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晟身形一晃，酒在一瞬间全都醒了，他一把推开娇滴滴的美人，不顾她的惊呼声，跌跌撞撞从高台下来，肥硕的身躯抖了三抖，眼神凝在一处，似乎愣了许久。
完颜宗望的头颅死死盯着他，那已经腐烂了大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人样，可还是依稀能辨别出他的身份。
死不瞑目的眼珠摇摇晃晃挂在皮肉之上，就像诡异地看着他，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嘴，如鬼一般低喃。
“嘀嗒”一滴冷汗从他额尖滴下，才将他从噩梦中惊醒，他后退了三步，脸扭曲了一瞬，那如虎豹一样的双眼恶狠狠锁定了宋国来的使者，咬牙切齿道：“来人，把他拿下！”
四面八方立刻涌来无数护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使者生擒。
“天哪，那是二殿下的头颅！”
“两位殿下都死了......”
“那宋人有什么本事！怎么可能！”
“不可能，绝对是假的——大王，这都是宋人的诡计！”
此刻，乱作一团，人心惶惶。
美酒被人抛之脑后，酒气被尸臭掩盖，呕吐物和美食混杂在一起，烹饪了一种人之将死的绝望。
金人贵族大多数不愿意相信这可怕的事实——宋人击垮了他们的几十万大军，已经威胁到了他们的本土！
这些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宋国来的奴隶，比如一些侍妾被玩死后随意裹尸，一些工匠被贵族比拼射箭后活活折磨而死......
他们已经冒了冷汗。
如果宋人能够杀死两位殿下，那就意味着他们合围开封，吞并宋朝的计划全线崩盘，甚至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所以，他们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头颅。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呢？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如果真的，那么他们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立刻有贵族站出来，他心脏怦怦直跳，但是面上却十分镇定，只有微微颤抖的语气暴露了他的紧张：
“大王，这一定是宋人的诡计，这个所谓的使者不能留！既然他们敢用这种下作的计量威胁我大金，我们就将这使者分尸寄回！”
“老子从没被这么羞辱过，复议！”
......
......
七嘴八舌地站出来无数人，他们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宋朝的奴仆，此刻，一些政见不同的人也联合在一起，似乎只要杀死使者，就能让他们在大梦之中多呆一会。
这不可能是两位将军的头颅，也不能是。
完颜晟在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后，居然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但他的视线却僵硬地越过那两个盒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大手一挥：
“来人，将此人押入大牢！”
“尔区区江南小国，竟然敢用死囚的头颅冒充我儿们，我今日寿宴不宜见血，且过几日，午门问斩！”
使者跪在地上，被几个人压着朝大牢走去，后面的尖刀抵着他的背，这一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他突然顿在原地。
他想了很多。
老母死前的眼神，歌女对他的恳求，以及临行之前陛下对他说的话。
“你的履历很好，留在京城，朕会重用你，你可能会有良田百亩，妻妾满屋，光宗耀祖。”
那个翘着二郎腿，随意坐在檀木凳上的大人物，用一种轻松随意的语气对他这么说。
是的，寒窗苦读十余载，从小被家人寄予厚望，幻想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年少扬名。
结果，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烂得这么绚烂，他却连一起烂也做不到。
天下有名，成为千古能臣。
“.........”
