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淑没跟父母一桌，带三个孩子坐的邻桌。

    小穗子小人一个，站起身够着手伸筷去夹，筷子使得不好，没夹到多少，在自己碗里默默吃完，又起身去够夹。友淑笑，心说：“这孩子倒不用操心。”

    坐她旁边的何圆圆小声说：“妈妈，我要吃那个黄花菜，你给我夹！”友淑便举手去桌当中的碗里夹起一大筷，千张丝混着黄花菜白菜叶，滴下汤汁，放到女儿碗里。又夹两大筷，分次放到小穗子和侄子碗里。

    “谢谢姑姑！”小立子讲礼道了谢，小穗子吸溜碗里的菜，嘴里含糊也跟着说，“谢谢姑姑！”

    何圆圆将自己不吃的肥肉挑拣出来，往妈妈碗里放。

    友淑原本噙着笑，一低头，看到女儿动作，瞪何圆圆一眼，“看看你表弟和小穗子，都比你小，怎么没像你这样挑食！”

    紧接着，端托盘的上来了第二道菜，狮子头。与扬州狮子头的做法不同，本地的做法是先炸再蒸后烧。

    友淑直接拿勺给三个孩子碗里各舀了一颗，一人碗里一颗大肉圆子，埋脸只顾吃。

    很快跟着上桌了第三道，是本地的硬菜，酥鸭。

    桌上人各自夹了鸭块到碗里吃。友淑吃过一口，对女儿说，“圆圆，你吃这个酥鸭，这是妈妈老家这里的特色。请来的大师傅手艺好，好吃哩！”

    何圆圆含着怀疑的眼光，依言一尝，确实好吃，点头赞同。

    “好吃吧！妈妈没骗你吧！”

    边上一亲友接话道：“这酥鸭做起来可麻烦呢，鸭子腌好后，先上笼屉里蒸至五六成熟，再入油锅中炸得皮酥脆，接着又一次上笼蒸得肉软烂。”

    友淑点头赞同，“是的啊，功夫菜！”

    小孩子哪管这些，只知要吃，“妈妈，你帮我夹！”

    友淑又夹两块，却是忙着自己吃。软烂鸭肉吸收了目鱼、笋丝、香菇的滋味，唇齿间但觉鲜美，记忆里的那个味道又回来了。

    “你没长手吗？自个夹！”这回不惯着女儿。

    圆圆撇撇嘴，那盘酥鸭摆放位置靠桌对面那边，离得远，她手短。她眼看着那盘酥鸭被一桌人分食，生恐很快就要被吃光了。便学起小穗子，也站起身来，伸长了手去，一气夹了三块。

    藜蒿炒腊肉，肉片肥腻多，圆圆夹了几口黎蒿菜吃，就停了筷子，心里只期待下一道菜快一点上桌。

    看着上桌的粉蒸肉，圆圆撇了撇嘴。

    一桌人先后动筷，小穗子和小表弟已经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圆圆不甘落后，举起她的小胳膊。

    只是把表面的米粉刮下来吃了，肥白少瘦的肉剩下来，圆圆可是决计不会吃肥肉的。

    这时新人挨桌与宾客敬酒来了。

    “友志，今天你结婚，瞧把爸妈高兴成什么样了！”友淑笑着，往小杯里倾了一点白酒，“这一杯酒，姐敬你，祝福你和弟妹婚姻美满！白头到老！”说着仰头一口闷了。

    周围顿时叫好，热哄哄了一片。

    “姐这杯酒，你必须得喝了！”友淑径自夺杯倾酒。

    友志连忙叫停，“够了，够了，够了！”

    眼看着倾了半小杯白酒，友志苦笑，“我的姐姐啊！”

    在周围的催逼起哄下，新郎官只得硬着头皮，干了这杯酒。

    “哈哈哈哈哈哈……”

    笑闹了好一场，新人接着去下一桌敬酒了。

    友淑重落坐，看到桌上新上了菜，“是炖土鸡啊！”

    便举筷挑了块鸡腿肉，浓郁酱赤炖鸡肉入喉，将方才那股辛辣冲劲儿压了下去。

    圆圆直盯着友淑，小眼神像是在观察某种危险动物。

    友淑皱眉，“看什么看？”

    “你刚才好可怕！”

    “吃你的，小孩子家家知道个什么！”

    “何圆圆！你又骨朵个嘴！”

    蒸好的蛋卷肉切片摆盘，当中搁一小碟酱汁，一盘盘铺排满了长案，经手放上空置的方木托盘，待摆满，友庆使力一抬起，径出了厨房送菜去。

    这桌友淑起身接了菜，笑道：“哥，你今天真是辛苦了啊！这忙里忙外的。”

    同桌一长辈亲戚附和，“是啊，友庆，今天辛苦你了！”

    友庆抬着托盘，笑道：“哎呀，姨，没的什么辛苦，只要你们这些客今天在这里吃好！”

    这位姨忙说：“吃好了，吃好了啊，你们请的大厨好啊，菜做的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哈，菜吃完了厨里还有。”

    “哎呀，这光吃菜，我就想搞点白米饭吃。”

    “不早说，等会我给带过来。”

    “哥，也给我带点饭。”

