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桑予缓缓站起身,冲着远方行了一个往生礼,那是他们朝赤独有的、祭祀之时所行的拜礼。

    程北川在一旁看着,神情微动,心中倏然间又泛起一片柔软。

    桑予回头看他:“这镜观湖内,有阵法。”

    程北川点头,道:“没错。”

    桑予又疑惑了:“但是这阵法的目的又是什么?”

    程北川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想起朝赤被灭和春嵘惨死,桑予微微默然。

    程北川观她神色,猜出了大半,轻笑一声,语气不可名状:“他们是想将我们困在此地吗?”

    桑予闻言也反应过来了,若说给他们看这些幻象有何用处,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是想让他们永远困在这无止境的撕心裂肺之中。

    但很明显,这宿渊阁阁主的算盘打错了,他们二人并不是意志不坚定的人,这种幻象左右他们不了。

    桑予思索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些想办法出去吧,我有些担心阿兄,而且樊陌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呢。”

    说着,她携了茶茶,便想着在四处看看有什么类似阵眼的地方。

    程北川听着她的话,不置可否,看着桑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眯了眯眼睛。

    “等等。”

    桑予闻声回头,但程北川却是比她快了一步,长臂一伸将她捞了回来。

    桑予一个不稳,脚下踉跄,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程北川,桑予眨巴眨巴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不是没有和程北川近距离接触过,上次夜探白洲,情况危急之时,她甚至还伸手抱了他。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此刻,却生生让她生出了几分羞赧,而这几分羞赧也让她感觉从头到脚要烧了起来。

    桑予双颊发红,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连忙转移话题道:“怎么啦阿北?”

    然而,程北川却没看她,只是神情凝重地从她黑亮的发上拿下来一个事物。

    那东西薄如蝉翼,通体漆黑,又伏在同是黑色的发间,若不是桑予转身之时那一闪而过的光亮划过了他的眼,恐怕眼尖如程北川,也不能轻易发现。

    那是一只,黑色的蝶。

    赵文停猛的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似是落水之时湖水倒灌进口鼻的感觉带给他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让他有种窒息到极致的劫后重生之感。

    他喘着气打量着周围,并没有看到长欢,而是一间破旧的房屋,虽然房屋的外表看起来较为简陋,但房间内却是整洁有序,连书架上的书也摆得一丝不苟。

    这地方赵文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不就是他家的小房子吗?!

    还没等他细想这事怎么一回事儿,便从屋内传来了一道小女孩虚弱的声音:“是哥哥回来了吗?”

    赵文停身体一震,快步朝里面走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半睁着眸子向外看,见赵文停进来还想要挣扎着坐起身来。

    赵文停见状连忙走到床边,一边探了小女孩额间的温度暗暗心惊,一边温声道:“阿颜,你感觉怎么样了?”

    阿颜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见赵文停进来又缓缓躺了回去,道:“我没事哥哥,你不是要去白洲了吗?”

    赵文停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后便想起这是当时汴元城出现万蝶过境之后,阿颜不慎沾上了蝶卵之时,她原本体质就弱,如今又染了怪病,很快便出现高热不退,而后便会陷入昏迷。

    此时的自己找了汴元城内所有的大夫,他们都说无药可医,走投无路之下,他抱着阿颜进了城主府求了汴元城城主杨安,杨安虽是城主,但早先也是一位修仙之人,他看出阿颜的情况只能由蝶翼草才能医治,而他刚好有一株。

    蝶翼草一株难求,杨安不肯给他,赵文停便在城主府外求了两天两夜,杨安这才看在以往赵文停的父亲为自己效力的份上答应了他,但却有一个条件,便是在仙门稽首会上拿到灵骨。

    赵文停当即便答应了,回家托了好友王子谦照顾阿颜,便跟着汴元城同修启程去了白洲,后来仙门稽首会上出事,白洲仙门停止比试,他自然也没能拿到灵骨,也没能换回杨安允诺的蝶翼草。

    而他到家的时候,阿颜沾上的蝶卵已经进入了孵化时期,导致阿颜也陷入了昏迷,不得已,他只能再次拜托王子谦,铤而走险来到东隅寻蝶翼草。

    想到这里,赵文停眼眶湿润,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颊,看着她额间怎么也去不掉的蝶卵印记,当时的痛苦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内心。

    赵文停哑着嗓音道:“哥哥不去了,大夫说,阿颜的病是小病,过几天就好了,这几天哥哥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阿颜好不好?”

