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不知道第几次响，何圆圆还赖在床上不起，这时她一团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好困——我要睡觉——”

    何圆圆仍闭眼睡着，睡中有两分意识，手在床头边摸寻，一巴掌按在了手机屏幕上，触停了闹钟，接着传出来AI女声：“早上好，为您播报，现在是七点三十五分，XX区今日白天到夜间阴转阵雨，温度十八摄氏度到二十三摄氏度……”

    “再睡五分钟。”圆圆心内默说，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五分钟在不知不觉中很快过去，又五分钟过去了。

    圆圆忽地弹坐起床，抓起手机一看时间，八点差六分！

    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一顿猛挠头发，慌的赶紧地跳下床。

    于是着忙穿衣洗漱梳妆，快速将自己捯饬整齐了，临出门对镜照一照，抿一抿涂了口红的唇，忙不迭地套穿上中跟皮鞋，挎起皮包，这就开门锁门，颠颠地步下楼梯，同时抬腕看看运动手表，八点二十了，心里忖度着时间恐怕紧张，一出单元门，连走带跑，风风火火赶通勤。

    马不停蹄地进了地铁站，过安检，刷码过闸，踏上电梯下行，圆圆看见列车就停在那里，车门开着，“嘀嘟嘀嘟嘀嘟——”铃在响，圆圆心头一紧，噔噔噔飞也似冲下了电梯，面对车门里已经人满为患的情况，没有丝毫犹豫，硬生生挤了上去。

    “不要抢！危险——”执勤安保人员的吼声隔绝在了关闭的车门外。

    “好险好险，赶上这趟车了。”圆圆拍拍小心脏，这会儿她气息喘心率快，算是做热身运动了。

    对于上班赶通勤这件事，圆圆有自己的经验，时间卡得紧时，必要争分夺秒，一步慢步步慢，接着避无可避地迟到。然而这个月的三次考勤补打卡机会已经用完，再要迟到一次就没了那三百块的全勤奖了，好在这个月就剩下几天工作日了。心里唉声叹气，“今晚不能再熬夜玩手机了，12点之前睡觉，早上也不至于起不来，早个五分钟出门，我也不用这么拼命地赶了。”

    全彩动态广告飞速地从玻璃窗上划了过去，转瞬间投映上了一片暗。地底下的幽深隧道里，列车高速行驶着。

    车厢里陌生的人与人之间，近身挨着挤着，水泄不通，连空气也沉闷了，一车厢的人，保持着沉默无言。

    车顶的白炽灯光打下来，很多张浮肿苍白、显出睡眠不足惫态疲色的脸，男男女女的年轻人，形形色色的上班族，这样的工作日早晨，他们或困倦哈欠，或无精打采，或神色麻木，困在这地底下高速行驶的金属皮车厢里，将载往螺丝钉岗位去。像一条条死鱼，密密麻麻，偶尔一两声手机铃响，惊起一点动静，只闻死潭般的静。

    圆圆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耳边听到列车高速驰行中的风呼声，鼻间嗅到几股食物的气味，不知谁携带的早餐泄露了韭菜味。一侧头，圆圆就看见自己边上的肥圆男，在闭着眼打瞌睡，脑袋耷着，膀子塌着，电脑包压在他肩上往下沉坠，就这么站着睡，有其他条死鱼拱着托着，身形牛一样的稳当。

    广播里响起到站提示，标准的播音，机械没有温度，一如这地底金属皮车厢里的空气一样漠然。普通话过后再来一遍英语，听过不知多少遍，嘴里都能溜出来。

    潭里的死鱼这时候活过来，周遭一阵骚动，圆圆准备下车，她所在位置靠门，占据优势，只待门一开，立刻就冲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争先者率先抢出，随后的急急奔忙涌出，轰轰隆隆，一齐涌向电梯（楼梯），几秒钟前还空空如也的梯道转瞬间黑压压一片，大军沿梯向上去，所过之处如潮浪，声势浩大。

    圆圆挎着皮包，踩着中跟鞋，哒哒哒奋力跑，跑在人潮前头，甩落身后大片人，跑路中提前在手机上打开乘车码，闸口就在眼前，再坚持一下！加油冲！

    乘车码对着闸机扫描器件，清脆的一声“嘀”响，接着“咣”的闸门开，圆圆穿过仅能容一人通行的闸口，走了过去，看见一男的已先自己一步，眨眼就跑出去一大段。

    闸机前守着几个穿制服的男保安，其中一个中年大叔竖着两根手指头，笑着对圆圆说：“你是第二！”

