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就众人在为那巫祝的惨死侃侃而谈时,邹仁善回来了。

    他远远地便看见了清焰,放下药箱撇了她一眼:“过来,瞧瞧。”

    清焰随着他进了小隔间,邹仁善一番仔细的检查后,道:“保养得不错,不过痊愈是不可能的了,一年里酸痛上十来天很正常。”

    这样已经很好了,清焰向他道谢,又拿了几副膏药贴,就见杨晴将早已搬空了的提盒拿过来给忍冬,笑道:“你这点心我吃着跟外头的不一样,幸好我手快,给师父留了几个。”

    清焰亦笑:“是家里的长辈传授的手艺,你若还想吃,下次来我再做些便是。”

    杨晴也不客气:“那敢情好!”

    清焰辞了她,往医馆外的马车去。

    忍冬打开厢门正要去扶她,忽听身后有一道虎里虎气的声音在叫:“姐姐,二位姐姐!”

    清焰与忍冬同时回头,原是狗儿,只见他跑上前道:“二位姐姐,我阿爹阿娘在做炸果子,可香了,一道来尝尝罢!”

    说罢伸手去拉她们。

    清焰与忍冬面面相觑,都有些举棋不定。毕竟她们与王氏母子只有一面之缘,就这样贸贸然去人家家里讨吃的,总不太好吧!

    清焰正要拒绝,王氏突然又从门内探出身来,笑容满面,一边走一边道:“两位小娘子别客气,我还未谢你们上次帮我拔箭呢,来来来,快进来坐!”

    不等清焰与忍冬反应过来,她一只手一个人,拉着便往她家去了,“前阵子听闻小娘子在医馆养伤,原想去探望的,可阿晴让我们最好不要打扰你休养,这才没去。小娘子既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尝尝我们家的炸果子呀!”

    她叨叨絮絮,清焰与忍冬还没回过味来便被她拉进自家院子里了。

    院子不大,南边栽了株碗口大的槐树,正栓着三匹马。北边是厨房,一股油炸物的香味从敞开的窗子里飘出来。

    “将军,我们替你将赵姐姐她们请来啦!”狗儿撒开蹄子冲到厨房的门口大声道。

    里头传出一声低低的咳嗽,颇有些急促和狼狈。

    清焰与忍冬俱是一愣,转头看了看对方,一脸迷茫。

    “别瞎说!”王氏追上去一巴掌向狗儿的后脑勺拍去,“是我们请赵小娘子来的,将军只是碰巧路过,路过!”

    狗儿嗷地一声,大叫着跑进厨房里头:“将军,我娘打我!”

    “打你怎么了?该打!”卫聪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清焰心如鹿撞。

    卫聪也在,院子还有三匹马,那他岂不是也在?

    她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双大眼睛既期待又惶恐地往厨房的门口探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窗边缓缓直起背脊往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被烫了一下,快速地别过眼去。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而怪异的气息。

    还是卫聪打破沉默:“赵姑娘,你又做点心啦?”

    陆秦弓闻言,双眸一亮,转头往外看去,见忍冬手里拿着个提盒,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他清清喉咙道:“这次又做了什么?”

    忍冬看了看手里的提盒道:“……哦,松子饼。”

    “太好了!我们将军最爱吃松子饼。”卫聪笑道,向忍冬走去,将她手里的提盒拿过来,两手才一掂,面色便滞住了。他一脸疑惑的将盒盖打开,才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不是给将军的?卫聪抓着提盒望望陆秦弓又望望清焰,张口结舌。

    “啊哈哈哈……”忍冬干笑道:“将军误会了,这松子饼是做给邹先生和杨大夫的,他们都吃完了,这不……”她指指空提盒,一把将它抢了过来。

    “哼!”陆秦弓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黑着脸又转向了灶台。

    卫聪见状,疯狂向清焰使眼色。

    不知为何,清焰越想越想笑,就真的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陆秦弓听见这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脸黑得简直跟他手里的火棍有得一拼。

    清焰肃了肃笑容,款款走向窗边。只见陆秦弓大马金刀的坐在炉灶前烧火,他对面则站了个正往油锅里投面团儿的青年男子,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十分高大俊朗。

    那人朝清焰笑笑:“赵小娘子吧?鄙人江大业。”

    清焰没想到狗儿那一喝醉酒就疯狗一样的父亲竟是个美男子,怔了怔,继而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江大业抓起笊篱往油锅里搅了搅,忽然急道:“将军,火太大了!要糊了!要糊了!”

    陆秦弓闻言手忙脚乱的将灶里燃得正烈的柴火抽出来丢到脚边踩灭。

    清焰静静看着忙成一团的两个大男人,两只素手搭在窗沿上,轻声细语的像哄小孩一样,道:“那个……将军,我原是想给您送几个的,没想到做少了,将军若想吃,我下次单独给您做一份?”

    回答她的依旧是一声轻哼:“一口一个您啊您啊,我很老吗?”