    阿颜闻言,红红的小脸展开了一抹笑,继而又想到了什么,道:“那哥哥也不去学堂教书了吗?”

    赵文停摇摇头道:“不去了。”

    阿颜有些疑惑,但哥哥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她也很开心,因为哥哥平日里为了生计便一直在外奔波,不是在学堂代课就是在街上卖字画,很少有时间在家陪她,因此乖巧地点点头。

    赵文停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眼眶更加酸涩了,他连忙闭了闭眼,将喉间那阵痒意压下去,清了清嗓子,道:“阿颜想吃什么,哥哥去给你做。”

    阿颜觉得自己还不饿,便道:“我不想吃什么,我想让哥哥给我念故事听。”

    赵文停吸了吸鼻子,道:“好,哥哥给你念。”

    说着,便起身从书架上拿了本故事集,坐在阿颜身边:“想听什么故事?”

    可能是觉得要听故事了,阿颜的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我想听仙女的故事!”

    赵文停笑了笑,道:“好,那便给阿颜念一个仙女的故事。”

    连着念了几个故事,阿颜听得心满意足,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赵文停见状便道:“阿颜先吃点东西,吃完了睡觉好不好?”

    阿颜闻言,看着赵文停小心翼翼道:“那阿颜想吃街上的桂花糕。”

    平常因为家中拮据,哥哥很少给自己带外面的点心的,今天的哥哥好温柔好温柔,看着也很好说话,应该会给她买吧?

    果然,如她所料,赵文停将书放回书架上,对阿颜道:“好,哥哥去去就回,阿颜在家乖乖的。”

    阿颜用力点头:“嗯!”

    赵文停走到窗台边的桌子上,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外还有一个花瓶,花瓶内还插着一束枯败的花,这花都是阿颜更换的,说是为了给他作画之时增添点儿颜色,但阿颜病倒之后,这花瓶内的花也没再换过了。

    他将花瓶下的抽屉打开,从里面拿了几两碎银,将要合上之前,他注意到里面还有一个锦盒。

    鬼使神差地,赵文停将那锦盒拿了出来,打开之后,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簪子,那簪子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蝴蝶映在花蕊上,似是下一秒便会飞起来,煞是好看。

    这是,蝴蝶映花簪。

    是之前阿爹给阿娘的定情信物。

    “哥哥?”

    床上的阿颜见赵文停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赵文停回神,将那簪子收回了锦盒内,回头冲阿颜笑了笑,又顺手将花瓶内的花拿出来,便转身出了家门。

    来到汴元城的街道上,他看着一如往常一般破败的街道,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汴元城位于白洲最东面,北面接壤不到川北,南边有河道与平芜隔开,东边又有岌岌可危的东隅,在整个仙门人间算是被遗忘的存在了,白白占了这么大的地方,却空无一人管理。

    杨安虽为汴元城城主,但每日却只知寻欢作乐,丝毫不顾及城内百姓的生计,城主尚且如此,便更没有人能在汴元城做主了,近来今年不是没有人往白洲仙门上报请求救助,奈何前往的人不知为何都没有再回来,城内的人都认为他们留在白洲了,因此剩下的人大多也跑到别的地界谋生了。

    赵文停收起思绪,走向路边仅剩的一家糕点铺子,那店铺老板因为迟迟没有生意,这会儿已经在躺椅上打起吨儿了。

    赵文停挑了几块桂花糕,拿在手里闻了闻,这一闻,他便皱起了眉头。

    他将那老板叫醒,道:“老板,你这桂花糕放几天了?都已经有霉味了还拿出来卖?”

