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今日是立冬。

    依着大庚的习俗,每逢此日,百姓更换新衣,庆贺往来,一如年节,谓之“拜冬”。

    苏槿合上手中的书册,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看着院中的银杏发愣。

    她此刻脑中信息庞杂,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扰得她恨不得立刻就地倒头睡去,管它劳什子的大庚。

    系统不在,她说话做事都十分没底气,即便有原主的记忆,但十五岁的小丫头平日里只晓得憨吃憨玩儿,脑子里那点儿东西于她来说用处不大。

    她怕行差踏错,不敢轻举妄动,干脆一头扎进书册里,既免了和人打交道,又能从书中的找些有用的信息。

    “小娘子——”

    书房的门骤然被推开,苏槿思绪被打断,抬头望去,是朱红。

    “小娘子……花娘子她……她好像出事了……”

    苏槿大惊。

    她知道“花娘子”是这宅中上上下下对原身母亲的称呼。

    原身缠绵病榻数日,花娘子盼着她早日好转,这几日不分昼夜地陪伴在榻前,不肯离开半步。然而今日一早,不知花娘子收到了打哪儿来的什么消息,急匆匆出了门,至今未归。

    总要先弄清楚事情原委,

    苏槿挺直身子,强装镇定,声音竟不自觉染上了几分颤抖:“怎么回事?”

    朱红虽只略长苏槿两岁,却拿苏槿当个孩子看,苏槿越是镇定,她越是怜惜。

    她跨入书房,绕过书案,蹲身将苏槿拥入怀中,才带着哭腔说道:“我想着小娘子好不容易醒了,得叫花娘子知道,便唤灶上的刘婶子去侯府角门候着,没准儿能找个机会递个信儿……谁知刘婶子刚到,就见两人抬了口棺进了侯府……”

    “怎就知是阿娘?”

    “刘婶子,你说与小娘子听……”

    “欸!”

    苏槿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门口还候着个体型丰腴的婆子。

    刘婆子本想道句“小娘子安”,话到嘴边又觉得此情此景不是很合适,嗫嚅两下,打算直奔主题,又想到什么,发现依旧不好开口。

    朱红将苏槿拥得更紧了些,朝着刘婆子点了点头。

    刘婆子觑着苏槿的脸色,有些含糊地说道:“我看那抬棺的几人眼熟得很,恰是前两日给那常家做白事的……”

    天老爷,但愿小娘子已经忘了常家这一茬。

    常家的老太太前两日仙逝,常家不知依照的哪儿的规矩,请了仙儿在门口烧纸牛,那纸牛有一人高,火势起来后,要再拿棍杖将内里的竹架打散。

    小娘子正坐在门房等明珰买云片糕回来,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悄悄开了条门缝瞧,正赶上那边仙儿一棍子下去,惊得小娘子抖了一抖,此后一整天都似游离在天外,夜里就发起高热,昏昏沉沉总不肯醒。

    花娘子请了郎中,却看不出具体病因,只道小娘子自小身子孱弱,日常若是不经心些,恐怕生病是常有的。

    花娘子仔仔细细将小娘子一日的行迹想了个来回,又唤了人来问,才知道有这一出。花娘子不由得想到些鬼神之说,遂找常家打听了那仙儿的住处,差人去问,那仙儿听了事情始末,说兴是惊了魂儿,让多唤唤小娘子的名字。

    花娘子照做,还找了宅子里所有跟小娘子有接触的轮番上阵,小娘子若是再不醒,她刘婆子这种没跟小娘子打过照面儿的怕是也要被拉来试试。

    苏槿没有中间这段记忆,自然也没在意朱红和刘婆子的紧张。

    刘婆子见小娘子面上并无异色,说话便也顺畅起来。

    原来这刘婆子先前跟那几位聊过几句,又给他们递过些吃食,自觉算得上相识一场,对她应当不会太过防备。

    她倒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能将打听到的都打听了,没准就能找到个递信儿的机会,于是等那几人出来,便跟上去问了一嘴。

    原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哥几个倒也爽快,将主家的说辞一一转述给刘婆子,原是这府上有个丫头子久病不治,怕是就在这几日了,主家差人买口棺材备着,也好全了主仆之情。

    刘婆子听了只道那丫头子命苦,并未放在心上,心里念着给娘子递信儿的事,埋着头往角门走。

    恰在此时,有个年轻丫头从角门冲出来,没留神儿将刘婆子撞翻在地。那丫头着急出门,从身上摸出个钱袋子,塞给刘婆子便飞奔而去。

    刘婆子还没缓过神儿来,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钱袋。

    京都富贵人家喜豪奢,府中的一干仆从大到衣物,小到绢帕,都要统一制式。

    刘婆子干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手中上好的绸料,心中生出一计,顾不得打开钱袋看一眼,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门房走去。

    门房的两个仆从正搬了藤墩在院子里的朝阳处晒暖,初冬晌午的日头最宜人,要是主家再给配上两把圈椅,要是能再趁着日头打个盹儿,那简直比喝上两口泰兴坊老陈家的松醪酒还舒坦。