    “不老,不老的,将军风华正茂!”清焰干笑。

    又是一声轻哼。

    清焰无语凝噎,转头望了望卫聪,后者除了像得了眼疾般朝她狂使眼色,那嘴就像被缝上了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清焰无奈,盯着陆秦弓的背影绞尽脑汁。

    她从未安慰讨好过任何一个男子,特别是陆秦弓这样性格阴晴不定的怪人。

    陆秦弓背对着她将一根柴火丢进灶炉里,噼里啪啦一阵响,清焰灵光一闪,提高声音道:“将军还会烧火呢,还烧得这样好,真是厉害!上京就没哪个勋贵子弟如您这般不拘小节,爱民恤物。”

    一通马屁下来,陆秦弓似乎还挺受用,脸色稍霁,“这算什么?就是这地方太小,不然我搭个屋顶高的火堆给你瞧瞧!若刚好在夜里,那才叫壮观!”

    清焰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去接他如此臭屁的话,只好佯装惊奇,哇地一声。

    陆秦弓抿嘴偷偷一笑,拍拍手站起来朝江大业道:“好了没有?松子饼没得吃,吃几个炸果子也不错。”

    王氏跑进来捞起炸果子抛了两下,一叠声道:“快好了快好了!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将军跟小娘子还是移步正房吧!”

    陆秦弓从善如流,接了盆水洗干净手,便去正房坐着等吃的。

    清焰只得跟着进去,略显局促地站那儿。狗儿提着壶热茶进来,又极有眼力见地跑了出去。

    清焰回身朝外头张望,没见忍冬与卫聪,也不知他们二人去哪躲懒了。

    屋里就剩她与陆秦弓,清焰有点不自在,抬头将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她今日素面朝天,连口脂都没涂,身上的衣裳也因急着出门随意穿的,也不知道配色搭得对不对。

    清焰这样想着,一阵懊恼。

    早知道就该打扮好了再出门,因为你压根就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人。

    陆秦弓饶有兴致地睇着清焰,见她脸色变来变去,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却觉得十分有意思。

    他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放到桌几的另一边,指指他对面的椅子对清焰道:“你膝盖这么站着,不累吗?还是那张椅子有刺?”

    清焰抬眸睇了眼陆秦弓,见他正端着杯茶,双唇微微撅起吹开上面的浮沫,接着轻轻啜了一口,姿态既从容又高贵,完全没了方才在厨房里那豪迈不拘的模样。

    清焰讶异,这人是有两副面孔吗?

    陆秦弓喝完一口茶,见清焰还站着不动,叹了口气,敲敲桌面道:“坐吧!离那么远做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语气是温柔的,透出股无奈,音色又清越,一下一下地直击清焰心扉。

    清焰仿佛中了蛊般,腿脚不听使唤地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陆秦弓又将炭盆往她那边移过去些。两人又一阵沉默。

    清焰双手放在腿上,不知道是不是炭盘离得太近,她的掌心竟慢慢地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将军怎么有空来狗儿家作客?”清焰到底是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氛围,只好随便找个话题与陆秦弓闲掰。

    陆秦弓轻咳一声,摸摸鼻子道:“下朝的路上碰巧遇到江大业,便跟过来了。”

    躲在门外趴墙根的卫聪差点没笑出鸡叫。

    什么碰巧遇到江大业,明明就是自个想来蹲人家姑娘,还死要面子不好意思直说。

    陆秦弓当然不会告诉清焰,他自昨日傍晚回了英国公府后得知陆郁亭要在几个时辰后结果了那巫祝,便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只盼着天快亮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赵清焰,好让她安心。下朝后他换了衣裳便马不停蹄往升平坊来,因为听卫聪安插在方府的探子来报,清焰今日会来医馆复诊。

    面对卫聪略带揶揄的笑容,陆秦弓除了全身上下,就数嘴最硬,他说:“狗儿昨日不是千叮万嘱让我去吃炸果子吗?我怎么好让他失望呢!”

    卫聪只是笑,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然而人到了狗儿家,左等右等都不见清焰出来,陆秦弓便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清焰身上引,卫聪一下子就听懂了,便怂恿狗儿去门口蹲守。

    陆秦弓听了直点头:“她之前不是帮过你娘亲嘛,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狗儿点头如捣蒜:“知道了,都听将军的!”

    王氏是过来人,见陆秦弓这副模样,哪里还会不懂,便让狗儿蹲守在门后,千万不要让人走了。她自己则一边忙一边留神外头的动静。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门口才传来狗儿兴奋的声音。陆秦弓正在点火,听到动静手里的火折子都顾不上了,伸长脖子频频往外头瞧去。

    王氏擦擦手,与卫聪相视一笑后便冲了出去,就怕再晚一步,大将军心心念念的人儿不想吃他们家的炸果子,跑了!

    清焰不知其中曲折,信以为真,点头道:“那将军训斥过他了吧?”

    “我揍了他一顿。”陆秦弓道。

    “啊?!”清焰瞪大了双眼:“那……你们没受伤吧?”

    陆秦弓有点好笑:“打架怎么可能不受伤。”

    清焰:“……”

    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下文,陆秦弓转身睇着清焰,语气像问大人讨糖的小孩子:“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受了伤?”

    清焰莞尔一笑:“肯定不是将军了。”

    陆秦弓满意极了,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嗯哼,算你有眼光!”

    那声嗯哼含在他的喉咙里慢慢的在鼻端化开,低低沉沉的,如琴弦一曲弹拨完的最后一个音符,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清焰忽然觉得,耐着性子的陆秦弓竟挺有魅力的,在他胡子拉碴的外表下,仿佛藏了颗有如少年一般纯真炽热的心。

    她好像,有一点点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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