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很少一个人走这条回宿舍的小路。

    无论是高专的教室、训练场，还是涩谷的街机厅、漫画店，他和五条悟总是同入同出，被家入硝子讥笑为两个连上厕所都要结伴的大龄小学生。

    夏油杰知道，其实硝子也很喜欢三个人现在的距离。

    和他相反，她享受孤独，只是害怕周围太安静。

    但今天的事情让他发现，原来喜欢孤独的硝子，并不是真的不需要一个挚友。

    她在地面上目送不曾低头的「最强」和「最强」在苍天之上翱翔，然后轻笑着拿出烟，第一个理智地选择对命运妥协。

    夏油杰和五条悟都见过深夜在保健室外抽烟的、面色苍白的家入硝子。

    在他按住想要溜进保健室观看尸体解剖现场的五条悟之后，还收到了硝子带着无奈的谢意的眼神。

    而他回以安定的微笑，留给她独自喘息的空间。

    夏油杰以为那是两个内向之人能迅速达成的最大默契。

    可是在今天之前，没有人见过脆弱和愤怒的家入硝子。

    咒力枯竭、手脚颤抖到无法站立、只能斜靠在他身上，也要耗尽最后一分力量为别人治疗的家入硝子。

    明明才和她认识一天，却奇迹般地对她交付所有信任，甚至在看穿她的茫然空洞之后，出格地用喝酒的约定与她立下“不要离去”的束缚的家入硝子。

    夏油杰第一次感到不解。

    “不要猜女孩子的心，夏油。”家入硝子和他一起看着不远处被五条悟强制合影的希，“连我们自己可能也看不清。”

    *

    夏油杰在一座布满青苔的石灯前停下。

    一阵山风袭来，同时惊扰了烛光和树影。

    两只狰狞的红色鬼面从阴暗的林间缓缓浮现，齐齐盯着夏油杰，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夏油杰摸了摸两只鬼头，它们便嘻嘻笑着消失了。

    说实话，天狗的性格还真的蛮像狗的，在他的咒灵里属于聪慧机敏、温顺忠诚的类型，非常适合用来巡逻警戒。

    但咒灵操使是天生就能面不改色地亲近丑陋阴恶的咒灵的吗，像那双首次睁开就能看透世间万物的六眼一样？

    并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夏油杰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还是给父母造成了许多困扰。

    *

    人生中可以追溯的最早记忆，就是温柔抱着他哄睡的母亲。

    以及，压在她肩头那只如异种肉虫般、呜呜咽咽的蝇头。

    “亲爱的，小杰每次都不愿意一个人睡……是不是太黏妈妈了？”

    “呵呵，他还小呢，再长大一些就会懂事的啦。小杰可是个好孩子呀。”

    他的小短手拍上母亲肩头，将那只蝇头轻而易举地打散了。

    “看，他闭上眼睛了，多可爱呀。”

    “……嗯？和刚刚有不一样吗？”

    “孩子爸爸，你怎么能拿自己儿子开玩笑呢……”

    “哈哈哈，嘘，我们不要吵醒小杰啦，回去吧。”

    卧室门轻轻关上，一动不动的夏油杰在黑暗中睁开眼。

    爸爸和妈妈离开之前，好像比进来的时候更开心了。

    为什么？

    是因为小杰拍走了丑丑的东西吗？还是因为他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呢？

    还是个半大幼儿的小小杰胡思乱想着。

    *

    进入幼稚园的第一天，小小杰学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自己喝水吃饭、也不是上厕所要举手，这些他在家里已经能做得很好的事情。

    在他举起手，向生活老师认真地报告他肩上有只丑丑虫，需要小杰拍拍才能赶走的时候，那位细眉细眼的中年男老师自己拍了拍肩，压抑着不耐对他细声说：“夏油同学，现在没有了哦，快躺下睡午觉吧。”

    小小杰顺着老师的话躺下了，但他睡不着，蝇头振翅的嗡鸣声随着生活老师巡视的步伐在安静的休息室里忽远忽近地回响。

    为什么其他小朋友可以安心地睡着？

    是小杰不够乖，不能忍下听到嗡嗡声的不舒服吗？

    他拿出在家里装睡的样子，熟练地闭上眼。

    下午。

    伊藤老师清点完新入学的这批小朋友的数量，让他们一个个排好队跟在他身后，一起去门口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排在最前面的小胖子拽了拽伊藤老师的衣角：“老师，为什么那个笨小子一直说你肩上有虫子啊，我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你是不是把虫子藏起来了？可以拿给我玩吗？”

