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

    赵文停上前一步想要扶他一把,却被程北川摆手拒绝了。

    他双目微闭,细细感受一番灵脉,察觉到尚未崩坏,想来应该是之前桑予为他施加合魂术时,在他识海之内所种的灵印起了作用,程北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长欢轻柔的声音掺杂着一丝惊异,道:“你们快看这镜子!”

    众人闻声望去,发现这苍弥之镜不知何时不再是一片雾蒙蒙的镜面,而是显现出了桑予此时身处的画面!

    桑予猛然间睁开眼睛,心脏被击碎的痛楚仍旧深入骨髓,她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胸口。

    没有受伤。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吗?

    可若是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些,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心有余悸。

    可若不是……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桑予望向来人,瞬间睁大了双眼,目光追随着来人的动作,失声道:“阿茗,你没死?”

    从门外进来的阿茗一脸莫名,问道:“你干什么阿禾!大白天的作什么咒我?”

    说着便要将桑予拉起来,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偷懒,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去汤谷帮忙布置曲水宴吗?”

    曲水宴!

    一听到这个名字,桑予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皮,心脏一阵一阵抽搐,她拉住阿茗,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你刚刚说什么?”

    阿茗歪头看她,脸上一派天真无邪:“汤谷啊,曲水宴是我们云川之巅百年一遇的大事,瑞霄殿前日不是刚通报过吗?”

    细节什么的都对上了。

    桑予死死盯着她,企图在阿茗脸上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但是没有。

    阿茗疑惑道:“怎么了?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说完,便要将桑予往外拉。

    桑予反应过来,再一次伸手拉住了她,严肃道:“阿茗,我们今天不能去。”

    阿茗回头看她:“为什么?”

    桑予道:“若是我们今日去了,我们会死!”

    她面无血色,说得极为认真,阿茗一时被她唬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末了,她噗的一声笑开了,道:“阿禾你今天怎么了?净说些吓人的话,这里可是云川之巅,我们怎么可能会出事。”

    “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要不然我就生气了啊。”

    阿茗嘴上说着威胁的话,但语气却并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只是还是一直拉着桑予往外走。

    桑予拗不过她,阿茗的力气不知为何突然间大得吓人,她被踉踉跄跄地拉出了宫殿。

    云川之巅上一切相安无事,连绵的宫殿还是一样的金碧辉煌,街道上貌美的仙女依旧承载着云彩在空中穿行。

    太像了。

    这一切都和梦里的都太像了。

    阿茗照例先将桑予拉到瑞霄殿的天阶下向她讲述着曲水宴上魔神的到来,之后又照例拉着她去了汤谷。

    离那间茅草屋越近,桑予越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倘若那真的是一次预示未来的梦,那么此行,她们二人必定有去无回!

    她强装镇定,对阿茗道:“阿茗,我今日有些不舒服,要不你陪我去找神官看看吧。”

    阿茗道:“你怎么会不舒服呢?”

    她说着便探向桑予的脉搏,发现她除了心脏一直在不规律地跳动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便道:“阿禾,你明明很好啊,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是建木大人要求我们去的,若我们不去的话可能会有什么麻烦呢!”

    阿茗说话时依旧是笑着,唇边泛着浅浅的梨涡,乌黑的瞳孔中满是不解,明明是桑予最熟悉的面容,此时却显得尤为陌生。

    不得已,桑予只好道:“阿茗,你听我说,我们今日不能去,我们会有危险,你信我!”

    真的,信我吧。

    求求你了,我想救你。

    可是,阿茗却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道:“阿禾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快走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桑予就走,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桑予的整个手腕。

    桑予吃痛,皱着眉想要甩开她,但却一直挣脱不得,只能被迫跟着她走过若水之上的长桥,期间,她说了无数次推脱的话,但阿茗一直充耳不闻。

    二人再一次来到那间茅草屋外,像是知道桑予还要说什么,这次阿茗丝毫没有停顿,便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桑予此时已经没心情欣赏庄园内的美景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让她感到无比恐惧,她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了,一心只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因此,当有人向梦里一样和桑予二人打招呼时,她趁着阿茗放开她的手,便转身向外走去。

    可是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了阿茗的声音:“阿禾,你要走吗?你要离开我吗?”

    那嗓音冷冷的,仿佛数九寒天下的冰刃,凉意刺骨。

    桑予瞬间被定在原地,下垂的手紧握成拳,她缓缓转身,看向阿茗:“阿茗,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说着,她眼神中带了点希冀。

    她真的不想放任阿茗一个人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阿茗的声音无悲无喜:“我不能走,你也不能。”

    桑予皱眉,问道:“为何?”

