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不同于历史上狼狈的模样，此刻的祁安被前拥后蔟，围得水泄不通，好像是什么保护动物一样。
岳飞还有些恍惚。
陛下没死？
陛下御驾亲征把金人淦了？
陛下还很看重我？
这灵魂三问直接让他觉得骑的马都是赤兔马，整个人飘了起来。
此刻，近十万精兵宛若祥云一般压近汴京城，五色光辉照耀在赤红的旌旗之上，如同初生的朝阳熠熠生辉，一百多顶乌纱帽整齐划一，腰间官印清脆悦耳，正中心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像是龙目一样璀璨。
尘土飞扬，马蹄声扬。
不多时，已到城门之下。
威严的城墙曾经抵挡过数百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保护过成千上万的子民，而如今，它为一人臣服。
百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奇地聚集在城里，只能隐约看见那些大红大紫模样的人，一时间心生敬畏。
“那是谁啊，这么大排场？”
“下马的是宰相，天哪，这么大的官也要给别人牵马吗？”
百姓叽叽喳喳，却无人敢在道路之上，适时地，城墙之上传来了一道高昂的男声，那正是李纲先前安排的官员，负责开合城门。
“恭迎陛下，凯旋归来——”
陛下。
凯旋归来。
就像是泡腾片被抛入沸水之中，整个汴京城都战栗起来。
“陛下？是先帝回来了？！”
“不对！是康王殿下的旗帜——李纲他们竟然拥立康王殿下为帝！”
“这也是情理之中，眼下二圣下落不明，迎接康王也是对的，但没想到他李纲居然也......”
逐渐地，话题中心变成了：文武百官迎康王为皇帝。
祁安还没进城，话题已经迭代了三次，而等她一进城，就发现氛围怎么那么怪呢？
百姓们都跪在道路两旁，不敢抬头，恭敬又拘谨，像是羊圈里的羔羊一样温和。
“臣等恭迎康王殿下——”
“微臣来迟———”
“江山不能没有您啊陛下——”
祁安都来不及问百姓，又一拨人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他们策马扬鞭，直接无视了大宋的交通法，旁若无人。
李纲脸色阴沉。
好歹投诚也聪明一点呢？
陛下这不是都没坐马车吗，抬头看一眼再喊名字很难？
看都不看，特别潇洒地下马一个滑跪就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抬一下，完全看不见两边百姓‘果然如此’的表情，和祁安无语之中带了一丝同情的模样。
祁安就这么坐在马上，也不说话。
倒是后面的许蔓枝都要尴尬地抠出成堡来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一介农女，进了京第一幅就是这么抓马的画面，这些都是官老爷们，需要仰视的存在......在这一刻，她真心实意地同情了一把。
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片刻后，祁安还是没有回应，才终于有人待不住了。
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们居然忍住了，没抬头。
其实，已经有人心里感觉不太妙了，但，只要不抬头，他们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嗯，对。
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在两拨人之中蔓延。
最后，宗泽实在看不过去了，在祁安的授意之下，直接呵斥道：“大胆！这是陛下，哪来的康王殿下！！！”
“什么————”
这一下，核/爆雷霆。
他们齐齐抬头，百姓也齐齐抬头。
祁安，板着一张脸，害怕自己笑出声。
但是落在不同人眼中，含义就不一样了。
起码，那帮子官员，觉得自己政治生涯走到头了。
眼见祁安不苟言笑正是发怒前兆的模样，立刻就有人在地上挪着跪到祁安马前磕头求情：“陛下，臣知罪，臣，臣......”
祁安打断：“好了，起来吧，这件事回宫再议。”
丢人，太丢人了。
她当然知道这帮子人也没什么谋反的意图，反正赵家的江山，赵家人继承很正常，他们也没必要对她有多么真挚，此生唯一的感情。
又不是谈恋爱呢干嘛呢。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给百姓展现这种派系斗争，如果她是百姓，肯定觉得这个国家药丸。
那些人心有余悸，默默缩到众人身后，还时不时用控诉的目光攻击李纲。
好啊，你这么玩，玩这么大是吧！
好啊好啊，不走权臣路线想走宠臣路线了，想要陛下从此对他们心寒然后永不重用呗？
看清你了，呵呵！
你但凡早点说陛下没死，我们一大早上就开城门铺地毯撒鲜花！
玩这套宫心计，心真脏啊老东西。
李纲：......
预感自己被骂的李纲不说话，冷眼旁观他们。
祁安继续发话：“诸位百姓，朕今日回京，是得知金人再度北上，然而我京城防务空虚，太上皇南下后，朕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江山社稷，故而——亲自率领官兵反击金人，最终全部歼灭！”
最后一段话，她说得特别大声。
果然，她这么一说，百姓立刻就欢呼起来。
“陛下英明——”
“果然还是陛下厉害——”
然后，祁安话锋一转眼圈一红：“可谁曾想，朕驰援京城之时，竟然看见了太上皇，他并非南逃，而是私下去与那金人谈判！”
一片哗然。
这，这怎么不一样啊版本？
祁安这边的人很镇定，又听了一遍祁安描述赵佶如何如何英勇如何深明大义为国捐躯的。
但是百姓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无条件相信刚刚又击退了金人的祁安。
“没想到，太上皇竟然如此大义......到底是何人居心叵测，传出太上皇南逃镇江的！”
“太上皇走好——”
“敬太上皇——”
赵佶，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祁安哭得特别大声，百姓哭得更大声。
她是第一天哭的，第二天天下缟素。
第三天。
金丝楠木雕刻的九龙棺椁被平稳地抬起，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乾清宫的殿门上，七十二人将棺椁抬出东华门，浩浩荡荡，六十四位引幡人前面开道，接后一千六百余人手托兵器纸扎，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绵延不绝。
给赵佶来了一场风光大葬。
唯一可惜的是，这里面装的不是赵佶，而是近万块在战斗中牺牲的士兵的指骨。
他们借赵佶的姓名，这些无名的英雄以最高的规格下葬，祁安朝他们深深跪下。
而现在，赵佶还在赶回的路上。
*
“什么，汴京城禁食荤腥，百姓披麻戴孝？”赵佶坐在船上，听底下的人来报。
这种情况，莫非......
他的好大儿死了？
不然呢，难道是他死了吗？
这一刻，他当真觉得想要仰天长笑，苍天眷顾！他的好儿子必然是击退金人之后，重伤不治，最后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他爱自己的子女，可，也并没那么爱。
他可以将帝姬们送给金人玩弄，最后惨死，他也可以视若无睹——因为这样可以稳固他的权力。
赵桓的死，现在同样可以稳固他的权力。
他大笑道：“再划快些，天意不可违！”
破晓时刻，云翻雾涌，清晨的水汽未散，空气中满满都是青草的清香。一支船队就这样，穿行在蜿蜒的河川中间。
不仅外观精致，还可以隐约听见船内传来的歌舞声，真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李师师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她跳着熟悉的舞，看着底下熟悉的人，可总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陌生。
她跳得真的很美，让赵佶对她念念不忘吗？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跳舞的模样。
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