他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
陛下不置可否，摇了摇头笑：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便去吧。”
“不过，你能活着走回来，不要被捧回来。”
尖刀戳破了他的后背，刺痛感从后背扩散到全身，涔涔的鲜血像涓涓细流顺着刀尖流下。
他觉得有些头晕，可很快，他就发现在这里有人比他更急迫。
“住手！”
从他背后的高台上，完颜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面上带着几分薄怒，立刻下令：
“将这使者带下去医治！！！”
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背后“噗呲”一声，紧接着就传来了骨碌碌的头颅落地的声响。
他愣了一瞬，缓缓回头。
那原本押着他的侍卫被完颜晟直接斩在刀下。
血还是热的。
众人皆是一愣，但很快，他们就说服了自己。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陛下有格局！”
“此人说不定是刺客，也是宋人安排的！”
金人的话他不怎么能听懂，可这宴会上最尊贵的人因为他一个使者的安危吓得汗毛竖起的模样，让他不由得觉得熟悉。
在哪见过呢？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直直将他的大脑冲了一个激灵。
他想起来了，是在朝堂之上。
唯一一次进京，他目睹了自家陛下对金人卑躬屈膝，对一个使者都亲自来迎，以国君礼遇，赠予黄金万两。
而现在，他成了那个使者。
“带下去，都长点眼睛，要是死在你们手上，都提头来见！”
地下一堆人顿时噤若寒蝉，将刀一收，押着他的力气小了一半。
完颜晟喘着粗气，再次回头时，他都觉得可笑。
他穿着皇帝的龙袍，是仿照着宋朝形制做的，那些绣娘也是宋朝来的，这座宫殿是宋人建的。
宋辽金，只有宋是中原正统。
他嫉妒羡慕又不屑，这么弱小的国家，也配叫中原正统？
怎么欺辱都不会有反应的东西，百姓如同虫豸，生来就是等待别人掳掠，也是活该。
可是，刚才他居然为一个小小使者的安危抹了一把汗。
以前就算是宋朝皇室来金，该怎么羞辱怎么羞辱，只要别太难看，回头说是染病而死也不会有人敢来追究。
可，那可是他最卓越的两个儿子！
那是二十万大兵！！！
完颜宗翰没有音讯，东线全部溃败，听说宋朝还研制出了新型武器，接下来他还要再应付许多不满的贵族。
愤怒压抑到了极点，暴虐的因子从他体内升起，他最终杀了那个侍卫。
那个使者最该死。
可他不能杀。
这种明晃晃的威胁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别人不知道情况，可这头颅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们，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说实话，他没什么父爱，死就死了。
可那几十万大军不能死。
看着使者昂首挺胸的背影，他脸色缓缓变青，侧目见那跪在地上的歌女，怒而下令：“将这歌女杀了！”
歌女抖了三抖，没有流泪。
结果，半天没人应。
他目眦欲裂，吼道：“杀啊！让朕杀吗！！！”
终于，老丞相看不下去了，缓缓挪步到完颜晟耳边，叹气劝道：“陛下，且忍忍吧，待将局势探明......”
“好啊，眼下不过是这种小伎俩，就把你们吓倒了，要是宋人真的打过来，你们是不是准备投敌啊！”
顿时很多人不乐意了，腹诽道：“投敌也比死好啊。”
最后，他愤愤地看了两眼歌女，挥袖直接离席。
离席前还特意吩咐将那两个盒子埋掉，说是晦气。
出大殿时，他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侍卫的头颅，他本就烦躁，直接一脚踹开。
那头颅滚了几圈，回到了身子旁。没有人在乎死去的区区一个侍卫。
不过，如果使者看见，一定会发现，那死去的侍卫正是攻城那日，逼迫他跪下，杀了他老母的畜生。
他最终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天日昭昭。
*
“朕命岳飞为先锋大将军，诸位可有异议？”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还是宗泽有些意见，皱了眉就说出来：“陛下，这小将藉籍无名，一没功名二无战绩，恐怕不能服众，望陛下三思！”
岳飞站在众人之中，觉得手心都在出汗。
他觉得对方说的没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陛下为何将如此重任赋予他，明明那时他对陛下的态度如此不敬。
他更加感激陛下，不计较他的过错。
岳飞立刻抱拳道：“陛下，臣资历浅，恐怕不能胜任！”
祁安点点头：“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岳飞刚想退回，结果话锋一转，他茫然抬头，对上了祁安鼓励的目光。
“诸位爱卿，朕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的，这好苗子日后一定是一员大将，现在朕就要历练他！”
宗泽受不了了，直接反驳：“陛下，这军中还有人能历练先锋大将军吗？这可是几十万将士的性命！”
祁安理所当然：“有啊，朕啊。”
“朕御驾亲征！！！”
“哐当”一声，一个滑跪。
也就在一瞬间，站着的也就剩岳飞了。
其他大臣全都跪在地上：“陛下，三思啊——”
此刻，再也没人在乎岳飞的职位了。
宋人都是折中的，如果让岳飞当大将军不同意，只要说御驾亲征，他们就同意了。
李纲又看向那根熟悉的柱子，祁安的笑很快僵硬了。
“爱卿......”
“陛下若是执意北伐，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等如何面见列祖列宗，大宋百姓！”
“话也不能这么说......”祁安尴尬道。
“若陛下将自身安危不顾，臣作为宰相乃是渎职，无法劝谏君主，为臣当死！”
“不不不——”
他爹的，能不能把那根碍眼的柱子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