    刘婆子凑到门前,遥遥向两人问了句安,那两人循声看来,其中一个离得近些的懒洋洋起身,冷着脸向刘婆子询问来意。

    刘婆子递上钱袋,道明事情经过,又说自己身子并无大碍,用不着这些钱,托两位将钱袋交还给那丫头。

    那仆从接了钱袋细细打量,花青色的缎子上隐隐可见回字形暗纹,角落还绣着侯府的标志,的确是侯府的东西。

    再细细一想,似乎绣萍姑娘才从这角门出去,她们院子里用得不正是这花青色。

    一一对上了,这仆从便和颜悦色起来,嘴上说着“一定物归原主”,心中似乎已经做着被夸赞甚至被打赏的美梦。

    刘婆子见他语气放软,便趁机提出在门房坐着歇一歇,等腿上缓过来劲儿便自行离开。

    既是府上的人撞的人家,又是个讲理的,况且这角门平日里也没什么贵人经过,那仆从略一思考便应下,还将他的藤墩匀给刘婆子,自己蹲在另一人身边,举着钱袋给他瞧。

    刘婆子正在心中酝酿如何不动声色地套些话,只听那坐在藤墩上的仆从说道:“这是绣萍姑娘的?她好像有什么要紧事要找家主,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刘婆子心中一动,今日立冬,按理说,侯爷应当一早就随着圣人去北郊迎冬去了,这种时候,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也该推一推,怎么就半刻都等不得。

    刘婆子正欲旁敲侧击一番,忽然一个一脸肃容的妇人领着两个丫头子往角门走来,那坐在藤墩上的仆从连忙起身,边悄悄把胳膊递给另一个人借力,边谄笑着掩饰尴尬:“魏掌事怎带着两位姑娘一道儿出去,夫人离了这两位,哪还有得用的人儿。”

    那魏掌事看上去没将两人的散漫放在心上,却也没给个好脸色,低喝一声“做你的事”便要带着两个丫头子出去,一转眼,看见门前有个眼生的婆子,遂停下脚步细细打量。

    此时刘婆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低头揉腿装样子,那两个仆从见掌事面色不善,忙上前解释。

    刘婆子没想到自己的“旁敲侧击”还没开始就被打断,这魏掌事看着是个不近人情的,她怕连累了别人,只好起身道:“实在给两位小兄弟添麻烦了,我现下好多了,这就回去了。”说罢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

    魏掌事见这老妇并不多作纠缠,心道还算知道些眉眼高低,只吩咐那两个仆从“莫要让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侯府”便就此揭过。

    这边刘婆子出了门却仍不肯回去,她心中已经存了些疑惑,什么事儿这么大动干戈,还要都打角门儿走。

    她想寻个角落躲一下,但巡视四周,门口这两颗皂荚树还不及她的腰身粗壮,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以遮掩的东西,况且这街上时不时就有巡视的武侯,她若行迹太过鬼祟,难免被盯上。

    恰在此时,一个卖绢花的挑货郎挑着个扁担一颠一颠地朝她走来,她忙将人拦在离角门不近不远的地方,一边假装挑起绢花,一边用余光暗暗关注着从角门走出的三人。

    三人走出几步便停住,魏掌事压低了声音,不知在交代什么,刘婆子手上挑选绢花的动作不停,眼睛紧紧盯着三人,对方有意避人,她这边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夫人”、“庄子”等字眼。

    那两个丫头子却十分沉不住气,一个耸动着肩膀似是在低声啜泣,一个紧紧攥着魏掌事的胳膊,一脸恳切,似是诉苦,又似是求情。刘婆子正凝神细听,忽然那丫头提高了些声量,急切说道:“奴不想去庄子,也不想去给夫人守棺椁……奴……”还未说完,就被魏掌事厉声打断。

    刘婆子心中惊骇,摆弄着绢花的手忍不住直打哆嗦,余光见魏掌事看向这边,忙拿了朵鹅黄色的绢花,向挑货郎打听起价钱。

    那挑货郎似乎从头至尾都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位挑挑拣拣再拿不了主意的客人身上,见她终于选定,登时面露喜色:“婶子这颜色选得好,可是买给家中小娘子?我做生意向来实诚,收您五文钱。”

    比起贵女们的钗环,绢花算不得什么精贵物件儿,挑货郎们手中的更是便宜。即便如此,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平日里也难得买一件儿,况且她瞧着这绢花用料做工竟不比那些铺子里的差到哪儿去。

    刘婆子原在心中暗忖,总归打搅了别人生意,就是再心疼也要买下一朵。

    只没想到这挑货郎竟像是个不通俗事的,这世上怕是再也寻不着这五文钱的好价钱了。

    刘婆子斜眼瞧了那三人,见魏掌事一人返回府中,两个丫头子却相携离去,忙又从篮子里挑了朵大红色绢花,试探着递出十文钱,见那挑货郎爽快接过,才着急忙慌追上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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