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星期，依然没有联系槐北。每次槐北拿起电话，看着通讯录里的「孟依然」，死活都按不下去。

    手臂上的月牙已经结了细细的痂。

    槐北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课也没心思听，晚上也睡不好觉，像是有一块又硬又发臭的石头一直梗在胸口。

    他一直想着那天下午，复盘着自己做的事，他理解不了依然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能理解依然拒绝，但理解不了依然那样近似失态地痛哭。

    难道她被。。。想到这里，槐北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痛哭的依然，怕呆在她身边，她会一直哭下去，也许走开后，依然会好起来。

    想着想着，槐北突然好怕，好怕依然就这样一直不再理他，害怕依然离开这个城市，想到这，他又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

    「喂？」

    「依然。」槐北叫出这个名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边都是沉默。

    过了好一会，依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来我们小区后面的公园吧，我在北门等你。」

    「好！好！我现在就去，挂了。」槐北连应两声，不等依然回话就挂了电话。

    再次见到依然，槐北觉得依然虽然显得憔悴些，但好像更漂亮了。

    依然伸出一只手，不说话。

    槐北愣了一下神，紧紧地抓住依然伸出的手，一起向公园里走去。

    槐北拉着依然的手，好像所有的安全感都回来了。

    「坐这里吧。」依然指着人工湖岸上长长的台阶。

    刚坐下，依然就把槐北的衣袖捋上去，摸着四个月牙的痂说：「疼吗？」

    「不疼，怪我的。」槐北答道。

    依然好像没听到槐北的话，还是低着头摩挲着槐北小臂上的月牙痂，自顾自一样地说：「槐北，我给你讲讲我的一些故事吧，你不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槐北刚刚得到的安全感又跑光了。「好。」

    「你知道我在大二刚开始就办理了休学。其实我并不是因为生病，是因为一个男生。」依然顿了顿，「挺帅的。」说完，依然微笑着侧过头看了看槐北。

    「他是我们班长，也是我们系的学生会副主席。大一下学期开始追我。追了两个月，我同意了。他带我吃各种好吃的，看电影，游乐场，还带着我跟他的各种朋友们一起玩。他给我的都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那段日子确实很快乐。」

    「暑假前，我们开房了。一次，真的只有一次。我就有了。」依然搓着双手?自言自语。

    「暑假后，来学校没两个月我就发现不对了。然后就知道自己怀孕了。我当时人都傻掉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当时唯一可以依靠的男朋友竟然是个废物。」依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我被他哄骗的上了床，可出了事他比我还哭得厉害，他知道后抱着我的腿跪了下来，不停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本来英俊的脸哭得不堪入目。他恳求我别告诉任何人，说自己是个好学生，他还有爸爸妈妈的期望，他还有他的前途。他哭着向我保证给我钱让我打胎去。」

    「你知道吗？我其实并没有怪他，」依然仍低着头，「可是最后他跟我说了一句，『你能不能自己去？』这句话和说这句话人的那张脸我记了整整快两年，就像脸上的一道伤疤，何时何地，触手可及。我真的想不到，天天在系里风光无限的人竟然是这个模样，我对跟他的以后彻底绝望了」

    「我越想越气，像疯了一样一脚把他给踹开了，对他说：『你走吧，以后咱就当不认识。』好笑的是，都这样了，其实我还是不死心，我甚至还希望听到他能向我认错，至少要一起把事情给扛下来。可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跑开了。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我没要他的钱，我连看一眼都不想看他。犹豫了好几天，我还是回家了。我当时觉得很委屈，也很怕，可除了家，哪都不想呆着。回家后我死死懒在自己的屋子里两天没出门。第三天，爸爸妈妈陪我在床头坐了整整半天的时候，我最终还是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妈妈一愣神的功夫，我爸就从床上一把把我给拖在了地上，没命的往我身上打。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都不疼，我被我爸打时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张懦弱的脸，还有那张脸上恶心的泪水。」

    「我不知道是我伤心过度还是虚弱，晕了过去。等我身子恢复过来后，我妈就陪我去了医院，我爸去帮我办了休学，之后也再没去过学校。其实我爸平时是最宠我的，过后可能他有些后悔出手重了，就给我买了台电脑让我在家玩。过去了快一年，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呆在家里，赌气似地就这样耗着，逃避着所有人。」

    「直到遇见了你，槐北。在我最难过，最落寞的日子里，你通过网络一直陪伴着我，分去我悲伤的精力，逗我开心。」

    「上次在我租的房子里，我就是想到了他，我怕，我怕我又经历之前的故事，我怕你也跟他一样，丢下我不管。我真的忍不住。其实本来就不是你的问题，可你越对着我说对不起，我就越想到那个他。这几天我想通了，过去的事我改变不了，也不想再隐瞒，我全都告诉你。槐北，你能接受我吗？」依然头也不抬，眼泪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听完这故事，槐北很想说，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鼓着勇气，槐北试了好几次，可是依旧张不开口。

    他其实知道，他在乎。

    听着自己女朋友怀过别人的孩子，没跑掉就不错了，怎么能不在乎呢？可是他又张不开嘴对依然说，我在乎，我介意。

    时间嘀嗒嘀嗒走过了快一个小时，湖边的风轻轻吹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槐北和依然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周围的世界似乎都消失了。湖面上奚落的船只缓缓地移动着，槐北的目光却似乎穿过了它们，再透过高楼，定格在无尽的远方。

    依然的过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阻挡在他们之间。他知道自己应该展现出理解和宽容，但心底的那股不安和刺痛始终难以平息。

    槐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只好一动不动。

    依然先没了耐心，打破僵局，「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先回去了。」

    依然站起来后，低下头，看着还是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槐北，虽然这是依然预想中的结果之一，但她还是失望了，后悔了。

    最后留下几滴泪，依然走开了。

    槐北听着依然的脚步声消失了，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依旧盯着湖面，好像湖面会升出一个答案。