明，弯眼笑了起来。
“祁白师兄是不会让我做这种事的。”
“为什么不会？”顾祁白反问道，“顾珑，我杀过的人可不少。”
啧，又是那充满疏离感的“顾珑”两个字。
小龙不高兴了，笑意收敛，脾气也上来。
她轻瞪了顾祁白一眼，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说道：“祁白师兄不会就是不会。”
话落，小龙抬头看了看天，估计了下时辰：“祁白师兄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了的话，我就先去了。”
顾祁白没有回话，东轩阁里安静非常，只听得见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不知过了几息时间，顾祁白低沉微哑的声音终于又再响起。
“算了。”
今晚月色皎皎，而他看小龙身上穿着的这身白衣很顺眼，不想让血脏了这件衣服。
——不管是小龙的，还是有可能会被小龙杀掉的那两名元仙宗的弟子的。
顾祁白收回目光，走到房间门口，淡漠的视线落回小龙带着疑惑、洁净漂亮的小脸上。
黑琉璃似的瞳眸宛如一汪深不可测的寒潭，顾祁白微启薄唇，低沉的嗓音多了几分和缓懒倦。
“顾师妹不是要我上药么？进来，我给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