    那老板闻声悠悠转醒,看到摊子前突然多了个人,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听了他的话后又不耐烦道:“我们家的桂花糕向来就是这个味道,桂花味,你怎么闻的?”

    赵文停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是不是桂花味他还能闻不出来吗?

    他又指着那糕点上一些细微的霉斑,道:“那这又是什么?你总不能说做出来就是这样吧?”

    那老板伸着头看了一眼,见他似是要计较个没完,于是又躺回了躺椅上,打着哈欠道:“你没完了是吧?爱买不买,我不卖了!赶紧走走走!”

    说着,还冲赵文停连连摆手。

    赵文停闻言,脾气也上来了,刚想好好跟他理论理论,只见原本不算很吵闹的街道,突然间便得异常喧哗。

    他回头望去,只见从汴元城东边黑压压地飞过来一群看不清的东西,连带着将天空也笼罩了,前面还有到处抱头流窜的人,那东西速度快,没一会儿便来到了赵文停面前。

    这次赵文停看清楚了,那是蝴蝶,一大片黑色的蝴蝶!

    几乎是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便涌上心头。

    万蝶过境!

    这么可能!万蝶过境不是出现过一次了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要往家里跑。

    “哎哎哎。”

    那身后的小贩叫住他:“你还没给钱呢!”

    赵文停闻言顿了顿,六神无主地从兜里将出门拿的那几两碎银放到摊子上,慌不择路地往回跑。

    他还带着那几块有点发霉的桂花糕,怕摔碎了,小心翼翼地在怀里揣着。

    万蝶过境的速度远比赵文停两条腿跑得快,等赵文停气喘吁吁地跑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那一大片黑色的蝶,像是见到了花蜜一般,前仆后继地将他的房子围得水泄不通。

    赵文停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瞬间就停了,耳边像是被水淹了一般听不到声音,他怀中的桂花糕也在无意识间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他浑浑噩噩地想要冲进去,奈何那群黑色的蝶将他的房门都堵上了。

    他在庭院内环视一圈,看到了院子内用来蓄水的水缸,于是用水将水桶灌满,拎着水桶就往房门上泼,那蝴蝶的翅膀沾了水,眼看着飞不起来了,结果又有别的蝴蝶补了上来,像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挡他的脚步。

    赵文停见状急得团团转,这时,房间里面的阿颜惊呼了一声,又害怕地哭喊起来叫着‘哥哥’。

    蝴蝶已经到阿颜身边了!

    赵文停脸色惨白,脚步踉跄了一下,似是要站不住。

    他不知道那些蝴蝶是不是专门冲着阿颜来的,但眼下他必须要进去!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冲进厨房,拿出了火折子点燃,朝着屋顶就是一扔!

    熊熊大火瞬间点燃了整个房顶。

    那些蝴蝶因受不住热量,纷纷展翅离开,有些被火烧到的直接掉落在原地不能动弹。

    房梁因为年久失修,很快便着了,赵文停红着眼睛,踩着那蝴蝶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他闷着头一直冲到阿颜床前,见到了他此生最令他恐惧的一幕——阿颜额间的蝶卵不知何时破了,一只黑色的蝶从里面破茧而出,缓缓变大,覆盖了阿颜整个面部!

    他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周围的火光噼里啪啦作响,浓黑的烟雾熏得他眼泪直流,让他呼吸困难,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床上的阿颜,迈着艰难的步伐走过去,颤抖着手去探阿颜的鼻息。

    阿颜已经没有呼吸了!

    赵文停悲痛欲绝,缓缓低下身子抱住了阿颜,在房梁塌下的时候,也紧紧地搂着阿颜不松手。

    他决然赴死,脑海中最后一刻却闪过了那枚蝴蝶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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