    伊藤老师回头，看见小夏油正和他前面的小女孩认真地说着什么，女孩满脸疑惑地看着他，随后对小夏油不安地摇头。

    晚上。

    “小杰，在幼稚园里不可以随便说别人身上有虫子噢，这样会吓到其他小朋友的，知道吗？老师今天和我说，希望你以后不要捉弄其他人了。妈妈知道小杰是乖孩子，只是想和老师同学一起玩平时和爸爸妈妈玩的游戏，对不对？下次可以……”

    妈妈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温柔。

    夏油杰才明白，原来她一直都看不见啊。

    他们都看不见。

    他学到了。

    只有夏油杰能看见。

    *

    小学生夏油杰是非常可爱的正太。

    他总是笑眯眯地和老师道早安，让路过的小女生都在这个时候争先恐后上前和老师打招呼，顺便也能和夏油君互相问候。

    男生们不喜欢夏油杰吗？那是不敢的。

    毕竟成绩优良、体育全能、人气爆棚的班长，在三次元是不可能被孤立排挤的，这里又不是漫画和轻小说。

    但如果有女同学问，你们有谁和夏油君是朋友呢？

    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谎，谁第一个站出来都会被剩下的所有人揭穿。

    ——夏油君他啊，从来不和谁单独一起玩。

    为什么呢？女生们很失望。

    没有人知道，除了班主任高木老师和小田同学。

    *

    一年级B班的夏油同学喜欢看少年漫画。

    他觉得漫画家一定是和他一样的人，都能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鬼」，所以漫画里才会有形态各异、和「鬼」长得很像的怪兽。

    比如，魔人布〇就很像拟人版的肉虫。

    夏油同学明白，鸟山明老师一定也忍耐得很辛苦，所以在漫画里向他这样的同类传递安慰的信息。

    ——没关系，赛亚人剪掉尾巴也可以和人类一起长大，甚至拯救地球。

    夏油同学决定，他要给鸟山明老师寄一个自己画的「悟空暴揍肉虫鬼」，一定会让他很欣慰吧。

    然而，在高木老师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要请双方家长过来，好好商量“昨天放学后夏油同学把小田同学骗到学校操场一起玩，结果把小田同学的牙打碎了”这个校园霸凌事件要如何解决的时候，夏油同学明白，他可能失去了和鸟山明老师通信的资格。

    他和小田同学在操场上互相模仿比划着「龟〇气功」，小田同学先开启了赛亚人变身，夏油同学节节败退，只得开始收集全地球人的元气，汇集一个超大元气弹，给小田同学提供魔人布〇同款的尊贵待遇。

    在他挨了小田同学好几拳之后，夏油同学觉得元气应该收集得差不多了，于是后退四五步，和小田同学拉开距离，发射了他的超大元气弹。

    一道蓝光从夏油杰手中射出。

    小田同学被蓝光击中了。

    他的左脚绊到右脚，大脸着地。

    夏油杰冲上去扶起他，小田同学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抽噎着对他说：“我……我突然摔了一跤，是你赢了……”

    夏油杰向他道歉，解释道其实是他不小心把元气弹射出来了。

    小田同学睁大了眼睛，鼻涕黏在嘴上，显得傻傻的：

    “真、真的吗？好厉害啊！但是我没看清，能不能再来一遍啊？”

    昨天下午，小田同学在操场看他演示了好久的元气弹。

    今天下午，小田同学低着头缩在父母的身后，不敢看他一眼。

    “我们家孩子这么傻，哪里会说谎啊？他昨天回家晚了整整两个小时，全身衣服脏兮兮的，连牙都掉了一颗，你们孩子呢？肯定看上去什么都没发生吧？这怎么可能是两个人打架！”

    夏油杰的母亲皱着眉望他，但语气仍然不急不缓：“小杰，你说说怎么回事吧？是你动手的吗？”

    “我是打到他了，但是……”

    “对不起，是我家孩子的错，”夏油母亲打断他的话，对小田父母低头道歉，“我们会付小田同学的一切治疗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们一定好好教育他，真的非常抱歉。”

    高木老师为僵硬的气氛打起圆场。

    “夏油太太，夏油同学在学校表现一直很好，这次或许是一时失手了，还请您和他讲清道理，相信这聪明孩子会理解的……“

    夏油杰还想解释，却被妈妈罕见的冷硬神情吓到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

    那天晚上，夏油杰的母亲在房间内放声痛哭，对他工作繁忙的父亲抱怨着自己尽心尽力抚养的儿子竟然在学校里打架，都是因为丈夫的缺席才让儿子变坏。

    夏油杰坐在自己的小床边，拿着那张被泪水沾湿、模糊了笔触的「悟空暴揍肉虫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想，他明白为什么悟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赛亚人了。

    因为卡卡罗特的身体里，流着杀害其他种族的嗜杀殖民者的血。

    卡卡罗特不配与爱好和平的地球人做朋友。

    从此以后，温柔的夏油同学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