    阿茗道:“进了这里的人是出不去的。”

    桑予不信,她最后看了阿茗一眼,便决绝地转身离开。

    她一路跑到门前,想要伸手去拉门,但却是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桑予感到一阵眩晕,心脏也跳得出奇得快,本能又使她反复确认了数次,结果都是一样。

    真的出不去。

    她脱力一般滑坐在地,无力感渐渐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时,那位先前在梦境中出现过的老人来到了桑予身边,笑眯眯地问道:“丫头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着要走?”

    桑予缓缓抬头,指尖冰凉,望着那老人一言不发,但眼底的紧张还是泄露出她此时的害怕。

    老人仿若没看到,只是温声嘱咐着她:“丫头若是想出去,也得先帮我把这里的事情打点了,不然我自己一人可忙不过来。”

    说完,老人叫来两个人将桑予扶起来,为她分派任务,桑予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任由他们将自己带走。

    桑予一整天下来都处于精神恍惚之中,逢人便说‘我们离开吧,不然我们今日会死在这里的’。

    她怕极了,比起直面死亡的恐惧,这种等待死亡的煎熬更令她窒息。

    但是每个人都像是看疯子一样看她,没有任何人信她说的话。

    渐渐的,整个庄园内的人都知道了她见人就发疯,没人愿意和她作伴。

    就连阿茗也是。

    没人信她。

    桑予索性什么也不做了,就呆呆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水面,任由恐惧和不安将她淹没。

    方才,老人组织这里人去玩藏朦,她听到了,但是却一动未动。

    若说她今天到处拦人,让他们跟着自己逃跑的时候,还在希望着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梦的话,那么此时的她却是连半点侥幸都没有了。

    她宁愿自己被当成疯子,也不愿重现梦里发生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那棵挂满了红灯笼的树下,哀嚎声不绝于耳,不用回头看也能想象出那场景是何等惨烈。

    原来真的不是梦。

    忽然,桑予听见了身后藤蔓飞起,划破空气的声音。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锥心刺骨的痛,如烙铁一般,再一次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苍弥之镜外,见识了整个过程的众人俱是面色凝重,程北川更是死死地盯着桑予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他忽然之间便感到自己被久违的恐惧包围,心脏密密麻麻地发疼,凉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樊陌失声道:“桑桑她……死了?”

    但是却无人回答他,众人都不敢相信这苍弥之镜中的幻境竟能如此诡异。

    可是下一秒,镜面一花,陷入了黑暗,片刻后,镜面又重新显现出画面,竟还是桑予最初所在的那个宫殿!

    程北川紧绷的后背终于松懈了下来,从方才便一直屏住的呼吸此时也缓缓吐出。

    他不信这苍弥之镜能有将人丧命之能,但他却不敢赌。

    若是桑予真的在此丧命,他即使毁了这苍弥之镜,也要将人带出来。

    但是,看着桑予在一次又一次的幻境中循环,一次又一次倒下之时,他的心脏还是一点一点跟着沉了下去。

    他恨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

    难道还要让他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他所在意之人从他眼前消失吗?

    阿禾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她知道她会再次醒来,因此并没有多惊讶。

    她在房内坐了片刻,便看到阿茗从外面推门进来,笑嘻嘻地把她拉出来。

    这个场景重复了无数次,多到她已经麻木,她不愿再回想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只知道,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叫云川之巅,而接下来,她们要去汤谷帮忙筹备曲水宴。

    一路上,阿茗兴致勃勃地为她讲述着曲水宴的来历以及三日后将要到来的魔神。

    但阿禾已经听倦了,因此,她一言不发。

    来到汤谷之后,还是那间茅草屋,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阿禾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淡淡地扫了一眼,便跟着阿茗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她没理会阿茗在身后的询问,也没选择去帮里面的人做什么,而是径直地翻身坐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凝神,等待着这一天的结束。

    阿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努力地想要揭穿这个巨大的谎言,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重复着,那在她身边上演了无数次的对话、杀戮,以及……鲜血。

    阿禾觉得这些人像极了提线木偶,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会在特定的地点做特定的事、说特定的话,而她也早已变得麻木不仁,不论是对这枯燥无味的、像是戏文一般的结局,亦或是每每死亡降临之时,一动不动地结束,然后重来。

    周而复始。

    忽然,她感到自己所躺的这棵树上有什么异动,她睁开一只眼睛去看,竟然发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精灵在向她靠近。

    阿禾坐起身来,盯着那小精灵看,只见那小精灵甩着两条细细的尾巴,睁着墨绿色的眸子,欢快地扑到了她身上。

    阿禾:?