    大红枣子、核桃仁、白莲子、葡萄干、桂圆、枸杞子、红绿丝，在碗底铺码好，填上糯米，上笼蒸熟，倒扣盘中。

    抬菜的在桌席间穿梭，酒席的压轴菜上桌。

    八宝饭，甜甜腻腻。

    友淑拨了两口甜糯饭，就有些没了胃口，还是去夹别的菜下白米饭吃。倒是看小孩子喜欢甜食，三个小屁孩正争着拨拉面上的果仁呢。

    青山把着长柄炒勺，热油泼啦浇在菜上，立时滋啦啦响。这是最后一道菜了，他给长案上铺排的每盘鱼一一泼上热油。

    脖上搭了手巾，青山擦擦头脸，一场宴席忙活完，他卸下气力，拉了张椅子，坐下歇会儿。

    这时吉祥过来，笑吟吟道：“大师傅今天辛苦了！走走走，出去喝杯酒去！”

    “这喜酒你是一定要喝的！”

    青山推脱不过，被吉祥拉了往席间去。

    小穗子正喝着百合莲子银耳汤，看到了爸爸，忙跳下凳子，直跑到爸爸身边去。

    “来，你们新人谢谢大厨，给大厨敬酒！”

    小穗子拉住爸爸，高声叫道：“我妈妈不让我爸爸喝酒！”。

    大人们为童言哈哈大笑。

    宾客欢笑中，青山双手接过新人递来的这杯喜酒，盛情难却不得不饮。

    小孩子们吃饱了，坐不住的撒欢去了，圆圆仍陪坐妈妈身边，筷子挑着鱼身上的鲜嫩白肉吃。

    宴席菜大多油重，吃席到了最后，大多数人已差不多饱腹，于是这最后一道全鱼菜不免有剩，也正应了那吉祥话“年年有余”。

    新娘弟弟，也就是新郎友志的小舅子，担着婚礼的摄影任务，拿着相机，给新婚夫妇拍了不少照片。

    友淑就提议道：“小舅子，你给我们一家人拍张大合照呗!”

    太爷太奶端坐正中，两个最小辈的挨立两旁，吉祥夫妇和孩子们排位站好。

    咔嚓，定格下这一张四世同堂的全家福。

    ***

    全家福挂在墙上，吉祥的目光流连，相框玻璃下的那些音容笑貌，穿透了岁月时光。

    “爷爷，你要看的电视剧我给你调好了，快出来看吧！”龚立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好，这就来咯！”

    陪爷爷看电视，剧情无聊又乏味，看几分钟就看不下去了，再瞅瞅爷爷，不明白他一个老头，怎么对这种情情爱爱的偶像剧看得这么起劲。

    液晶电视大屏上，主演的大脸正怼在当中，滤镜磨皮下毛孔消失如同AI虚拟人，嘴一张一合好像说台词机器。

    这就是典型的套路模式化偶像剧，一种题材热播，后来的同类型大多照着这个模子。火了一个三生三世的设定，这以后电视里的神仙妖怪们谈恋爱上前世今生是基本操作了，三世还不够，甚至七世百世。完全不替观众想想，是觉得观众不会审美疲劳？大抵文艺圈就爱捡前人的东西化为己用，毕竟动脑子创新不易，亦或是人们喜欢跟风的毛病如此，也罢。

    只见电视上的仙人高士们一个个长发披肩后，素衣大袖展，特效夜幕下硬生生从天而降，一不留神还以为见鬼了！

    “啧啧啧……”粗制滥造的服化道，经不起推敲的情节逻辑，细思极恐的价值观，只恨不得把观众当傻子。

    龚立摇头叹息，为国产剧感到悲哀。

    还是打开手游，玩几盘游戏，聊作消遣。一局结束，输了，忽然没了心情，手机往腿上一掷，人坐在竹椅上往后一仰靠。

    液晶电视上正放映着，女主落水，男主也入水，水底特效中，男女主憋气，很快坚持不住，接着男女主嘴对嘴起来，然后就呼吸顺畅了，男女主专注接着吻，背景唯美梦幻，浑然忘觉二人正在水底险境之下。

    老爷子发出疑问，“这样真的可以渡气吗？”

    龚立看得眉头紧锁，“瞎扯淡，以为人工呼吸就是简单的亲嘴。你就看一下百度百科，也该知道人工呼吸的对象是呼吸停止和昏迷的患者，那肯定施救一方是呼吸正常的，何况人工呼吸具体实行过程中是要讲操作规范的。电视上这两个人都在水下环境，各自都还憋着气呢，自身难保都成问题。”

    “也不知道是哪位奇才开创的这种桥段？”

    吉祥劝道：“哎呀，电视剧嘛，就是看个消遣，莫当回事。”

    每年有多少人因溺水死亡？这其中我国少年儿童溺水死亡人数占一半以上！

    “将这种生死陷境浪漫化，没有判断能力的未成年人看了，对野外水域未产生敬畏之心。这是不认真对待生命！”龚立斥道。

    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很知道溺水的危险。也只能吐槽几句，影视剧里没有根据的情节多了去了。

    唉！社会泛娱乐化，内容浅薄空洞，人心越来越浮躁。

    龚立从竹椅上起身，推门走到院中，大旺摇尾蹭过来，小花猫在暗处。

    廊灯照见脚下方寸地，听枝叶婆娑，晚来风，凉意袭在身上，抬头望，天上有二三星子特别亮，今夜月亮却不圆满。

    是啊，已经下旬了，月相周期更替，这一轮回的望月他是错过了。

    村居早歇，夜阑人静，草木间有小虫子在低鸣，秋意无端勾起人遐思，而他想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