    圆圆刚歇一口气，转眼间后来者就已追上来，接踵而来的纷乱踏步声，保安高声维持现场秩序的喊声，她径向C出口走去，这时抬腕看看手表，表盘上的数字显示8:51，时间依然紧张，还不能松怠，于是加快步子，出了地铁站，一路跑一路喘，直跑进大厦，已有一群人在电梯前等候，圆圆刚停下步，就下来了一趟高楼层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一群人往电梯里鱼贯而入，圆圆缩身挤进去，金属厢塞满人，门自动关合，圆圆扶了扶眼镜，看向楼层面板，自己要去的楼层数已有人按了，这才呼出一口气。

    胸口心脏急剧跳动着，圆圆调整状态以免大喘气闹动静，心里暗自庆幸，“刚到就来了电梯，真好运耶！”再看下表，离九点就剩下两分钟！

    冷色灯光照亮逼仄的封闭空间，黯淡了困挤其间的人的脸色，金属四壁映出人的轮廓，只是模糊的，看不分明面容，圆圆屏息着，好像怕这狭窄厢体里的空气不够呼吸。

    电梯启动上升，很快加速，倏地送上去，身体顿时有种眩晕失重感，金属厢体直升向高楼层，圆圆睁眼看着那楼层数逐次攀升，心里仿佛有个钟表也在那里一秒一秒地走数。

    渐减速了，又一阵那种令人不适的晕眩感，电梯停在楼层间，“叮——”一声，门自动开，有人出，然后门合上，空间稍敞些了，仍留在电梯里的人便调动起四肢换换姿势松快下身体。

    又是一次“叮——”圆圆唰地跨出电梯。

    食指按在考勤机器识别控件上，指纹识别失败！“我靠!”圆圆慌忙将指腹在衣服上搓了搓，这一回轻将指腹安放，触在传感器上，响起打卡成功的机械音，定格下打卡时间08:59:33，圆圆整个人一刹那松脱了。

    感应门自动开启，圆圆往办公区走去，一路遇到相熟同事，笑脸相迎互道“早上好！”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转椅，一屁股坐定，瘫在椅子上，这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憋在胸腔的闷气。身上发热，后背出了层汗，粘腻地蹭着衣服布料，圆圆拿过桌上的小风扇，开了风对着脸吹驱热，终于舒坦了。今日运动量算是达到了，这一早上兵荒马乱的。

    办公区一时人来人往，接饮水的，上厕所的，吃完早餐回来的。桌上电脑已启动开机，系统自带的桌面背景，放着亮蓝的荧幕光。圆圆歇过稍许时，撑起身来，拿了桌上的杯子，脚步略虚浮，走去茶水间。接一杯水烫涮一遍杯子，拿了两条速溶咖啡撕开口子，饮水机出水注入杯中，溶化了粉齑，小铁匙搅一搅，碰出一圈清脆的瓷击声。

    圆圆端着这杯咖啡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不过几分钟，方才还乱着的办公区已人各就其位，那些闲杂声音消下去了，只闻键盘敲击之声。圆圆敲键盘输入密码，一面登录办公系统一面喝咖啡。没时间买早餐吃，权以一杯咖啡补充能量，一上午还有三小时，且挨吧。

    临近饭点时，圆圆从电脑前移开视线，向窗外望了望，室内总是亮着灯，不知外面天光昏暗，原来下雨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不得停。一偏头，看到旁边同事在手机上选点外卖，圆圆打算去楼底下吃饭了。在她觉得，刮风下雨天里点外卖总归不好，交通事故在恶劣天气里发生概率会增加，对于底层普通人来说，一场事故降到头上，于个人乃至家庭，不知又要添上多少愁烦悲苦。

    十二点半还差几分，已经就有人起身离座，有人领头，自然带动起大家迫不及待吃饭的心情，很快就一窝蜂的弃岗而去，于是拿外卖的去拿外卖，出去吃的去乘电梯。吃过了中饭，午间休息到两点钟，再上四小时工，就到下班点了。

    这天圆圆工作到过了晚上八点，才关电脑打下班卡，不紧不慢地从大厦里走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夹杂着水汽，圆圆衣衫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势不大，幸而包里常备一把太阳伞。圆圆将伞撑开，走进风雨里。

    下雨的日子，总是冷清些，又过了下班高峰时段，路上少有人行，纵然霓虹依旧，繁华都市也失了喧腾，陷入雨夜的晦暗里，圆圆听着鞋跟踏在地上的声音，合着雨打伞面之声，一步一步走去。凉气习习，圆圆滞重的头脑获得几分清爽，她抬头望向那一栋栋高楼大厦，亮着的小窗格里，还有加班人。

    这些年轻人啊，在走进一间间钢筋水泥笼前，日头还是亮的，再走出来时，天已黑了，回到家洗完澡躺床上放松娱乐玩玩手机，这一天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