    见状,她也不继续闭目养神了,便与那小精灵玩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禾拽着小精灵的耳朵,又抚了抚它身上光洁柔软的毛发,继续问道:“你是不是也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

    小精灵歪了歪脑袋,似是没听懂她的话,蹭了蹭她的手掌。

    阿禾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就这样,那小精灵陪了阿禾很久,寸步不离。

    阿禾对着那欢快地在她身侧打转的小精灵盯了良久,她知它接下来也是会死的,突然良知觉醒一般,不愿让它像自己一样惨死在这无止境的循环之中。

    于是,阿禾开始找出路,至少,能让她将这小精灵送走。

    她知晓那个看似和蔼的老人会让她们留下来,但在那之前,她随机扯住一个人,对她道:“方才建木大人让我给他送个东西,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被阿禾拉住的那人怔愣了几秒,似是在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但随即还是点头同意了。

    经历了这么多次,阿禾虽然默不作声,但还是摸索出了些许规律,比如,那个老人会在一天之内有短暂的时间离开此地,他离开的时候,这里的结界也会跟着消失片刻。

    阿禾找准了这个时机,抱着小精灵,牵着那女孩的手便要离开。

    她的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仿佛密集的鼓点,忐忑不安地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有些想笑。

    明明都已经死了这么多次了,现在竟然要为了活下去而紧张成这样。

    可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上门的前一秒,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是那个老人。

    他像是清楚阿禾要做什么,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阿禾面上不动声色,缓缓将手放下,然后抱着小精灵转身离开。

    被发现了。

    不得已,阿禾只能另想他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那个环节。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阿禾抱着小精灵,跟着众人来到那棵挂满了红灯笼的大树前。

    她知道,接下来老人会闭上眼睛,让所有人藏起来,但不管藏在哪里,他都会准确无误地将他们所有人都找出来,然后杀害。

    但同时,阿禾也知道,这老人一定会将所有人全部找出来后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阿禾看着他照例闭上眼睛,就像之前所重复的无数次那样,接着,众人也全都跑开,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可是这一次,阿禾没有藏,而是折了回来站在了老人面前。

    她知道老人总是会从最远的地方抓起,用那泛着恶臭、沾着黏液的粗糙不堪的藤蔓,将人一个个抓回来。

    忽然间,他变得烦躁起来,阿禾转身环视一圈人群,发现是少了一个人,但却不是她,毕竟她就站在老人面前。

    她左顾右盼,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和她一样是不受控制的,却在最后惊讶地发现,那老人的身后竟藏着一个人!

    阿禾惊讶之余,同时暗自窃喜起来。

    原来这便是破局的关键吗?

    但还未等她细想,老人却是突然发狂,面部变得极为狰狞,仰天嘶吼一声,像是一个主宰碰到了不服管教的下属。

    霎时,整片庄园之内昏天黑地,飞沙走石,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将人一个一个地杀害。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阿禾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看到那些人接二连三地倒在血池之中。

    看到先前她想拉走的女孩睁大眼睛倒在她面前,死不瞑目。

    她又看到,他们的头颅被残忍地割下来,当成了灯笼被挂在那棵满是红灯笼的大树上。

    血与光的对比,格外刺眼。

    “啊——”

    她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疼痛感炸裂般地撕扯着她的神魂。

    阿禾跪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那一排高高悬挂的灯笼,忽然间就想拼了命地拯救他们。

    就在此时,迎面而来的一条藤蔓想要取她性命,却莫名被一股自阿禾身上的大力震开。

    庄园内的藤蔓陡然间变了方向,全部朝着阿禾而去,但阿禾仿佛未知未觉,此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求救。

    庄园的结界不知在何时消失了,阿禾似有所感一般,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着门外跑去,小精灵也是紧跟着阿禾身后。

    此时,她的身后围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藤蔓,但却没有一个想要靠近取她性命,那些藤蔓在她身后张牙舞爪、此起彼伏,隐隐呈环顾之势,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头顶,但她却置若罔闻,一次都没有回头看。

    终于,阿禾跑到了门前,毫不犹豫地将它推开。

    这次,没有任何阻挡。

    她看到若水之畔不知何时聚集了各路的神仙,她也不知那位所谓的魔神有没有到来,此时的她心乱如麻,对着众人不管不顾地大喊:“救命!救命啊!快来人!”

    身后的茅草屋也在悄然间变成了与云川之巅上一般无二的宫殿,但阿禾顾不上惊讶了,她想说里面有人杀人,想说有人将人头当成灯笼挂在树上。

    可是被她喊过来的人无一例外地夸赞着树上的灯笼好看。

    怎么会?

    那分明就是……人头。

    但是当她看清里面的情况的时候,呼吸又是一滞——成片的藤蔓早已消失殆尽,而那树上高高挂起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红灯笼。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阿禾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凉,她想要尖叫,想要否认,但是,又有谁会信呢?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云川之大,竟找不到一人能帮她。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呢?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她忽然抽出路过之人的佩剑,扔掉剑鞘,倒转剑身,对着自己毫不留情地捅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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